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三山》秋光入卷

72、庚门

　　明日启程下山，徐行打算趁着天还亮着，去干一件大事。

　　她还记得那个叫滕萤的妖族被关在地牢里等死，然而除了阮游的事情，徐行有别的话需要问上一问。

　　地牢在正殿之下，正殿夜间会开启护持阵法，别说是修士，连蚊子都飞不进去，所以她只能在白日里潜入。

　　光明正大走到正殿时，空谷道人正一手书卷一手茶盏，闲闲品着茗，见是徐行，他无奈道:“是你啊。”

　　徐行还没想好怎么能避开他的耳目进入地牢，只能先聊上几句，随机应变。

　　“宗主，关于外出公干一事……”

　　“你在担心这个？”空谷道人大概是不想与徐行多啰嗦，打断她的话，“放心，只是公干，并非完全外派。椿萱脾气不好，先前让你去做文书也是我考虑欠佳。此次事情若办得漂亮，定让你去行政所任职，这样如何？”

　　道宗之内有行政、文书、工商三大所，以行政为首，总揽修真界所有事务，上到护卫灵洲，下到抓捕逃犯。若说灵洲修士以入职道宗为荣，那么道宗内部的修士，就是以入行政所为荣。

　　空谷道人吹了吹茶水的热气，好整以暇看向徐行，简直就是在说，贫道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不要不给贫道面子。

　　徐行装傻充愣，反应了一会儿，才慢慢展现出兴奋的表情，“多谢宗主！”

　　然而这所谓“办得漂亮”，到底漂不漂亮却取决于空谷道人，他好不容易将行政所上上下下整顿得如同铁筒般严密，又怎么可能随意安插进一个不知底细的循天门人？

　　这徐行就算聪明又如何，才华横溢又如何，当下的灵洲并非乱世，他也不需要用人唯才——拥有一颗忠心，这才是最好的下属。只要忠心他，拥护他，哪怕是一条狗，空谷道人也能面不改色地将其封为副宗主。

　　空谷道人和蔼地微笑:“没有别的事，就先下去准备明日的行程吧。”

　　“其实还有一事。”徐行指了指殿下的椅子，“晚辈能坐下说吗？”

　　空谷道人面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草草一挥手，“坐吧。”

　　徐行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一张口，却令空谷几乎起了翻白眼的冲动。

　　“晚辈算过了，此次外出公干最短来回需要五日，除去上山下山的四日，还剩一日晚辈需要在凡间度过。据修士行事准则第一千零五十一条，道宗修士在凡间不得无故显露修士身份，因此晚辈出行需要租借马匹……”徐行喋喋不休。

　　“所以？”空谷道人问。

　　徐行图穷匕见:“租借马匹的费用能否由道宗报销？”

　　“……”空谷闭了闭眼，“椿萱说，你向她讨要工钱，我那时还不信，谁知竟是真事……你大概是在凡间游历久了，说话行事难免会沾上铜臭味道，这不怨你。往后记住就好，在道宗任职，从没有‘工钱’一说。”

　　“没有钱，连报酬都没有吗？”徐行难以置信，见空谷摇头，不由问，“那这么多的修士，都是在白给道宗干活？”

　　“不是为道宗，而是为这天下。”空谷道人谆谆教诲，“道宗组建的初衷是为天下太平，为大道长存，小友的心还是不够透澈，没有真正理解其中真意，才会如此功利啊。”

　　这天是一点也聊不下去，如此理直气壮的剥削，周扒皮都要叹为观止，徐行心想还不如叫天澈来，把剑架到这老头的脖子上逼他打开地牢。

　　她正思索着此事的可行性，却见空谷道人一扫闲适的神情，猛地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徐行面前:“突发急事，贫道怠慢了，小友先回。”

　　话没说完，他便略过徐行，踩着奇异的步法离开正殿，几乎是眨眼间身影便消失不见。

　　徐行一边觉得这巧合太蹊跷，一边心想天助我也，管它三七二十一，先下地牢再说。

　　她虽然没从易玉那里问到地牢具体在何处，但巧的是这几日阅过工商部的文书，有几卷提到什么正殿翻新之类的，根据字里行间的线索一推，由于地下被挖空而无法建起承重墙的方位大概就是地牢所在了。

　　至于入口布下的符法禁制何解，这要感谢广泽君活得足够久，他给徐行的那本阵法书，几乎囊括了千年来所有叫得出名字的阵法。这地牢禁制，新宗主上任定会抹去一切旧的痕迹，因此如今才几百岁的空谷道人布下的阵法，左右不会跳出这本书。

