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三山》秋光入卷

69、选择

　　徐行踏入藏经院的门，椿萱道人已经坐在院中，抱臂冷眼看着她。
　　“为何迟到？”
　　“方才去了洗化池。”徐行说着，朝她行了一个晚辈礼。
　　“回长辈的话，要用敬称。”椿萱道人说，“去正殿，将宗主批阅完的文书拿回来。”
　　今日果不其然，又是一大堆卷轴在等着她，徐行出正殿，穿回廊，过云桥，一路走一路往犄角旮旯里扔，少说减了十分之一的重量。路上遇到了不少同僚，都对她笑脸相迎，点头寒暄，整个道宗内氛围和睦得像相亲相爱的大家庭。
　　回到藏经院，徐行放下卷轴，规规矩矩用敬称:“前辈，我将文书拿来了。”
　　“阅吧。”椿萱道人合眼，正要开始打坐运功，忽然又想起什么，“勿要以‘我’为自称，之后改为‘晚辈’。”
　　好好好，徐行重新行礼:“回前辈的话，晚辈谨遵教诲。晚辈这就去阅文书，若有不足之处还请前辈多多指教。”
　　椿萱道人这才满意些，矜持地点了点头。
　　多数卷轴内还是那一堆没有意义的废话，除了落款为易玉的那一幅，徐行细细看了，上面写的内容大致是，易玉发现上次抓到的滕氏遗孤只是一个化身，其原身昨日又来刺杀她未遂，被暂时扣在循天门内，现在等候宗主发落。
　　……真是个执着的小崽子啊。
　　徐行轻轻“啧”了一声，合上这幅卷轴，将其放到“绝密”那一堆中。
　　之后就再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内容。徐行百无聊赖地一列列字扫过去，脑中不由得回想起今日早晨的事情。
　　其实，她最终并未洗化。
　　就像第五星一样。
　　先前还是一副邻家乖弟弟模样的第五星翻脸比翻书还快，邀请她一同“搅乱这池水”时，眼中的野心几乎要化作熊熊烈火，将整座道宗都焚烧殆尽。
　　“选一个吧。”第五星朝她粲然一笑，“——洗化池，还是我？”
　　若徐行拒绝他，便非入洗化池不可，从此成为一个满心满眼都是道宗的提线木偶；若是同意合作，第五星会替她遮掩未经洗化的事实。
　　彼时徐行仍一动不动地蹲在池边，随手拾起一粒小石子投入池中，不紧不慢道:“急什么？你答我三个问题，我便给你答复。”
　　第五星哼笑一声:“好，看在你我是旧识的份上。”
　　“第一个问题，为何谋反？”
　　第五星是空谷道人的亲传弟子，虽然前面还有几位师兄，但在修道的天赋上都不如他。若没有意外，他分明可以安安稳稳等着这把头号交椅轮到自己头上，为何非要亲自去争呢？
　　“你知道我的性子，徐姐姐。”他仿佛早料到徐行想问什么，又收回那副野心勃勃的模样，继续乖巧地唤她姐姐，“任何东西，我都要亲手抢过来才能安心。”
　　小时候的玩具是如此，宗主之位也是如此。徐行隐隐约约想起，第五星幼时常与徐晦打架，似乎就是要争夺什么吃的玩的，自己手里的不够，还非要去抢了旁人的才肯罢休。
　　所以，他的兄长第五月如今的境遇，当真只是阴差阳错么……
　　徐行看着池面氤氲的雾气，又问:“第二个问题，为何是我？”
　　“当然是因为你的才能。”第五星道，“你这些年为循天门献的计策我都见过，易子持她看不透，还以为你是一心为她好，助她坐稳掌门之位。”
　　“——但我知道，你那些精妙绝伦的计策，无一不是在架空易子持，让她成为任你操纵的傀儡。”
　　他说着说着，语气竟隐隐兴奋起来，好像嗜甜之人看到了蜜糖一般。徐行心头一凛，暗想子持这些年到底是在与一个什么样的“徐行”相处，被骗了感情不说，连掌门位置都快保不住了。
　　然而心中再如何后怕，她面上却还要装出高深莫测、成竹在胸的微笑。
　　“我虽不知姐姐来到道宗后为何要故意藏拙，但相信你定不会甘心做一个大文书身旁打杂的小文书。”第五星兴致勃勃地给她画大饼，“若姐姐肯信我，待事成之后，你我分庭而治，各称文武宗主。”
　　“第三个问题，”徐行对他描述的美好未来不置可否，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你对得起第五月吗？”
　　“……”第五星的笑容僵在嘴角，但仅仅一瞬，他的笑意更深，甚至还有几分不屑，“仅有的三个问题，就这样浪费掉？姐姐想为他讨公道吗？”
