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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谒圣 ...

  •   山脚的屋子许久没人光顾,十数年风吹雨打之下早已破败不堪。徐行上山砍了些木头回来修补,一个白天过去才勉强支起一半屋檐,只是没有瓦片盖顶,她躺到床上时,还有点点星光漏在身旁。

      前半夜是星光,后半夜变成了雨点。徐行在睡梦中察觉脸上有湿意,迷迷糊糊醒来,侧耳听去,才发现屋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幸好春夜的细雨绵绵,没将唯一一床被子淋湿,她将被子往上一扯,蒙上脑袋,不管露在外面的半截腿,又沉沉睡去。

      雨停后的清晨也不安生。屋子的另一半断壁残垣上落了只布谷鸟,“咕咕、咕咕”叫个不停,湿冷的晨雾与泥土草叶的气味像一张网,将人笼罩在床上不愿动弹。早起锻体的剑修已经开始绕山晨跑,路过这塌了一半的破屋,发现里面居然住了人,不少剑修好奇地放慢脚步,探头探脑,被带队的长老高声训斥,又不情不愿地迈步离开。

      天晴没料到来了修真世界还是逃不过跑早操的命运,好在她偷懒技艺高超,趁长老不注意,一闪身跃入屋内,“砰”地落地,转头看见徐行裹着被子猛地跳下床,被蛇咬了似的一脸惊慌失色。

      “怎么了?”

      徐行谨慎地四周环顾一圈,确认屋子还好好的,屋顶没塌墙没倒,才松了一口气,直挺挺倒回床上:“吓我一跳,以为房子塌了。”

      “你今天再不修好,明早保准塌。”天晴把她往里推推,“给我腾个位子坐一坐——啊,累死了!”

      “你又偷懒啊,小心被长老抓到。”

      “没事,今天是楚谡君带队,他眼神不好,发现不了我。”

      话虽这样说,但徐行还是指挥着她捡了几块石子,布下个简易的隐匿阵法,勉勉强强能瞒过金丹。

      天晴即便是累,也闲不下来,在屋里东翻西看,徐行半睡半醒,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天。

      “你这几年都去哪儿了?”

      “蜀中……青州……”

      “扬州你去过没有?现在正好是三月,有句诗说得好,‘烟花三月下扬州’,咱们也出去逛逛吧!”

      “好……”

      “其实也不是想出去玩,主要是让你散散心,这些天你们文院遭逢大变故,你嘴上不说,但心里应该还挺难过的。怎么样,我很贴心吧!”

      “……”没说话就是睡着了。

      “到时候咱们也不必用符纸,我请上十天半个月的假,御剑带你一路慢慢悠悠下江南。哇,想想就觉得好玩,要不咱们今天就出发吧!”

      “她们跑到第几圈了?是不是快结束了?我要混回队伍去,你也快起床,把你的房子修一修哈。路过的同门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参观你睡大觉,好意思吗你。”

      徐行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天晴在说什么,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晨跑的剑修队伍再路过时,天晴打算不动声色地混回去,谁知才出门,就和一人撞了个正着。她抬眼一看,头皮登时一麻,双唇开合几次,才从嗓子里挤出细若游丝的一句,“姐……咳咳,大师姐……”

      天澈虽然性冷,却也能察觉到天晴总在躲着自己,与重逢于循天时那副热情到黏人的模样有天壤之别,但若说回到了从前厌恶的态度,那倒也没有。不过她向来对于剑道之外的事情并没有多少兴趣,只是瞥了天晴一眼,淡淡道:“下不为例。”

      天晴草草应了句“是”,灰溜溜走了,看样子短时间内是不敢再偷懒了。

      她走得太匆忙,却不小心踢到了床角,不祥的咔嚓声猛地响起,本就行将就木的床榻轰然塌了一个角,上面的徐行滚了两圈摔到地上,这时才彻底清醒过来。

      “哈欠——”

      她伸了个懒腰,两手捧着脸揉了揉,声音中带着浓重的倦意:“你怎么还没走?咦,怎么又来一个……”

      “走了走了,立刻就走!”

