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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夜战舒兰宫 ...


  •   茴香豆让解陶能够从睡梦中醒来,却不能让她彻底恢复神智。于是她看到了一锅烧滚了的沸水正“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数不清的薄刃刀片摊开摆放在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桌子腿上挂着血迹,一直延伸到最后的墙边,十几道生锈的铁链从墙上垂下来,每一个上面都用尖刺项圈吊死着一个女人。

      她们全部都□□,眼球被勒的突出,身体上有或多或少的残缺,有的被剥了皮,有的被砍了手,像屠宰场里已经被料理好倒挂着售卖的猪,随意面前的客人挑选。

      解陶也看不清这些到底是猪还是女人,但她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头最像她母亲的猪,四条腿上都拴着铁链,浑身上下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线,口中有一条白布紧紧勒着,被高高的挂起,像一只放飞的风筝。
      在“肉摊”前挑选完毕的“客人”拿着一块“肉”站到风筝的前面,甩手丢了一块血肉模糊的东西进烧滚的锅里,溅起水花一片。

      人受到严重的惊吓后就会爆发出惊恐的尖叫,这是每个正常人本能的反映。

      但六年来和一个死人性命相连,解陶她大抵是不能算作一个正常的人。

      仿佛被溅起的开水烫到,解陶瞬间把头缩了回来了,身体紧紧贴在墙面上,目眦欲裂,用尽全部的力气把自己的拳头塞进嘴里,撑到嘴角都开裂流血。

      不能叫不能叫不能叫!叫出来就会变成风筝,变成猪!被“客人”剁碎了放进油锅里!

      喉咙里突然有什么东西不合时宜的往上涌,她呕了几下后再也忍不住,拳头拔出来,滚烫的鲜血就从嘴里和鼻腔里喷涌而出,她跪在地上,血撒了一地。热血呛的人难受,解陶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两手狠掐着自己的鼻子和嘴,整个人趴在地上没章法地往前蠕动。

      那个人听到我的声音了!她马上就会把我抓过去!

      啊啊啊啊啊!

      一双大手抓紧了解陶腋下,一把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解陶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又差点把自己捂得窒息而死,此刻大睁着一双眼却看不见来的人是谁。

      “小陶!是我,小陶!”沈筠一只手把解陶抱在怀里,另一只手颤抖着轻轻拍着解陶满是鲜血的小脸,他被她吓坏了,正手忙脚乱地要给解陶输送灵力之际,忽然被一个人给按住。

      沈筠的警惕性还不至于差到被人近身都一无所知的地步,但这只突然伸出的手却让他完全没有察觉。令沈筠更没想到的是,他回头居然看到了江涟那张脸。

      只见平常病如西子一样的江涟面沉如水,手臂竭力做出一种沈筠从没见过的动作,口中流出字节,舌绽春雷般有力:“无东无西,无南无北,何为四方,魂兮归来!”说罢,便有深潭般幽绿的颜色盘在江涟掌间,被他一股脑全打进了解陶的身体。

      剧烈地一下颤抖,解陶脑袋一歪,在沈筠的怀中沉沉睡去。

      见识了江涟这一手,沈筠现在满脸写着“你不是凡人吗”的震撼,只是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江涟右手绞紧了自己心口前的衣物,脸色惨白如纸,突然就扶着墙跪了下来,喷出一大口鲜血!

      他这样子比解陶好不了多少,却咬着牙对沈筠说:“把她放下,别管我,快去追那个女人!”

