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后我还留着你家钥匙》唐不弃

12、12

　　半夜落雨，潮蒙蒙的几乎不像晚夏。

　　单嘉在路上狂奔。

　　萧辞起身与沈兴奇平和道别。

　　林熙丛做梦了。

　　他又梦见那栋灰扑扑的居民楼，靠着护城河，胡同口出去是四通八达的巷子。有条蜿蜒小路通向亲王府后门围墙，他小时候不止一次跟人翻墙进去，赭红色宫墙头遍布孩子们的斑驳脚印。

　　他跃下宫墙，走着走着，脚窝陷入深雪。

　　仰起头，才发现下雪了。

　　飘扬的厚雪如同一片片被人撕碎的纸。

　　他一直仰头望雪，许久 ，才察觉脸上一片冰凉。

　　“醒醒。”肖云杰拼命推他，摸他额头，惊道：“林熙丛你快醒醒！你发烧了，快起来吃药。”

　　林熙丛唔了一声，朦朦胧胧间轻嚷了句：“别闹我萧辞。”

　　肖云杰手下动作一滞。

　　晚归来接他的妻子问：“萧辞是谁？”

　　肖云杰摇头，惯来笑嘻嘻的脸表情变得难看。他闭眼调整了下心情，手下动作放轻，摇晃林熙丛胳膊，一边喊他起来别窝在沙发里睡，一边轻声对妻子道：“去外头买点感冒药来，这烧的烫的很。”

　　妻子气笑了。“这个点，哪儿还有药店开门？”

　　“隔壁街有个24小时的药店，快去，乖啊。”

　　肖云杰打发走妻子，弯腰吭哧吭哧抱起高烧开始说胡话的林熙丛，想把人先挪后厨房那，那搭了个临时床。

　　林熙丛哼哼唧唧地挥舞爪子闹腾。“萧辞你干什么呢，明早有课。”

　　肖云杰熟男想熟人，猜这货是做春梦了，啧了一声。

　　林熙丛额头却涔涔出汗，手指慌张地抬起，想捉住什么，闭着眼低声地哭。“萧辞，萧辞……”

　　不太像春梦。

　　倒像是魇着了。

　　肖云杰把人放在临时搭建的一米二小床，抬手抹汗，一边掏手机给老婆打电话。“你药买着没？”

　　“没呢！门口碰见个开豪车的帅哥跟我问林熙丛，一听说病了，立刻就要送他去医院。你等会儿，我们马上就到。”

　　最后几个字是手机与身后同时响起。

　　肖云杰回头就见老婆领着个奶白的小帅哥杵后厨门，皱眉，故意漠视这小帅哥，问老婆：“你拉的这谁？”

　　“他病了？”

　　单嘉一眼就看见林熙丛躺在床上，原本就冷白的皮肤愈发苍白，额头涔涔地冒冷汗。他快步上前，要去抱林熙丛上车去医院。

　　肖云杰拦住他。“你谁啊？”

　　单嘉头都没抬，冷冷道，“他男朋友。”

　　肖云杰呵地就笑了。“男朋友？我从没听他说有男朋友。哦你是那谁……”

　　林熙丛当着肖云杰面接过电话，肖云杰刚听他开口就觉得耳熟，现在终于想起来了。“你是那谁，单嘉！”

　　单嘉反倒诧异，顿住脚步。“他跟你提起过我？”

　　“提起过。”肖云杰这会儿不急了，拿眼上下打量他，啧啧连声。“你顶多算个追求者吧？还男朋友，呵！”

　　单嘉立马不乐意了，当即回嘴。

　　两人推推搡搡间，林熙丛半梦半醒觉得自己又魇着了。他恍惚梦见高中的时候，曾经有人给他寄过一封信，信里没有字，只有整整齐齐崭新崭新的五百块钱，当时他拿着那五张毛老头不知所谓。

　　这件事真实发生过。

　　所以林熙丛梦中只觉得琐碎，拉开椅子，趴着继续写作业。

　　记忆中那封信就此被他放在书桌抽屉里，再也没打开过。那五百块钱，当然他也没花。

　　但是这回在梦里，他清晰的看见——信封打开，在那五张毛老头中间还夹着一行小字条。太小了！越是想看清，越是看不清楚。

　　他俯身仔仔细细地用手指摩挲那张小纸条。

　　一行十分潇洒的行书字迹。

　　这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于是，在梦中，他也知道这确实是个梦了。

　　纸上的字来自于萧辞，言简意赅，只说了句“等我”。

　　等你，等你多久呢？

　　十年，还是二十年，或一辈子？

　　林熙丛脸上一片冰凉，抬手，不出意外的发现自己又是一脸泪水。他好像特没出息，每次见到萧辞就哭的跟个狗一样。——这世上大约也没人会喜欢一条狗。

　　就算狗，他也远不如身价昂贵的名种犬。

　　梦中林熙丛自嘲地笑了。

　　梦境却又再次转换，变成了空荡荡的屋外。他抬头就见到白茫茫一大片雪，天空又落雪了，大片大片，长的如鹅毛，小的也如方糖冰块儿。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雪地里，隐隐约约的总觉得身后跟着个人，但每次回头都一无所见。

