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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四顾心茫然 ...


  •   “筠儿!”见沈筠一言不发地傻在当场,江涟只觉得心都要碎了,“噗通”一声跪在他身旁,双手捧着沈筠烫得不正常的脸,拼命告诉他:“没事的,没事的,我给你修好,我一定给你修好!”

      沈筠怔怔地转头看他,眨眼中两行清泪落下,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魂魄,怔滞地问他:“还能吗?”

      “能!一定能!”江涟急忙向他保证:“我能做出剜仇刀和封月伞,就一定能修好挽澜剑,还有菱光镜!”

      可沈筠好像根本没有期待过他的回答,只痛痛地紧闭了双眼,让挽澜的“尸体”消失在掌中,忍着哭腔道:“你修不好的。”

      他随即重重挥开江涟捧着他脸的手,站起身来,很狼狈地弓着腰,一步一步把自己挪向大槐树下,易江秋的皮悬挂的方向。

      在所有人,包括江涟和汪翞都不敢轻举妄动的时候,北乘风继续敬业地表演他“很乖很有眼力见,可能有点笨但没安坏心”的形象,弹指割破了挂着人皮的绳子,稳稳接住,像整理衣服那样抚平了人皮上的褶皱,摊在双手上递给沈筠,“尊敬的主上夫人,给您。”

      这个称呼险些让江涟当场跳起来,生怕沈筠听不惯又开始怨恨他。但沈筠一点也没有,他什么都没听见,或者什么都不关心了,很草率地一把拽住人皮,从北乘风手里拉出来,拖在身后,然后绕过这个人形工具,走到他树屋的下前方。

      他没有抬头看一眼,施法放出一把熊熊大火来,火光直冲云霄,吞噬着他的家,他的回忆,他充斥着虚伪和谎言的十三年。

      沈筠抬起抓着人皮的左手,猛然向侧方摆开,几乎要把人皮贴到火舌上,咬牙说道:“如果还想要你的这张‘天衣’,就出来见我!”

      “如果你不肯现身,”沈筠苦笑一声:“也好,我就当死的人是我的村长,这张皮烧成的灰是村长的骨灰,我给你安葬,也给你报仇。”

      话毕,沈筠高高举起了左手,眼看就要把人皮扔进火海之中。

      “不要!”

      孟殊桐、卜算子、大乐神君的声音和一个白色书生的身影一齐从沈筠身前划过。

      这个白面书生从天而降,想要抢夺自己的珍宝,而沈筠及时抽身后退,难以置信又心如刀绞地盯着孟殊桐。

      因为降落的地方和火焰距离太近,火舌已经撩着了他的发带。如不是蛛素娘紧随其后,把孟殊桐从火焰边上拉回来,恐怕他新换的这身“衣服”就要被烧着了。

      沈筠的情绪和理智如同一把背弯折到极致的铁剑,在孟殊桐显身的一瞬间绷断粉碎,他痛叫了一声,很大声地又哭又笑,捧着笑痛的腰腹在大槐树底下踉踉跄跄。

      “骗子!”沈筠崩溃大喊,“你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骗这里的所有人!你到底是谁?!”

      孟殊桐看着沈筠这样,忍不住往前踉跄两步,却被警惕地蛛素娘拉住手臂,往回拽了一点,不让他太靠近情绪崩溃的沈筠。

      “我是不得已的。”孟殊桐刚从江潋的手上金蝉脱壳不久,脸上还挂着劫后余生的疲惫,“我有一定要这么做的理由,这是我活到现在唯一的原因,我必须这么做,可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我不奢望你能原谅我,如果的我的事情能够做完,我可以让你杀了我,但是请你,请你不要动,不要动你手中的东西……”

      孟殊桐伸着脖子恳求道:“他是无辜的。”

      沈筠只一味摇头,在火舌上晃动的手臂把这张苍老干枯的人皮置于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孟殊桐的心仿佛给一只力大千钧的手攥着,和沈筠一样,呼吸都不顺畅。

      突然,沈筠恨恨地一甩手,将人皮摔在地上,“我真是蠢得叫人恶心,画皮鬼贯会蛊惑人心,我居然还想听你解释……“拿着你的衣服!滚吧,我们都滚!”