      两人方才的动静,早就被那个红衣女人听见,现在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可想而知她是听见动静自行跑脱了。

      沈筠和钱徵心系解陶的安全,和开屏二人趁着夜色潜入大明宫中。从重明门到舒兰宫近处,虽然看似无人把守,但在每一个阴暗的角落,人眼看不到的地方,都埋伏着数不清的影卫,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立刻通报给元明帝。把蓝屏和易开安排在沿途之路上,有什么异动就可以及时通知彼此。

      走到半路上,沈筠和钱徵的存在引起了一名黑衣人的警觉,看身形,就是昨晚在明月楼行凶的那名刺客。钱徵于是自告奋勇引开刺客,让沈筠快马加鞭找到解陶。

      江涟因为是凡人,又受了重伤十分虚弱,自然是留在了宝琳楼休养,此刻却出现在这里,沈筠心中有太多的疑问,但终究不是时候,于是狠了下心,把解陶靠墙放在江涟脚边,自己冲过拐角去追那个红衣女人。

      沈筠走后,江涟忍着山摇海沸的疼痛,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摸出两粒茴香豆,一粒自己吞下,然后小心地掰开解陶的嘴,用她口中残留的血液慢慢化开另一粒,再顺着食管流下去。

      “他为什么如此信任我呢?”江涟撑着墙壁发晕的时候脑海中无法克制地想:“我突然出现在这里,他却还是把解陶放在了我身边,他这么信任我,我却要让他失望了。”

      茴香豆下肚,心口的剧痛渐渐平息,江涟抱起昏迷的解陶,双手兀自颤抖,慢慢转过拐角走进那间密室。

      还以为是另有什么暗道,没想到孟殊桐简单粗暴,居然直接在头顶上顶出了一个大洞,又顶开了房顶逃脱。

      孟殊桐求生如此心切,江不禁涟摇头哂笑,走到解嫣面前。

      孟裁缝手法娴熟,动作也快,今晚一会儿的功夫就把解嫣身上腐烂破损的皮□□缝补补,拆拆换换,除却身上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几乎就是一具完美无缺的美人儿身体。

      不愧是让盛蛟魂牵梦萦这么多年的人,解嫣即算是死了四年,被孟殊桐用各种东拼西凑来的人皮填补,容颜却依旧完美无缺。眉心处的那颗痣,本来已经颜色暗淡,被孟殊桐用朱砂描补,竟然格外艳丽动人。

      江涟大手一扫,把桌子上那些薄刃剪刀之类的都给弄到了地上,腾出空来把解陶放在上面,然后拾起剪刀剪断了解嫣口中的白布,脱去自己的外袍罩在她身上,勉强全了她一点体面。

      虎口扣在解嫣的下巴上,江涟抬起了她的脸,端详了一会儿,轻声一叹。那些解丰不愿想,盛蛟不知道,解陶想不通的事情,关于解嫣之死的真相,在江涟第一次发现孟殊桐以仙督的身份待在元明帝身边的那一刻起,就在他的心里串成了一个闭合的环。

      孟殊桐杀了她,然后出现在解丰身边,给了他唯一的一个选择——解陶与解嫣血脉相连,用她的命,延续解嫣的生命。然后以给解嫣挑选足够重铸身体的皮肉为借口,孟殊桐就能够在大齐境内毫不费力地获得他想要的一切美丽的身体。

      解丰也许想过解嫣的死有蹊跷,也许也问过孟殊桐是否能让自己和解嫣同伤共死,但这只狡猾心狠的画皮鬼绝对不会同意,要是把解丰弄成了和解陶一样弱不禁风的样子,到时候坐不住大齐江山,他岂不功亏一篑?

      目光停留在解嫣眉心那颗被强行鲜艳的痣,江涟仿佛已经一眼看穿了她的一生,看她出身天潢贵胄却命如草芥,看她悲壮地反抗了自己的父亲却终究逃不开为人摆布的命运,看她和解丰一次次许诺,又一次次落空。

      他看到解嫣,却又不止看到解嫣。所以他叹,叹这一切丑陋与肮脏的身前,就顶着这么一张美丽而脆弱的脸。

      “解嫣,醒一醒。”声音很轻,却醍醐灌顶,解嫣猛地睁开了眼睛,不带丝毫感情地看着江涟。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响,江涟知道解丰还有御林军马上就会赶来,他没有时间让这对母女再见最后一面了。