　　徐行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扶在腰间，道:“只是问一问。”
　　“为了那个优柔寡断的废物？太不值得。”第五星遗憾地摇摇头，“他如今的一切都是自找的，与我何干？像他那样懦弱无能的人，无论是修道还是入仕，终究逃不过一事无成，还不如安安生生在村子里种一种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偶尔做一做他的神仙梦就够了，哈哈。”
　　徐行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第五星紧盯着她的神色，揶揄道:“徐姐姐这是心疼了？难不成你当真喜欢我哥？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高兴得哭起来呢。”
　　“可惜他那么懦弱，年少时尚且不敢与你表达情意，这将近二十年过去，徐姐姐青春依旧，他却已是年近四十的庄稼汉，恐怕如今连见你一面都不敢啦！”
　　“畜生。”徐行轻声道。
　　“徐姐姐——啊，我该唤你嫂嫂——嫂嫂说什么，大声点，我没听清楚。”
　　第五星将自己的兄长里里外外讥讽了一遍，好像将多年来胸中积攒的恶气一吐而净，心情愉悦许多，微微靠近徐行，想听一听她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我说……”徐行道，“你是个畜生！”
　　话音未落，她提起一脚，猛地将毫无防备的第五星踹入洗化池中。他大概没想到向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修竟然还会动武，“扑通”一声落到水里，砸起好大的水花时，神情还是一片懵然。
　　下一瞬，不给他反击的时间，徐行也纵身跃入池中，拔出腰间藏着的匕首，掐住第五星的双腕，刀刃抵在他咽喉。
　　“敢威胁你徐姐姐？”徐行咬牙切齿地笑，“你个小豆丁还嫩了点。好啦，现在轮到你做选择。”
　　“一，我杀了你；二，我放了你，你去向空谷道人回复，就说我洗化过了，日后也别再与我谈起什么狗屁合作。”
　　在这洗化池中，第五星偏偏还无法动用灵力反击，否则只会加快洗化进程。加之他是符修，山上有阵法禁制，连符咒都用不出来，此时就与凡人一般无二。
　　“姐姐，我错了。”第五星果真翻脸比翻书快，方才还恶劣不堪之人，如今却近乎讨好地将下巴轻轻搭在匕首上，像极了一只撒娇卖蠢的小狗，“我知道错了，姐姐，我选二。”
　　徐行抬了抬刀刃，他的下颌便也随之微微仰起，脆弱的脖颈完全暴露在她面前，仿佛急于投诚般，无比真挚道:“姐姐，我用道心起誓，绝不会出尔反尔。”
　　他当真如此轻易就妥协了吗？
　　未必。
　　第五星这种人天性热衷于掠夺，争强好胜，今日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迟早会想办法扳回一局。虽然同样是不择手段，又与徐晦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作风不同，他是蛰伏在暗处的毒蛇，会找准最好的时机一击致命，并且还能全身而退。
　　但徐行只能点到为止，毕竟再在这池中多泡一会儿，她恐怕就要抑制不住高呼“道宗万岁”的冲动了。
　　往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平了。
　　徐行收回思绪，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看向椿萱道人，见她已然入定，又悄悄拿回那幅绝密卷轴，注入灵力，去查看空谷道人的批复。
　　苍劲有力的字缓缓浮现在卷轴之上。
　　“秘密送入地牢，斩尽杀绝。”

　　期末椿萱道人接到匿名评价
“人文关怀毫无六朝余韵，行政管理颇具东洋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