      天晴捅了篓子,趁徐行还没反应过来与自己算账,当即逃之夭夭。天澈无奈地摇了摇头,手一抬,灵力包裹住塌陷的床角,瞬息之间将其复原如初。

      “是如镜啊。”徐行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天澈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明日就是三月廿八,掌门让我来问你,今年要不要谒圣。”

      徐行把头发捋到一侧,随手给自己编了条辫子:“叶胜?什么东西?”

      “广泽君的惯例,每逢三月廿八举办祭礼,谒见文圣。”天澈解释道,“之前若恰逢广泽君闭关,有谈师弟代持,如今他不在了,文院也只剩你一个。”

      “奇怪了,我满打满算也在循天待过一年,怎么从未听说广泽君还有这么个惯例?”徐行嘀咕,掐着手指算那年的三月廿八前后自己在做什么,不过记忆太久远,她勉强得出结论,大概是下山玩去了,顿时有些心虚,干笑道,“可能是我忘了吧,哈哈。你所说的的‘文圣’,是已经陨落的文修吗?”

      天澈摇头:“并非。文圣是古燕国一名凡人,生前才名不显,因触怒燕怀王而死。后世由人皇代代追封,奉为文圣人。你所读过的二经三传,皆为文圣所作。”

      徐行愣了一下。若她没记错,燕怀王正是燕国最后一任男王君,也是师尊的父王。古燕国女王与男王共治,男王谥号为怀,女王谥号却为明。明王年老时身患顽疾无力理政,大权由昏庸懦弱的怀王掌控。常有人说若非怀王错杀文圣,断了王室气数,古燕国恐怕也不至于一朝覆灭。

      “既是惯例,办就办吧。”徐行道,“我稍后去问一问师尊,都有些什么流程。”

      “好。”天澈点头,“叨扰了,你继续睡吧。”

      徐行摸了摸鼻子,摆手道:“不睡了不睡了,起床干活。”

      ————

      徐行上山,到了广泽君闭关的洞府,在外等了许久,才听到一缕极细极轻的应声。

      “……是徐行吗?”

      “是我。”徐行趴在门上,“师尊,你怎么了?”

      “无碍,只是方才有些梦魇,幸好你将我唤醒了。”广泽声音虚弱,却依旧柔和,“有什么事?”

      徐行将手里的一枝桃花放在门口,“山上桃花开得正好,我捡了一枝,让师尊看一看。顺便来问,明日谒圣都要准备些什么。”

      广泽君知道她不爱麻烦的秉性,反而劝道:“谒圣并非要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徐行倒觉得无所谓,只是疑惑,“话说回来,师尊,你为何要去拜这凡间的文圣?”

      这个问题问出口后,广泽君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大概是因为……心中有愧。”

      没什么好讳莫如深的,只是几百几千年后提起,仍会五味杂陈。史书上都已记载得清清楚楚,整个燕王室也都因文圣之死背负了千古骂名,他忘得掉自己的名字,忘得掉除夕中秋这些大节小日,却忘不掉刑台上滚落一地的头颅,嘶声的痛骂与嚎哭。

      “后山崖下有一处壁龛,你在那里放些酒与瓜果就好。”

      徐行还没注意过后山有什么壁龛:“就这么简单?不用上香念祭文之类的吗?”

      “无需。”广泽道,“去吧,路上慢些。屋里还给你留了些果干糕饼,记得吃;若是灵石不够了,去我名下取就好;文院的琐事你不必揽下,无论兴衰,时也命也……”

      他像是被勾起了什么伤心的事,心情低沉时,往往话会出奇得多,絮絮叨叨叮嘱了有一炷香时间,徐行在门外站得腿酸。

      恰巧,一群剑修从头顶御剑而过,大概是初学,无一不是飞得歪七扭八,广泽君的洞府前有片空地,不少人噼里啪啦下饺子似的摔下来,打断了他的絮叨。

      “……徐行,外面怎么了?”