      把她的头转到了解陶的方向,江涟对她说:“多看看你女儿,现在我送你走,从今往后,她就自由了。”

      解嫣盯着解陶,看见江涟的手掌被一圈幽绿色的光芒包裹,然后就这么直直的伸入了解陶的胸膛之中。女孩没有流血,连一丝动静都没有发出,安详的像正在做一个好梦。但解嫣还是倍觉不安,挣扎着身体把锁着她四肢的铁链摇晃起来,看着江涟想让他停手。

      江涟此刻却没工夫照顾她的心情,一晚上连续两次强行动用法力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一颗心仿佛被渔网包裹着,现在正奋力缩紧阻止他动用体内的法力。

      再也忍不住心脏快要被捏爆的那种感觉,江涟最后把手轻轻托在解陶那颗跳动着的小心脏下,幽绿色的光芒将解陶的心脏轻轻包裹,江涟转过头去喷了一口血,飞快地将自己的手从解陶胸腔里抽出,立刻拔出自己腰间佩戴的匕首,跌也似地扑到解嫣身上,黑玉般的匕首深深地插进了解嫣的胸膛。

      立时,解嫣那点被孟殊桐强行留在体内的残魂,如沙飞散。

      江涟方才在解陶心上施加的那层光芒蒙骗了长命锁,当它发现血脉相连的两人之中其中一个已经魂飞魄散的时候,另一个虽然没死,却让它根本找不到在哪里。

      “江涟!小心!”沈筠的声音突然出现,江涟一个激灵,飞快拔出解嫣心口的匕首,掩耳盗铃般放进自己的袖中。

      紧接着,一个人突然出现把自己转了个身按在桌子上,和解陶并排躺在一起,是汪翞,伸手一抓,借着从解陶脖子里薅走长命锁的动作,偷偷拿走了江涟藏在袖中的匕首,毫不迟疑地从被孟殊桐开出的洞里飞出去。紧随其后追上去的,是提着风清剑的钱徵。

      江涟这才放下心,四肢摊平躺在桌子上,终于可以专心致志假扮起他的病美人来。

      沈筠掠过解嫣直奔江涟,也不知他看没看到江涟从解嫣身体里拔出匕首的动作,托起江涟的上半身让他依靠在自己怀里,小心翼翼地给江涟擦着方才吐出来的血,焦急但无奈,“薛颢带人来了,我马上带你离开!”

      也许是为了响应沈筠的话,下一秒一大群黑狸子就从转角处冲了出来。仓促之间沈筠的视线迅速扫过解嫣全身,忍不住暗自惊叹:“好美的女人。”
      然后他看了眼头上的星空,直接把江涟从桌上打横抱起,一下子跃上了舒兰宫的房顶。

      江涟本不至于如此脆弱,但强行使用法力被反噬了两波后,沈筠一个跳动就让他感觉五脏六腑都在乱颤,忍不住就伸手抓紧了沈筠的衣服,咬紧了嘴唇,疼的眼泪都流了下来,“你把我放下吧,我疼得难受,你带着我走不远的。”

      把江涟放在这儿,落到解丰手里,他根本没命活着出来,沈筠看见他这么难受,忍着心疼强硬道:“不行。”

      沈筠说的不容反驳,江涟也就不再坚持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裹着自己那颗不会跳动的心脏的冰好像突然就融化了一点,化出来的水全变成了眼泪不争气地从他眼睛里跑出来。江涟更抓紧了沈筠肩头的衣服,把脸深深地埋进了他的胸膛。

      沈筠在屋顶上急步奔跑,薛颢带领的黑狸子在后面穷追不舍,而那名把人体当猪肉随意摆布的红衣女子却在黑衣刺客的掩护下腾身而起,身体向月亮的方向飞快后撤,“沈筠!”她叫了一声这个名字,认识了很久那样大声喊话:“解嫣已死,解丰头一个要杀的就是我,然后就是你们这群多管闲事的小屁孩,还不快跑!”