      蛛素娘眼疾手快,在人皮脱离沈筠手心的一瞬间就立刻释放蛛丝,却被汪翞抢先一步,转到了江涟手中。

      “衣服”,第一次听到把人皮称作画皮鬼“衣服”的话还是在那个人嘴里。

      孟殊桐的思绪控制不住地回到那个让他们两人都难堪痛苦的晚上,她跪在他奉以为神明的人面前,为自己控制不住犯下的罪过请求他的原谅,和他的拯救。

      那尊而今已经死在她心里的神像,在那时还会以某种悲天悯人的眼神看她,伸手抚住她用以伪装的美丽皮囊,说出了一个影像她一生的道理:“孟静,我救不了你,也没有人救得了你。你还不明白吗?你根本得不到你想要的爱。因为你根本没有把这些人当人看——”

      “他们在你眼里只是衣服而已。”

      时至今日,孟殊桐从沈筠嘴里听到“衣服”这个词,借着回答沈筠的机会,反驳了那句话。

      他看着手里的人皮,喃喃道:“他不是我的衣服,他是我的爱人。”

      沈筠才听不懂孟殊桐的话,更加心酸地笑起来,说的话直往孟殊桐心窝里戳:“是啊,你得到一个人的爱,然后拿他给你爱去骗人,你对得起谁?你这个骗子!这爱也是你骗来的吧!”

      “你!”蛛素娘听了这话却比孟殊桐表现地还要愤怒,却见沈筠吼完这些话,竟急火攻心,“哇”地一下吐出一地鲜血来,瞬间吓得她没了脾气。

      不仅蛛素娘心惊,江涟更是心急如焚,他就是怕沈筠知道了易江秋的身份会承受不住,才一直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测,而今闹成这样,愈发觉得自己罪责难逃,抓着人皮跑到沈筠身边,想要伸手扶他,却被沈筠猛地一看,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比孟殊桐又好到哪里去?”

      直到沈筠眼神移开,江涟仍旧觉得剖心催肝,猛一抬手把人皮架到了火舌之上。

      “江涟!”孟殊桐跟他这位宿敌可没有跟沈筠那样的低三下四,张口即是威胁:“你要是真不在乎江潋的死活,你就把他烧了。”

      他赌江涟对江潋执念深重,这句话却还是越说声音越小。于是他果断转向沈筠,“筠儿,等江涟把他烧了,我也不用活了。看在我们朝夕相处,我照顾你从十四岁长到这么大的份上,你把我的尸体一起烧了,埋在咱们家的枇杷树底下,帮我们合葬。求你。”

      这番话听得沈筠百感交集,既怒怨横生,又肝肠寸断。但他实在是太累了,像逃离一场噩梦那样,想要赶紧醒过来,或者干脆死过去。于是他拿过江涟手中的人皮,将它仍还给了孟殊桐,就算是终结了他和易江秋之间的一切。

      “我不欠你的了。”

      说罢,沈筠转身,落荒而逃。

      “筠儿!”江涟急切地叫了一声,当即就要追上去,而汪翞突然按住他的肩膀,什么都不用多说,一并消失在了沈筠逃跑的方向。

      “告诉我带走江潋的人是谁,去了什么地方,作为交换,我放你走。”

      沈筠一走,孟殊桐立刻变了一副嘴脸,对着江涟只是冷笑:“别着急啊,我先问问你,筠儿和江潋谁对你更重要?”

      “你说什么?”江涟一面安慰自己,有汪翞保护沈筠绝对不会出事,一面关心则乱,不由自主为这话悬心。他眼神凶狠,仿佛下一刻就会让孟殊桐身死魂消。

      “筠儿从不欠我什么,可我欠他的却太多了,我一定要还给他些什么。”孟殊桐毫不退让,威胁江涟:“如果我在天亮之前回不去,就会有人告诉沈筠真相。”

      “别忘了,沈婴和周小玉的死,如果我和江潋是罪魁,那你又是什么?为什么迟迟不愿意给他讲讲过去的故事?江涟,有种你别怕啊!”

