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三山》秋光入卷

84、草木

　　所有的循天修士，无论文武，无论境界，在这一天都被勒令不许踏足寸碧山巅。

　　她们趴在风堂或文院的窗台上，看见寸碧山巅降下好一场天雷。

　　一道、两道……数不清多少道，护山大阵几乎都要被击碎，也不知是何人犯下了什么滔天罪行。

　　也是在这一天，文院的二师兄谈霏与世长辞。

　　“这树怎么成这样了？”

　　有散学的剑修路过文院，看见那棵向来郁郁葱葱的桂花树已然焦黑，被拦腰截断歪倒在院中。树身旁还站着一个女子，手放在不知存活与否的树根上，似乎是在为其输送灵力。

　　“不小心被雷劈到了吧？”另一个剑修猜测，随即高声对那女子喊，“这树死定了，道友何必浪费灵力救它？”

　　女子回头，笑了笑:“你这样说，树听到了也会伤心的。”

　　“草木非人，又怎能听得到人言？”剑修看那桂花树死无全尸的模样，心中也有些遗憾，“不如将根斩断，给它一个痛快吧。”

　　徐行手中的灵力仍然未停，源源不断地流淌入焦黑的树身，“若是如此，广泽君出关后会伤心的。”

　　不少路过的剑修都加入围观，想看一看这人要如何救活一棵树。一群剑修堵在文院门口，若换以前，定是来挑事的。不过易玉破除了循天门招收修士“男子有灵根即可，女子需达练气期”的规则，无论女男，只要有灵根、通过试炼，就可以进入循天。自此剑修之中的女子越来越多，循天门内也越来越和睦，实力大增暂且不说，至少不会再三天两头吵架动武、恶风弥漫了。

　　“什么热闹？让我也来凑一凑！”

　　远远一声呼喊，足以让不少剑修辨认出来者何人。她们挤了挤，纷纷招呼“小师妹来啦”，为来人腾出点空位。

　　“小师妹，来看这位好郎中妙手回春！”

　　小师妹入门最晚，活泼可恶，却也可恶得讨人喜爱，平生最爱三件事，吃吃睡睡凑凑热闹。她扒拉着前面师姐的肩，踮脚，一探头，忽然一拍手。

　　“哎呀，这不是那谁吗？”

　　师姐被她拍得肩头发麻，好奇道:“谁？”

　　“徐行呀！”小师妹嘿嘿一笑，“终于回来了！”

　　好在这些剑修都是近些年才入循天门修行，并未听过徐行的事迹，否则大概不会心平气和地与她在这里闲聊。她们只当是小师妹的某个故友，附和着庆贺:“原来是徐行师姐，师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徐行早就认出这“小师妹”是谁，只不过没空和她说话。几个剑修也上前帮忙输送灵力，待手底的树一点点重焕生机，她们才心满意足地散去，只剩下小师妹一人在原地，笑嘻嘻地看着徐行。

　　“原来是徐行师姐~”她捏腔拿调，“师姐还记得我是谁吗？”

　　“记得啊。”徐行坐到门口的台阶上，“你是阮游嘛。”

　　那么宽的台阶，小师妹非要挤着她坐下，“猜错了！”

　　徐行夸张地惊讶道:“不是阮游？那你难不成是……秋宜？”

　　“我给你两拳。”小师妹捶她，“怎么样，在这里见到我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徐行感觉那些阴啊谋啊、爱啊恨啊，全都顷刻消散，天地之间只剩下一片纯然的欢喜。

　　徐行掩不住嘴角的笑，“你不是打算去学丹吗？怎么来了循天？”

　　“你也没告诉我这灵洲默认丹药一体啊。”天晴撇撇嘴，“我自信满满去了上清派，人家问基础药理知识，风寒入体用什么药，我说喝999暖暖的很贴心；又问头风怎么治，我说拿斧头劈开看看。最后人家让我滚远远的。”

　　“脸都丢净了吧。”

　　“这算什么，更丢脸的在后头呢！”天晴故弄玄虚，“你知道我姐是谁吗？”

　　徐行随口猜:“你姐是天如镜？”

　　天晴一拍徐行大腿:“怎么连你都知道！”

　　“很好猜吧，”徐行解释，“都姓天，表字又是一个如镜一个如意。”

　　她忽然有不祥的预感。天晴若是先前不知道自己是天澈的妹妹，因此被天澈察觉她像是换了个人，会不会被当作夺舍什么的直接诛灭……

　　“你没猜错，”天晴表情悲痛，回忆丢脸的往事，但是不忘记吃，“说来话长，你我去山下茶馆边吃边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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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晴”这个身份，在异世之魂天晴来到灵洲前，是一直存在的。