　　徐行找到阵法，趴在地上翻着书按图索骥，不出一盏茶时间就成功将其破解，黑漆漆的地牢入口洞开，她跳下去前双手合十好好感谢了一番广泽君。

　　一条漆黑的阶梯通道之后是一扇石门，徐行提脚一踹，眼前又是一条长得看不见尽头的路。两侧墙壁之上燃着油灯，徐行好奇，凑上前想看一看是什么灯能在这地底长燃。

　　未到近前，一股浓浓的海腥味扑面而来，徐行猛地跳开，龇牙咧嘴地捏住鼻子，忽然想起来了。

　　还在青州渔村小住时，多鱼给她讲过海中鲛妖的故事，什么泪化珠、油点灯、追寻不到真爱就会自杀由此全族覆灭，前两者还算贴切，最后一个徐行觉得就是纯属杜撰了，她不信哪个种族会愚蠢到将什么情爱奉为生命的唯一意义。

　　至于鲛妖一族到底为何覆灭，答案便挂在这墙上了。

　　路的左侧每隔很远一段便会有一道门，门牌上刻着诸如“甲”“乙”等字样，徐行估摸着自己走了有两刻钟，才走到这路的尽头。

　　从“甲”到“癸”，共走过了十扇门，徐行推开癸门，内里却又是漆黑一片。

　　在阵法之中动用灵力会被空谷察觉，于是她拿出一颗灵石，将其捏碎扔进去，微弱的灵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弧线，“扑通”一声，最后似乎是落入了水里。

　　原来如此，她心想，癸门是阴水，以阴阳五行倒推，壬门就是阳水。易玉说那个小崽子被浸在洗魂池里，洗魂池水应该算是阳水吧？或者是阴水？

　　这都是广泽君讲易经的基础知识，可惜徐行记不得具体内容，只记得自己那节课好像以“今日不宜上课”为由给翘掉了。

　　恶有恶报。她在癸门和壬门之间徘徊了半天，灵石都不知道扔进去几块，喊了几声，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忽然福至心灵，一拍脑袋。

　　什么水不水的，洗魂池水在五行中分明属金！

　　推开庚门时，眼前终于霍然一亮。

　　门内又是一番小天地，洗魂池四周设立的镇压阵法灵光四溢，无需她再浪费灵石。徐行上前几步，惊诧地发现池中竟然空无一人——

　　反倒是池边立着一个身影。

　　“哎呀呀，这不是徐姐姐么。”不怀好意的笑声响起，第五星款款向她走来。

　　徐行“啧”了一声，“你怎么阴魂不散的。”

　　“没有我，徐姐姐哪能找到机会来这地牢。”第五星说，“你不过是借我的东风罢了。”

　　原来是他弄出了什么动静，才将空谷道人引开。

　　“你不也借了我的东风？”徐行挑眉一笑，“就凭你这不牢靠的修为，能解开空谷设下的阵法吗？”

　　她只是诈一诈第五星，从上次易玉忌惮的态度来看，这人的修为恐怕要高于元婴，但他不过二十来岁，修道满打满算也才十余年，绝不会进阶如此迅速。这样说来，他的修为只可能是虚高了。

　　徐行猜得八九不离十，第五星果然神情上有些不自然，他用冷笑遮掩过去，“徐姐姐向来嘴上厉害。”

　　“我不仅嘴上厉害，手上也厉害呢。”徐行握起拳头晃了晃，唤醒他被按在洗化池里揍的记忆。

　　“可惜姐姐这次棋差一着。”他脸皮够厚，丝毫不以为意，“这里的东西，被我先抢到了。”

　　“东西？什么东西？”徐行不解，“我是来找那个妖的，谁和你抢东西？”

　　第五星伸出手，掌心朝上，一粒小小的绿光漂浮起来，“徐姐姐不是为了这东西而来吗？”

　　“这是什么？”

　　徐行靠近去看，第五星也不拦，就任由她上上下下观察了一番。

　　“这鬼地方还有萤火虫？”徐行万分稀奇，伸出一根手指，那小小的萤火虫看上去半死不活，落在她指尖上。

　　“它就是最后一只活着的古妖。”

　　徐行恍然大悟:“哦，你就是滕萤，没想到是只萤火虫啊。”

　　萤火虫有气无力地扑扇了一下翅膀，第五星道:“徐姐姐看够了吗？”

　　徐行将萤火虫轻轻弹回他手心，问:“你救他做什么？”

　　“不是救，是抢。”第五星认真地抠字眼反驳，“上古妖族直接杀了岂不是暴殄天物。”

　　“行行行，抢。”徐行懒得与他周旋，开门见山道，“我不要这妖，我只问他几句话，你同意不同意？”

　　她嘴上问着同不同意，拳头已经举到对方脸边上了，第五星不能用灵力，打又打不过徐行，只能为了不挨揍忍气吞声:“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