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月见渊》东瓶西镜1号

50、在下季浮章

　　沈筠刚想上前一探究竟，却被江涟拦住，“不可。”他按住沈筠的手，将他带离了这群不知在此封存了多久的冰尸，“这些尸体排列的整齐有序，摆明了是他们死后被人故意搬来此地摆成了这副摸样。若是贸然移动，恐怕会让尸群惊变。”

　　“可……”沈筠虽然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但想想江涟言之有理，那些被琵琶声唤起的白骨骷髅兵已是不好对付，更何况是这些有武器有盔甲训练有素的士兵呢。

　　这些燕国士兵的尸体出现在此处，多半与孟殊桐有关，而应溪恰恰也是为了解决燕齐两国的战乱，在和应凉一战后才消失不见的。五雷山内部对此事讳莫如深，沈筠隐约觉得，抹杀应凉的存在，对应溪的去向缄口不言，也许并不只是薄瑾川说的那个原因。五雷山和孟殊桐之间，势必有更多不可言说的恩怨。

　　“走吧。”江涟牵起沈筠的手，“把这里的事情跟五雷山的人说一声，他们有心调查应溪失踪一事就一定会派人过来，我看五雷山内门纷争未必比我们冥府简单，你跟我走吧，别管他们了。”

　　看着江涟期待的眼神，沈筠不想隐瞒他，“我并非是想参与什么纷争，而是我隐约记得，我之所以会失忆，是因为一个女人给我喝下了忘忧蜉蝣酒，而她，是神女应溪的样子。”

　　“应溪？”听到这个名字，江涟的脸上出现了明显在他意料之外的神情，随即将眼神投向一边，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虽然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但我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神女是坏人。所以江涟，我是一定要查明真相的。”

　　江涟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表情中的空白转瞬即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他捏了捏沈筠的掌心，认真道：“嗯，我陪你一起。”

　　虽然百川巷此行发生了太多的变故，无数谜团和阴谋接踵而来，沈筠却并不觉得前路难行，反而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他回握住江涟的手，发自内心的一笑，道：“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我得先找到易开和蓝屏，然后再和薄长老他们汇合。”

　　江涟边走边说：“我的人认识小王八和小孔雀，自然会照顾他们。而且我已经叫庭堂回来了，如果她听话的话，现在应该就在仙愁岭附近。但是你也知道，堂姐是我所有鬼姑娘中最有想法的一个，兴许她想和钱徵私奔，从此再不回来了呢。”

　　“堂姐很漂亮啊。”

　　江涟无奈，笑道：“你怎么看见谁都说漂亮，这么喜欢看好看的人，我给你的那菱光镜，记得多照照。”

　　“我其实是比较喜欢女孩子的脸。”沈筠承认地很大方，“像解嫣、堂姐还有幻境里的严掌教……一个比一个漂亮。我有预感，解陶长大后只会更美。”

　　他一个个盘点起来说个没完，说起解陶之时还颇有些自豪的神色。江涟一阵苦涩，感觉自己白背了这么多年风流滥情的虚名，他牵着的这只狐狸精才是真正的花心大萝卜。

　　“那我呢？”他问，有些心惊胆战：“喜欢女孩子的脸，难道汪翞不比我更符合你的爱好？”

　　“是啊，他是好看的有点过分了。”沈筠故意停顿一下，从江涟那里得到了让自己满意的反应后，才说：“不过我们相性不太搭，我不喜欢太强势的，我喜欢小公主。”

　　“涟公主”并没有被安慰到，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自己还能表演多久的公主捧心，问道：“你觉得我像小公主？”

　　“你就是啊，不然你骗我这么多次，我凭什么原谅你？小公主偶尔坏一点也不是不能原谅。”沈筠不知道他随口秃噜出来的话在江涟心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他此刻十分放松，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下一句就把话题拽回了正轨：“所以，你为什么会知道陈潆的下落，是因为陈大师说陈潆在仙愁岭，所以才找到她的吗？”

　　“我像是这么好的人吗？”江涟字斟句酌地给沈筠暗示，“我会找到她，只是因为她对我有用罢了。”

　　“有用？”

　　“还是招魂铃，江潋大约是把招魂铃弄坏了，碎片撒的满天下都是。近些年我注意到仙愁岭时不时就会有一批人进去，只进不出的那种。我一直派人盯着，直到有一天姑娘们告诉我在仙愁岭发现了招魂铃的碎片。你知道，仙愁岭是凤俣的地盘，从他手上把人弄出来不容易……”

　　沈筠一点就透，立刻意识到江涟说的是他们在鲤珠潭相遇的那天，“所以那天你和汪翞一起去鲤珠潭，其实是为了救陈潆出来？”

　　“不单单是为她。”江涟回头看他一眼，仿佛在说：“主要还是为了你。”

　　“当初我以为陈潆是遭了苏自修和姜舜的毒手，但她最终却出现在仙愁岭。”沈筠想起风清门前那些被薛颢装在囚车里的男男女女，“不会是薛颢送她来的吧。”