      继而畅快地高声朗笑,她疯子似的,化成了一团火球在月亮前面烧的无影无踪。

      薛颢授意一半黑狸子去追踪红衣女子的去向,自己带领剩下的一半继续围追沈筠江涟和钱徵。这些黑狸子在他的调动下纷纷取出弓矢,数不清的特质羽箭向沈筠射来,沈筠抱着江涟,和钱徵一起奔跑着,从房顶的另一面跳下,躲避这些箭矢。
      一轮圆月当空,三人的身影飞快往重明门方向移动。

      沈筠向外跑着,远远却看见易开蓝屏迎面往自己的方向跑来,身后跟着数不清的御林军和黑狸子。两厢汇合,沈筠心念电转,抓住钱徵强行把江涟送到他的手里,“带他走,找沈蘅香!”

      “筠哥,要死一起,我们……”易开容易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事情紧急,沈筠重重给了易开一拳,让他把倒霉话咽进了肚子里,小声怒道:“死个鬼啊,我要见陈广!钱徵!出去捞我!”

      钱徵后知后觉,继而大为触动,连他师父都束手无策的陈广,沈筠居然就这么决定去水牢见他。

      易开眨了眨眼睛,乌龟脑压根不会细想沈筠的话里百出的漏洞,果断听从:“好,蓝屏,你们走,我们断后!”

      数不清的黑狸子朝着五人扑来,沈筠不敢真伤了风清门修士的性命,且战且躲,把钱徵挡到自己和易开的背后保护起来,不让他和江涟直撄其锋。

      但是太多的黑狸子终究难缠,沈筠看见薛颢站在自己方才跳下来的地方,手中盘着两个球状物体,突然就朝自己这个方向投来。

      屁股后面鼓鼓囊囊涨了起来,一条蓬松的巨大狐狸尾巴突然出现,沈筠摆尾扫了一周,逼退了一整圈的黑狸子,然后飞快卷起易开蓝屏并钱徵,用尽了全身力气把他们往重明门的方向丢了过去。

      两个圆球转瞬即至,在半空中撒开了两张巨大的网,兜头罩了下来。沈筠被罩在这个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网下,抬头居然看见了江涟,在另一张网里被严严实实罩在地上!

      这个天杀的在钱徵被卷住扔起来的时候突然用力推了他一把,重重地摔在地上。

      “江涟,你为什么……”沈筠想向江涟的方向挪得近一点,却被着张该死的网紧紧包裹住,但凡动弹一下身体上就会传来剧痛,只得认命地趴在地上。

      就在刚才,快被沈筠扔出去的时候,江涟忽然就想到了那天下午,牵着周笋的手放开,他转身和木棉花一起往冥鹿谷的方向跑去,而周笋去找不见了的汪翞,从此,就再也没有了音讯。

      一种巨大的恐惧瞬间笼罩了江涟全身,他不顾疼痛,奋力伸手抓住了沈筠的手,另一只手不顾体面的伸到沈筠领口,用力扒开。

      左肩膀上平整干净,皮肤白皙,没有一道瘢痕。

      沈筠看向江涟,从他眼中读到了一种极尽悲伤的情绪——得而复失。

      ……

      解丰站在通往密室的转角处,听罢对作乱妖孽追捕情况的汇报,抬手屏退了左右。

      深沉地几下呼吸之后,解丰往前迈了一步,远远的看见解嫣的身体上,没有被袍子遮住的地方,缝补着密密麻麻的黑线。想来刑部凌迟的酷刑也不过如此,他从前并非没有用过比这残忍百倍的手段对付自己的异党,此刻却仿佛被凌迟的人是自己,余光只撇到一眼就猛然转回了视线,以手抚胸,心中大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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