      孟殊桐一个人人喊打的、法力低微、甚至拳脚也不佳的画皮鬼,活到今天,周游在江潋和解丰的身侧,洞察人心的本领可见一斑。

      抓住江涟一个迟疑的功夫,孟殊桐当机立断,一把拉住蛛素娘,道:“走!”

      紫色旋风一卷,江涟终究是怕了。

      走到如今这一步,江涟才幡然醒悟,一味的隐瞒不过是在堆积火药,等到爆炸的那天只会伤人更深。沈筠有知道真相的权力,但那些过去绝对不能从孟殊桐的角度书写。

      想到这,江涟突然灵机一动,不顾北乘风等人阻拦,冲上了熊熊烈火中的大槐树屋。

      ……

      老板阻止了店小二想去叫醒客人的动作。三天前,这名年轻人在一个大雨夜里冲进了他的小店,什么都不多说,趴在桌子上就是要酒。

      虽然淋了大雨,但这位小公子穿着整洁,皮肤白皙稚嫩,像是大户人家闹脾气离家出走的公子哥。老板开店多年见多识广,便满足了客人的要求,反正他也只是要酒而已。

      不出老板所料,当天晚上没过多久就来了个玄衣华服的贵人,扔下了金元宝一只。老板得了银子,便对客人予取予求。只是客人一连三天除了喝酒之外滴水不进,那架势简直像是要把自己下酒腌了。

      老板怕客人死在他店里,就叫小二去照顾一下,好歹弄上床去睡上一觉。只是小二还未行动,那天夜里的玄衣男子再度来到,解下大氅给客人披在了身上。于是老板便亲自端了只火盆过去,放在客人趴着的桌子旁边。

      沈筠这辈子都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蓬头垢面,浑浑噩噩,甚至连唇周都长出了青色的胡茬。

      不知道第几只酒壶倒干,沈筠埋头趴在桌子上,只觉得后背沉甸甸的,胸前也有什么东西硌得难受,便伸手去掏,掏出一个装潢精致的小册子,上面写着几个字:前世·终章。

      依稀记得这是本什么书,沈筠鬼使神差随便翻开一页,“卜算子”和“泛舟客”的留言几乎覆盖了整本书。

      泛舟客:“你原名叫周笋,大名周警筠,父亲沈婴,母亲周小玉……”

      可是眼前的字迹逐渐融成一团模糊不清的抹点,沈筠不想看,也不敢看。

      沈筠拼命往后翻了几页,避开“泛舟客”的留言,入眼的却是——卜算子:“心肝宝贝对不起,想见我的话就给我留言。”

      在老板和店小二惊诧的眼神当中,这个年轻发疯的小公子猛地站起身来把书页一合,捧着腹部笑得东倒西歪。摇摇晃晃稳住身形,这客人没一会儿却又恼了,爪子比熊瞎子还利,三下两下,把书页撕得雪片般飞舞。

      他还残留着些礼貌,把飞散的纸片堆成一堆,尽数丢到了脚边的火盆当中。

      “烧了吧,全都烧了吧,烧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要去想……”

      沈筠跌坐在凳子上,眼神空空,看着纸页一点点被火舌吞噬,恍然间眼前似有一个黑影闪过,不请自来地坐在他桌子的一边,径自伸手去拿他空了的酒壶。

      那只伸过去的手上,有一颗阴魂不散的红痣,灼痛了沈筠的眼睛。

      “你还来!”沈筠一把抓过去,扯住衣襟把人拽到自己身前。却听“哎呀”一声,竟是个女人的声音。

      沈筠用力摇头,再次看去,眼前哪里有什么阴魂不散的江姓男子,分明是个身穿黄衫子的年轻姑娘。

      仿佛被电了一下,沈筠连忙松手,晕着头很不清楚地说:“冒犯……姑娘,见、怪、啊……”

      他本想请姑娘“见谅莫怪”,嘴上却根本不受控制,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地话。偏就是这时候犯起头疼病来,沈筠难受地抱住脑袋,又把脸按回了桌子上。

      黄衣姑娘却绕到沈筠身后,抬起他的脸,温暖的双手放在他太阳穴两侧,温柔却有力地按揉起来。

      沈筠仰着头,眼前迷蒙中只能看见姑娘清秀的轮廓,“你是……”

      “我是陈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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