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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葬礼之外 ...


  •   “如果我非要去不可呢?”

      姜嵩发丧的前一天晚上,黎阳公主府内,这位久不见人的“公主”,和她的驸马盛蛟正在爆发一场前所未有的争吵。

      “我再说最后一次,”盛蛟此时已经气过了劲儿,四下无人只一个楼雪柳,他也就懒得伪装,瘫在堂屋中央的罗汉床上,“你现在是黎阳公主,不是什么姜家的女儿。”

      “公主”正对着罗汉床,站在房门大开的风口,眼见和盛蛟的谈判走到了尽头,深深地喘了几口气,扑上前去拿起踏上矮几上箩筐中的剪刀,顶住盛蛟的咽喉。

      脖颈一凉,盛蛟看看剪刀,有转而去端详“公主”,只觉诧异,却并不觉得害怕。他甚至轻笑了一声:“你又不会杀我,拿这劳什子做什么?”

      “公主”和盛蛟就这样僵持了一阵,终究是败下阵来,剪刀从盛蛟咽喉处转移到了自己脖子上,“四年了……”,她说:“爹和姜舜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我不是不知道,我出不去公主府的门,可你,你和圣上为什么也不阻止他们?我明白,爹一死,姜家的命就算是到头了。所以这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非去不可。明天我出不去,那就让我的尸体出去!”

      说着还真就手上发力,雪落红梅。

      盛蛟眼疾手快一把抢过“公主”手上的剪刀扔出老远。

      “好、好,好!”他不信“公主”敢伤他,却知道她唯独不把自己的命当命,气急败坏道:“我答应明天带你去见你家人最后一面,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公主”到底还是仰赖于他,连连点头:“你说。”

      “不用装作和你家人不认识的样子,我需要让一个人对你的身份起疑。事成之后……”盛蛟少有这样颓废的样子,肩膀都垮下来。他忽然用一种又疑又恸的眼神看着“公主”:“我送你和你的弟弟妹妹,永远离开。”

      二人的争执终于落下帷幕,楼雪柳躲在门扇后面,隔岸观到野火烧尽,终于满意地离开,来到公主的房间,把事情一五一十转告给小公主和不请自来的严楹。

      “严叔叔,让姜夫人戴一个帏帽,姜家的人也认不出她,爹爹为什么不让她去呢?”解陶坐在严楹腿上,不解地抬头问他。

      “因为……”严楹刚要说,又耍了个心眼,问楼雪柳:“雪柳,你比公主大一岁,你肯定知道吧。”

      “当然是因为姜夫人现在用的是长公主的身份,长公主身份高贵,姜嵩哪里配得上她亲自去看。”楼雪柳对答如流,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得色。

      “说的没错!”严楹晃了晃腿上的解陶,对她说:“长公主身份尊贵,莲城公主身份一样尊贵,叫叔叔,折煞我啦。”

      严楹本意是想逗她开心,谁料却招了解陶不痛快,她把头一扭,嘴一撅,很认真地说:“我讨厌公主这个封号,讨厌给我公主封号的那个人。”

      普天之下敢说这句话的再没有第二个人了。严楹对圣上和莲城公主之间所知不多,想哄却不知道从哪里下嘴。

      “严叔叔,”楼雪柳心明眼亮,赶紧说道:“明天也带我们去看看热闹吧!”

      姜家父子的恶名,哪怕是从来不怎么出门的解陶也是听说过的,因此对姜嵩姜舜都很讨厌。虽不知道楼雪柳为什么想去姜嵩的葬礼,但她始终习惯于附和雪柳,把她捧的像家里的二公主一样,因此也帮着一起闹严楹:“严叔叔,我要求你了,带我们去嘛。”

      严楹哪当得起莲城公主的一个“求”字,就这么在她半是撒娇半是威胁的攻势下妥协了。

      第二天一早,盛蛟带着“黎阳公主”先行离开公主府后,严楹也带着两个小拖油瓶逛出去了。

      许是他从小到大常去盛蛟家中吃喝玩乐,有时是甚至一住小半月,弄得盛家家仆把他当了半个主子。盛蛟尚黎阳长公主后,因为和这个假公主并无夫妻之情的缘故,严楹每每来此还是一切照旧,就连解陶都拿他当半个娘亲。现在倒好,他一个外人,私自带着公主和二公主出门,竟无一人出面阻拦!故此,严楹只好抱一个牵一个,悄悄坠在盛蛟屁股后面,带着两个小女孩玩起了假扮影卫的游戏。

      他们没跟着盛蛟他们进晋国公府,而是在附近找了家茶馆候着,吃些点心茶水,等盛蛟出来了又做贼似的跟上去,直到盛蛟见到沈筠。

      “一女……好几个男的……”解陶贴在楼雪柳耳朵上问:“他们会不会就是钱徵和沈蘅香呢?”