　　颍川天氏有两个女儿，一个是天澈，另一个就是天晴，然而两人虽是姐妹，年龄却相差近三十岁。

　　天澈从小便被寄予厚望，母亲与父亲倾力培养，只盼她将来能招一个好夫婿，以便继承这偌大的家业。不料天澈既不成亲，也不稀罕家业，她离家修道之后，夫妇俩倍受打击，又生一个女儿，这便是原来的“天晴”了。

　　对叛逆的长女的怨恨与惋惜、嫁个好夫婿承继家业这类耳提面命的教导，自天晴出生那一刻便充斥着她的生活，而她也如父母期待的那样，娇娇弱弱，对爱情充满了幻想。

　　一开始，天澈对长辈还是心怀愧疚，对调皮的妹妹也常怀几分包容，她每个新年都会下山回家探望。而当这个令父母伤心的姐姐回家时，天晴从不会给她好脸色，冷语相向已经算是客气，悄悄在姐姐碗里放泻药、走着路伸脚绊她这种小孩子充满恶意的捉弄也会时常上演，只不过天澈没有中过招罢了。

　　后来有一次，天晴似乎是做了件错事，恰好触到天澈的逆鳞。她再没留一点情面，大年三十晚上揪着妹妹揍得惊天动地，在妹妹比爆竹还响的嚎哭声中只身离去，从此再也没回过这个家。

　　听到这里，徐行咽了茶点，问:“什么错事啊？我还没见过如镜气成这样。”

　　天晴一摊手:“我也好奇，但我没有之前的记忆。这些事，还是我千方百计从旁人那里打听来的呢。”

　　“好吧，你继续说。”徐行道，“哎，你又把我的那块糕点吃了！”

　　再之后，就是成亲那晚天晴穿越到这个世界，她逃跑，遇见徐行，决定留下，然后进入循天门修习剑道。

　　坏就坏在，天晴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关系极差的姐姐，身边的同门大多一样，只知道大师姐是“天下第一人”，要问起这大师姐的名姓，她们还要反问，难道不是姓大名师姐吗？故而天澈出关，正巧赶上刚入门的小师妹来拜谒，这一见面，丢脸的事情就发生了。

　　天晴第一次见大师姐，心想哇她好强好有魅力，上去就是上天入地一顿夸。试想这一幕在天澈眼中该有多荒谬，明明上次还讥讽她是嫁不出去的黄脸婆，更别提临走还挨了顿打，时隔多年重逢，天晴竟像变了个人似的围着她说好听话。天澈大概对这个妹妹已经彻底失望，不想深究她为何会来修道，为何性情大变，也懒得搭理她，就不冷不热应付过去了。

　　换作一般人，可能会被天澈的冷漠浇灭热情，但天晴不是一般人，她还没见过有人能抵挡她的攻势，愈挫愈勇，整日缠磨着天澈，问一问修行中的困扰，邀请一同逛花苑，等等等等，天澈没见过这种黏黏糊糊的人，却意外地不厌烦。

　　她的态度也在慢慢松动，以为是自己这个妹妹是意识到了错误，想与自己和缓关系。直到春节将近，天晴想在天澈面前装可怜，好让她答应一起过年，便说自己是个孤儿，在灵洲举目无亲。

　　这谎话堪称神来之笔，好一出弄巧成拙。天晴都已经不动声色地去牵大师姐的手了，却见对方反手攥住她，声音骤然冷下来。

　　“你是孤儿，那我这个姐姐又算什么？”

　　天晴说不下去了，用力揉揉自己的脸:“你不知道，当时我身上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我要是只地鼠，就找条缝钻回地底永不见天日。”

　　“还好还好，”徐行道，“如镜察觉到你不对劲，却没有任何表示，说明不在意什么夺没夺舍，至少你的小命保住了。”

　　“你觉得还好，那是因为我方才的话有所保留。”天晴抬头看了看天，“幸好及时知道她是我姐姐，不然她不杀我，天雷也要把我劈个灰飞烟灭。”

　　徐行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一点，心头又有种不祥的预感:“等等，你不会……”

　　“啊——”天晴掩面哀嚎，“打住打住，别再提了！”

　　“你真是……啧，”徐行叹为观止，半晌才想出一个委婉又贴切的形容词，“百无禁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