　　这样迟疑着，犹豫着，在梦中也忍不住喃喃自语：“我到底在做什么呢？这些年一直看不开，放不下，可人家根本不稀罕我。我到底还要等多久呢？”

　　等多久，才能不再等那个人。

　　林熙丛哭得喉咙痛。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个清晰的奶甜奶甜的声音。“哥，你醒了？”

　　林熙丛勉强的眼睛睁开一条缝。一张放大的奶狗脸映入眼帘。单嘉这人长得十分讨喜，睫毛长而密，扑闪扑闪的，几乎要戳到他脸上来。

　　林熙丛下意识往后头一缩，避开单嘉一贯热忱的视线，喃喃低语，“我这是怎么了？”

　　“嗐！你睡过去了。”肖云杰大大咧咧。“就窝在那沙发上睡的跟什么似的，我开始还以为你醉了，结果一推，是发高烧了。”

　　“我发烧了？”林熙丛喃喃，手背反贴额头，果然觉得额头跟火烧过似的。

　　梦与现实看来是反的。

　　梦中他总觉得很寒冷，现实却是体温灼热，就快要烧在皮肤上烧出火星子来。

　　单嘉也松了口气。“哥你醒了就好，我带你去医院吧。”

　　原本肖云杰只想给他买几颗感冒药，吃了睡一觉，不行再去医院。但单嘉一来，肖云杰受了刺激，立刻大声嚷嚷：“赶紧去，这也没个温度计啥的，万一烧坏了脑子……”

　　林熙丛一瞬间耳朵嗡嗡嗡，几乎是自虐地想，他还能怎样？烧坏脑子么？

　　寻找萧辞这十年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疯狂。

　　单嘉见他情绪低落，轻声软语地哄他：“哥，我送你去医院，咱先去量个体温，不行吊个水就好了。啊？”

　　说的跟哄小孩子似的。

　　林熙丛讪讪，愈发觉得眼前这热热闹闹的场景让他承受不住。一转头，却见肖云杰老婆沉着个脸，正充满敌意地瞪着他，他一愣，忙打招呼，“嫂子今晚也过来了呀。”

　　肖英杰老婆没理，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这就尴尬了。

　　肖英杰与他在中学时不过点头之交。也就前几年肖英杰在闹市区开了这间小酒馆，林熙丛有事没事来一趟，次数多了，又因为两人都认识萧辞，这才渐渐熟稔。

　　林熙丛想不通为什么肖英杰老婆这样瞪自己，只好找台阶下。“我自己去医院就行了，就不麻烦肖哥了。”

　　肖云杰大声阻拦，“这怎么行？！”

　　最高兴是单嘉，“哥，咱俩一起走。”

　　林熙丛正要拒绝，单嘉打断他，“哥，你喝了酒不能开车。这个点，叫车还得等半小时，不如我送你吧。”

　　肖云杰还待要阻挠，冷不丁胳膊肘被老婆拉了一下。回头见老婆脸黑得跟碳似的，忙噤了声。

　　林熙丛再次与单嘉同车。

　　两人位置调换了下，单嘉开车居然比他更稳。

　　一路上夜深人静，蒙蒙细雨下，车速开的很快。

　　车内缓缓流淌着一首老英文情歌。

　　林熙丛身体不舒服，背靠在椅子内，闭着眼，人没完全从那个梦境中醒过来。

　　“哥，”单嘉欲言又止，忽然叹了口气。

　　林熙丛诧异抬眼。自认识以来，单嘉就一直是个腼腆热情的小孩儿，倒是头一回听见他叹气。

　　“出了什么事？”他关切问道。

　　“没事……今天我过来的时候，”单嘉笔直地看着前方道路，缓缓的对他道：“我跟酒吧老板说，我是你男朋友……”

　　“啊？”林熙丛惊呼。

　　他本就发烧，这回更是脖子到锁骨全变成粉色了。

　　单嘉眼角余光瞥见，只觉得心里爱的不行，面上却仍在演。带着三分试探七分小心翼翼，嘟囔着抱怨：“结果人家一句话就把我给驳回了。人说，我最多不过就是你的一个追求者，想做男朋友，做梦呢！”

　　肖云杰原话没这么狠，他故意添油加醋。

　　可林熙丛听不出来，他只觉得尴尬，讷讷不能言。

　　单嘉见他没反应，心里大失所望，试探着继续刺激他道：“哥我知道你心里头有人。但那人，能有我好？”

　　他说着转头，凝望林熙丛。

　　林熙丛讷讷张口，正不知说什么，眼角突然瞥见一辆装载过重的大卡车正逆行迎面朝他们驶来。

　　“当心！”

　　单嘉仍在纠缠：“哥你就给我句实话……”

　　林熙丛探身去抢方向盘。

　　正在这时候——

　　砰！

　　跑车刷地被冲出几米远，车头拐弯，砰地一声撞上安全护栏。车侧门外翻，安全气囊弹出，两人以相互缠抱的姿势被甩出车，连续滚了十几圈。

　　单嘉一身血，重重地砸在林熙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