　　“你真聪明。”

　　沈筠“啧”了声，感叹道：“薛颢也是个妙人。他送陈潆来仙愁岭的时候应该还没有勾搭上孟殊桐，至少在姜嵩喜宴之前他和画皮鬼必然不在同一阵营，所以陈潆，是他送给谁的？”

　　“不好说，他给仙愁岭送人有些年头了。不过不管是给谁送的，现在都到我手里了。”

　　“也不知仙愁岭给了他什么好处，听薄瑾川说，丁默如也逃来了这里。”

　　在二人的闲谈之间，仙愁岭的诡谲局势与死人窟白骨堆积的道路一起飞逝而过。约莫过了两个多时辰，白骨和腐尸逐渐消失，这条道路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江涟一手顶开了头顶的铁板，积年的尘土盖顶而来，还好沈筠眼疾手快，及时把他抱到一边，才没有让灰尘扬到他一头一脸。

　　“我来。”沈筠把江涟当公主，自然就是将自己放在了守卫者的位置上，率先矫健地翻出洞口，四下环顾一周，发现他们居然已经来到了明月楼内。

　　沈筠伸手把江涟从洞口拉了上来，像是已经习惯了一样，语气中不带一丝惊异：“这密道一直从神君殿打到明月楼，你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了。”

　　“这有什么。”江涟看着明月楼的一片狼藉，毫不意外，几步走到另一处洞口，蹲下身来往里看了一眼，“这个密道直通仙愁岭，恐怕发生了什么变故，陈潆没等到我们从这里先走了。”

　　距离沈筠进入百川巷还不到一天，明月楼仿佛经历了一场大的暴乱，里面被毁地不成样子，而空气中也有浓郁的血腥气传来。

　　“出大事了。”沈筠暗叫不好，心里记挂着易开蓝屏，几步跑出明月楼大门，但见百川巷中血流成河，遍地倒伏着各种妖魔鬼怪的无头尸身，甚至还有鲜血从尸体整齐的断口处潺潺流出，显示出这场来自地狱的屠杀才刚刚发生不久。

　　站在百川巷的长街上，沈筠环顾周遭，发觉这些尸体大多头朝冥鹿谷的方向，但冥鹿谷罡风绕谷，并不是生门所在，反倒越靠近百川巷在仙愁岭中的出口，倒伏的尸体就越稀疏。

　　“必然有极为恐怖的东西在那里，否则他们不会放截然相反的方向逃跑。”沈筠皱眉思索，余光却看见一个身穿染血白衫的身影。

　　“我还以为你就那么跟他殉情了呢。”汪翞入戏颇深，一步一步逐渐走近沈筠，“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江涟呢？”

　　他嘴上这么说，环顾了一周没看见江涟的影子，便开始拼命冲沈筠使眼色，同时比了一个“快走”的口型。

　　汪翞的实力沈筠是见识过的，能让他这样紧张提防的必然不是善与之辈，沈筠明白汪翞的用意，随即做出一副悲愤之态，召出挽澜，剑锋指向汪翞，“汪翞！你为什么杀江涟？是和你的冥主，还有神君殿串通好的？江涟的法力已经废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你们怎么下得了手！”

　　汪翞神色赫然冷淡，锐利的五官覆满霜雪之色，从前勉强在沈筠勉强伪装出的温和性情此刻荡然无存，只余骨子里的凉薄萧索：“我问过你的，是你自己不肯接受和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现在这样不好吗？我杀了他，既能完成冥主交代给我的任务，又能成全你我，你再也不用在我和他之间为难了。这样两全其美的事情你怎么就不乐意？”

　　汪翞的声音不大，响在沈筠耳边却如同山呼海啸：“你不是不喜欢他的吗！”

　　他演地情真意切十足投入，倒像是参杂了许多真话在里面，沈筠只觉真假难辨，竟一时怔住了。

　　就在汪翞和沈筠僵持住想让江涟赶紧有多远跑多远的时刻，这场戏剧的幕后指挥却堂而皇之地从明月楼走出来，“汪羽京，”他半真半假地惊叹：“你不会说真的吧！”

　　虽然不知道江涟为什么不听汪翞的暗示，但沈筠尊重他的决定，半开玩笑似的回了汪翞的话：“本来不怎么喜欢，你一杀突然就喜欢上了。”

　　“你怎么！”汪翞骇然，却很快明白了江涟走出来的原因。

　　在江涟身后，走出一个身穿墨绿袍衫人高马大的男人，手里提着一柄器重无锋的宝剑，举手投足间带着令风云变色的威压，沉声对汪翞说：“默春，别白费力气了。你们两个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只有江潋那样没心的人，才会相信你真能杀了江涟。”

　　这个甫一出现就让汪翞如临大敌的男人对沈筠却是和颜悦色的，“你好啊，小狐狸。”

　　话音未落，他突然抬起重剑抵在江涟苍白的脖颈上，速度之快甚至让沈筠都来不及看清，“你肯定已经不记得我了，重新认识一下。”

　　“在下，季浮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