      “我觉得是。”楼雪柳望着蓝屏,肯定地说:“不是仙女,怎么会长这么漂亮。”

      正当时,沈筠和盛蛟说着什么,突然就往她们所在的放向看过来,那眼眸,是如此明亮,如同黑夜明珠,救命稻草。两个小女孩于是齐齐招手,向他笑了起来。

      盛蛟借口公主不喜生人,只带了沈筠和江涟二人回到了公主府。

      听盛蛟讲明缘由,这闹鬼的核心居然是在这位看起来只有五六岁大的莲城公主身上。公主自出生以来,便总是做噩梦,至于噩梦的详情盛蛟并未细说。总之噩梦尚且能靠有安神作用的汤药香包来调养,但近几个月来,公主便频频被鬼怪缠身,要把她的魂给勾走一样。

      沈筠粗看了坐在罗汉床上的解陶一圈,发现她的确比旁人虚弱许多——不能久站,不能大口喝水,不能呼吸太冷的空气,不能晒太久的阳光,简直比瓷器还要脆弱,风一吹就会死的样子。

      但这小姑娘脆弱如此,留在身边伺候她的,却只有楼雪柳一人,身上唯一称得上贵重的,也只有脖子里的长命锁。

      今日严楹背着盛蛟偷偷带解陶玩了几乎一个上午,当时看不出凶险,回到家,被屋子里的地龙一暖,她整个人就跟被烤化了的雪人一样,汗涔涔的像是刚从湖里捞出来,边流汗还边咳个不停,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像个肺痨鬼一样咳出了血。

      江涟比沈筠快一步,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掏出了一颗好似茴香豆类的药丸,出手如电,直接塞进了解陶喉咙里面。

      盛蛟险些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要不是解陶很快就喘匀了气,说她没事了,盛蛟能当场就把江涟发落了。

      沈筠蹲在罗汉床前,掏出手帕给解陶擦了擦额前的汗,对盛蛟说:“公子,还是让你家小姑娘先去休息吧。”

      “不是小姑娘,是莲城……”

      “不是!”解陶突然抓住楼雪柳,阻止她说出那两个字,细声细气地反复呢喃:“就是小姑娘,就是小姑娘。”

      她害怕,面前这个可能是唯一能救她命的仙长哥哥,要是知道了她的公主身份,会不会也和其他人一样怕她像怕洪水猛兽一样,对她敬而远之。

      沈筠伸手捧起了解陶颈间挂着的这把偿命锁,不禁疑惑——不戴珠饰,是因为她的身体已经弱到了连那点重量都撑不起的地步了,可为何还要戴这把的长命锁。

      这长命锁不大,沈筠却越看越觉得它像一只千斤的秤砣,悬在解陶细瘦伶仃的脖子上,悬着她的命。

      如此一想,沈筠伸手就要摘掉这把长命锁,而在场除江涟外的三人几乎是同时出手阻拦。

      盛蛟见状,也觉得不妥,清了清嗓子,还是有些哽着:“这把长生如意锁,是圣上钦赐,不可摘。”

      听了这话,沈筠更觉不可理喻,皱紧了眉头。

      江涟却以为是沈筠不解内情,为他慷慨解惑道:“当今圣上重情重义,黎阳公主身子骨弱,无法抚育郡主,圣上就把外甥女过继到自己膝下,封为莲城公主,想来这把长命锁也是特意向仙人求来,为公主保平安用的吧。”

      身子骨弱那今日一早还十分有力地挣脱了盛蛟的手臂呢……

      “公主您真的很像姐姐……”

      姜舜没大没小的话陡然在沈筠耳边炸响,长公主,姜姐姐,董秋棠,公主乳母……这几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忽然间神奇地在他脑中串成了一个荒谬的圆,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江涟:“董秋棠是谁的女儿?”

      江涟此刻却默不作声。

      沈筠此刻再也按捺不住,他要找到董秋棠的母亲。

      草草作别盛蛟,沈筠拉着江涟一路奔到永宁大街上,说话就要到城外去。

      “贵泽村?”江涟故意掩着口大喘气,作出一副虚弱的样子,“你找秋棠的母亲做什么?”

