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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阁楼 ...

  •   徐行仰面躺在小舟之上,书盖着脸睡觉,徐晦趴在舟舷,将手伸入水中乱搅。
      “小心跌下水,”第五月看他头重脚轻的模样,颇觉好笑,“徐行,你也不看着他。”
      “跌吧跌吧,左右淹不死。”
      她懒懒拖着长音,将弯曲得发麻的腿伸直,徐晦立刻小狗般凑上前,哼哧哼哧忙着给她按腿。
      “哎,”徐行吃痛,一把掀开书,半坐起身,“你年纪不大,力气倒不小。”
      徐晦听不懂言外之意,只当小姑姑在夸他力气大,呲着没门牙的嘴朝她笑,手下更卖力起来。
      小舟渐渐驶入荷塘中央,第五月放了竹篙,任其在水中漂着,蹲下身折了一只莲蓬,边剥边问:“最近怎么样?”
      徐行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该怎样就怎样。”
      “少和我打机锋,”第五月说,“最近没挨藤条吧?”
      “挨了,”徐行一点也不觉羞愧,仿佛在说中午吃过饭了似的,“每月一顿,顿顿不落。”
      第五月蹙眉:“你爹真是……你也倔,就不能服个软吗?”
      “服软?”徐行睨他,哼笑一声,“你知道上回为何打我吗?”
      第五月确实不知。
      他与徐行相识多年,只知徐行从小到大经常挨打,但理由却五花八门,诸如不去学堂,不慎让徐晦吃坏了东西之类的,此次为何,他着实猜不准。
      徐行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的徐晦先义愤填膺,越俎代庖:“爷爷奶奶要小姑姑去别人家!”
      “什么?”第五月听不懂他的童言童语。
      “要我嫁人,”徐行解释,按了按徐晦的脑袋,“一边玩去。”
      “……什么?”
      “嗯哼,”她从舟上撕下一根乍眼的木刺,扔到水里,“说我反正不上学也不务农,不如趁早嫁出去省心。”
      第五月剥莲子的动作停滞了,徐晦嫌他慢,自己抢过来扣扣索索,很快将一粒雪白但坑坑洼洼的莲子递到徐行嘴边。
      “那你……”他下意识地在衣角上蹭了蹭手,眼神在徐行脸上和水面躲了几个来回,最终眨了眨眼问,“你同意了吗?”
      “小姑姑才不会走呢!”徐晦大声宣布。
      徐行嚼着莲子笑:“小东西,信不信我明天就扔下你跑了?”
      徐晦吓得死死抱住她大腿,狗皮膏药似的。
      “那就好,那就好……”
      第五月也说不清好在哪里,手脚有些忙乱地起身,又折了些莲蓬。
      三人各忙各的,徐晦剥莲子,徐行吃莲子,第五月则满怀心事地打水漂。湖心湿润的空气沉闷地流淌着。
      “你院试如何?”徐行忽然道。
      “啊,”第五月朝她苦涩一笑,“过是过了,但我终究……志不在此。”
      她二人幼时便是同窗,即使后来徐行不再去学堂,交情也不曾断过,徐行知道他有个外人看来不切实际的梦想。
      “你还想去拜师修道吗?”
      第五月叹了口气。
      “既然想,就去做,”徐行勉励他,举例说明,“你看我,说不去学堂,就当真再没踏进去一步。”
      “可我没有你那样的勇气。”第五月远远望向天的那边,谈论的却是先近在咫尺的琐事,“我的母亲多病,幺弟年幼,家中盼我入仕,光耀门楣……这万丈红尘,我怎能抛下。”
      这么些琐事,零零碎碎,就构成了他的一生。
      他转头,对徐行弯了弯眼,“也许我不该读书,做个农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只忧心天时地利便够了,又何来这些镜花水月的苦恼呢?”
      两人一时无言,静静看徐晦拿着竹篙去探远处的荷花。
      “你与我大姐很像。”徐行道,又指了指徐晦,“我只希望,他不要变成你们这样。”
      她的话毫不留情面,而第五月也再没说什么。
      小孩隐隐看见她的动作,以为徐行有话说,注意力一偏,脚下当即滑倒,“扑通”一声大头朝下栽进了湖里。
      “……”
      第五月担心地朝下探头,看向坐在原地无动于衷的徐行:“要捞吗?”
      徐行:“不用管他,先把竹篙捞上来。”
      竹篙悄无声息地沉了底,不下水去根本找不到,第五月折腾得袖子湿了大半,还是以失败告终。
      这时,徐晦才像落水小狗般啪嗒啪嗒游了回来,喜笑颜开,献宝似的将一枝荷花伸到徐行眼前。
      “小姑姑快看!最大最漂亮的花!”
      徐行把他提溜上船,见第五月无奈地摇了摇头,冷着脸说:“谢谢。托你的福,今晚我们回不去了。”
      天色不早了,这片野荷塘本就鲜有人问津。
      看来他们得熬过这一夜,再等明早路过的渔人求助了。

      徐家小女儿又干了件离经叛道的事——她与一个男子在船上待了一整夜!
      这流言最初还算详实,主角有三人,孤男寡女和一个小孩子,但传着传着,落到徐秋实耳中时,已经扭曲成了龌龊不堪的故事。
      徐晦吹了一夜冷风,一回来就颤巍巍地发起高热,徐行给他额头上敷冷毛巾,换了一盆新水返回时,被匆匆赶来的徐秋实逮了个正着。
      “你这孽障!”
      他抬手,不由分说掀了水盆,盆在地上哐当打转,水泼了徐行一头一脸。
      然而即便如此,面对暴怒的父亲,徐行依旧没什么表情,她就像个木偶立在原地,死气沉沉,徐秋实甚至有点不寒而栗。
      但身为一个大男人,他必不能在女儿面前露怯,只能提高声调,几乎是嘶吼着。
      “你知不知道外边都怎么说你!”
      母亲也适时赶到,为丈夫帮腔:“你还要不要脸面了?”
      “一个姑娘家,丝毫不知廉耻!”
      “也不怕带坏了晦儿!”
      “跪下!秀,你去把藤条拿过来。”徐秋实吼得口干舌燥,撸起袖子,照例打算抽她一顿。
      或许此时徐行应该期待第五月的到来,盼他如同天神降临般,来三言两语道明实情,帮她拦下这风雨。
      毕竟话本里都是这样写的不是吗?女子身陷囹圄,危急时刻必会有男子跳出来将她救下。此后每每遇到不测,看客都在想,救她的男子呢?那男子怎么还不来?这可要她怎么办?
      藤条隔着湿漉漉的衣服抽在脊背上,三十下之后,徐秋实仍不解气,他指向屋子第三层那个用以堆放杂物的阁楼,怒道:“你给我滚去阁楼里思过,以后再也别想出去一步!”
      徐行不声不响地起身,回屋,收拾了东西,从此便真的在阁楼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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