      徐行看见天晴也在其中,灰头土脸趴在地上朝她挥手,扶额道:“没什么。师尊,我先走了啊。”

      她一手捞起笑得傻呵呵的天晴,一手捞起天晴掉在地上的剑,“你们在上什么课?”

      “我们?”天晴拍着衣摆上的尘土,“我们不是上课,是翘课。”

      “那正好,陪我下山一趟吧。”徐行道,“买些瓜果酒水回来做祭祀。”

      只要是与吃喝玩乐有关的事,天晴向来很积极,她晃了晃自己的剑,喜笑颜开道:“走走走,我御剑带你。”

      徐行抿了抿嘴,决定还是给她一个面子,小心翼翼踏上剑身,站在天晴身后紧紧抓住她的衣服。

      “你稳一点——”

      话音未落,剑就如离弦之箭一般直升上天空,又猛地向山下俯冲,天晴大笑道:“这次轮到我带你啦!好飞白,再快一点儿!”

      徐行感觉自己的人已经飞出去,但魂还留在原地,“什么是飞白啊啊啊啊啊啊!”

      “飞白是我的剑名!”天晴得意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

      她拿到这把剑的第一刻,不是幻想用它打遍天下无敌手,而是绞尽脑汁要起个好听的剑名——尽管这只是一柄最普通的、由长老分发的铁剑——想了三天两夜,才敲定“飞白”这么一个名字。随后又花了两天编了几串好看的剑穗挂上去,有流苏,有铃铛,有五光十色的小石头,丁零当啷的,就算被长老斥责过许多次,也不肯摘下来。

      一路下山仿佛是在跳崖,飞白剑腾空的高度不高,还有些树来不及避开,徐行差点被挂到树梢上,好不容易到了山脚,天晴落地时又忘了降速,两人一剑像陨石一样直直砸在地上,激得尘土飞扬。

      “咳咳!”

      徐行原本趴在地上,翻了个身,仰面朝天狼狈地咳了一阵,天晴也好不到哪里去,捂着肚子一阵干呕,惨呼“胃快被颠出来了”。

      “都说了……稳一点,”徐行感觉天旋地转,“教你御剑的业师是谁?我要找她算账……”

      “是风、风禾师姐,她说修真本就是,呕,是逆天而行,死在半途也很正常,所以御剑什么的,随心所欲就好了……”

      ————

      山下的镇子赶春集,天晴去买贡品,徐行买酒,再吃吃喝喝逛完一条街,再回后山漫无目的找了一圈,她们才在山崖下发现有个勉强能称作壁龛的坑。

      坑很浅,拨开笼罩在外的藤蔓,里面只有一尊半臂高的泥像,早就被风雨斑驳得看不清面容,左右两边竖了木板做楹联,上联“自号酒徒胸中全无糟粕”,下联“人称浪子笔下颇有波澜”。

      天晴抬头看了看:“上面还有一行封谥,‘天下第二糊涂’。”

      “……”徐行把手里的两坛酒放下,有些怀疑,“这楹联不太对吧?”

      既然是由人皇代代追封的文圣人,至少也应该是些明智修德至圣之类的褒奖,怎么可能封个什么天下第二,还糊涂?

      “没发现别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了吧?”天晴说着,已经蹲下身开始摆贡品,拆开油纸包,徐行瞥了眼,发现里面竟是些油肉饼、蜜饯、烤番薯之类的小吃,还有两支糖葫芦。

      “你都买了些什么啊。”徐行无奈,“这是供文圣还是供你自己?”

      天晴把各色冒着热气的小吃一字排开,“让这位老人家也尝尝新鲜嘛。快拜快拜,不然就凉了。”

      徐行不知道要怎么拜,便行了个学生礼。倒是天晴扑通一声跪得利索,双手合十抵在眉心,口中念念有词:“拜托了!考研上岸考研上岸考研上岸……”

      前后不到一刻,摆出来的食物还没冷,这就算拜完了。徐行将酒坛开了封,正准备在壁龛前祭酒,身后却忽然伸出一只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与此同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等等,别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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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谒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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