      “再不找就怕再也找不到了。”沈筠道。

      沈筠临走前突然问到董秋棠,盛蛟并不意外,但沈筠居然问的是董秋棠的母亲,这可让盛蛟悬了心。他是想借沈筠的手不假,可并不想为此牵连到自己身上。

      盛蛟让楼雪柳带解陶回房休息,二人刚一走远,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谁让你带她出去的!”

      严楹只怕解陶死了自己罪责难逃,现在既然解陶无碍,他也轻松下来,从容应对:“与其最后不得不由你来告诉她,不如让她慢慢地自己去了解真相。这是你告诉我的。”

      “你难道不知道她身体成什么样子了?”盛蛟把桌案上的杯盏锤得叮咣作响,“风一吹就会死的主!”

      “欸?”严楹连连摆手,“这你错怪我了,我还真不知道啊。”

      “小陶跟你这么亲,你就不能真的关心她一下。”

      严楹跟盛蛟走得这样近,却始终叫人捉摸不透,他好似什么都关心,却又什么都不在乎。

      严楹避而不答,把话题引到楼雪柳身上:“我原也没打算带公主出去浪,她自己最初也没想到要出去。”

      盛蛟疑惑:“你什么意思?”

      “楼雪柳。”严楹难得正色道:“我知道她是你从盛家带出来从小养大的,可奴才就是奴才,你未免把她宠的太过了。”

      “奴才,”盛蛟自嘲一笑,“你我又何尝不是圣上的奴才。”

      “我跟你说正经的。”严楹三根手指重重敲了敲桌子,“今天早上就是雪柳说想出去,公主才附和她要去的。那姑娘心思太重,公主又生性单纯,我怕将来……要是有将来的话,公主会受她辖制。”

      “你多虑了。”盛蛟并不想在楼雪柳的事上跟严楹纠缠,目光看向严楹不在的另一边——这女孩的名字还是他给起的。

      “我知道你想送客,”严楹站起来,叉着腰,“但咱们派去贵泽村的人回来了,方才有外人在就没让你见。”说完他也不等盛蛟说要不要见,直接拍了拍手,叫那名身穿粗布麻衣,头戴草帽,庄稼人打扮的暗卫进来。

      “可找到她二人的尸体了?”

      暗卫单膝跪着,双手抱拳,把头深埋在臂弯中,摇了摇头。

      盛蛟和严楹见状,不由得一阵心惊。

      他曾经受命,亲自派人前去暗杀董秋棠和她的母亲,并把她的尸体分别埋在了贵泽村深处乱葬岗的大槐树下和她们在贵泽村的家中。那天薛颢说新娘子和董秋棠长得一模一样,后来确认这名新娘是画皮鬼假扮的。当时他就怀疑董秋棠在槐树下的尸体很可能被画皮鬼发现了,又或者董秋棠根本是没死,自己和画皮鬼做了某种交易,而她的母亲,自然也是生死难料。

      “快去找,”盛蛟吩咐暗卫:“多带几个人,把西京城附近的几个村子全翻一遍。一次不死我就再杀她一次,十次不死我就杀她十次!”

      暗卫领命,瞬间消失不见。

      严楹不由得担心:“今早你带夫人去姜嵩的葬礼,窦延传出话来,圣上已经对你不满了。要是让他知道你连这件事情都没做干净……”他垂眸,斟酌道:“之前你就算再得他喜欢,也不成了。”

      “尽力而为罢了。”

      “你不能这样!”严楹压低了声音。他二人比邻挨坐着,严楹把手肘点在桌上,向盛蛟放向凑近了,“听我的,找个理由,让她,”嗓子有些哽,“去了吧。”

      盛蛟缓慢地把视线转到严楹脸上,像是没听清,又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别告诉我你舍不得,”严楹放了狠话:“你该不会是动心了罢,盛意倾!”

      在和“黎阳公主”大婚的当晚,严楹就问过盛蛟这句话,当时盛蛟的回答是愤怒且倨傲的。他盛家世代为官,父亲官至宰相,一个荒草一样的落魄女子,就算别在盛二公子的腰带上都算是辱没了他,罔论共白头。

      可今日,盛蛟却是沉默的。他用另一句话回答了严楹:“我既然已经答应会送她和她的家人离开,就没有人能改变我的决定。圣上也不可以。”

      “那你就和圣上对着干罢!”严楹愤然拂袖:“意倾意倾,他要是知道自己对你的重视与宠信还比不上一个下女,你就等死罢!”

      “你去哪?”盛蛟问。

      “去找那天杀的娘俩!”严楹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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