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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石怪 ...


  •   第二日顾山青早早来到镇异司,先去了一剑堂。叶一坐在桌后,似乎在等他:“你来了。”
      他点头称是,虽说不忍,仍先问起了最关心的问题:“叶司台,何非他……”
      何非在他面前魂飞魄散,不会有假。但魂魄散了,肉身却不一定会断气,也可能成为一个只会吃喝拉撒,时时需要人照顾的行尸走肉,倒比直接死了更教人不忍卒视。
      叶一摇头,沉重道:“他死了。宴会之后我让谢丰年想办法找他,最后在文影所住客栈的马厩里发现了他的尸体。何非孤身一人,没有亲眷,我已将他的后事处理完毕。”
      所谓处理,也不过乎乱葬岗的一抔黄土,或天地间的一捧飞灰。
      顾山青一时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或许这样反而是最好的。
      接着听叶一又道:“他的事,既然君上不再追究,就不必和镇异司同僚讲了。”
      确实,就算念君不下令封口,何非的死也满是谜团,牵扯甚多,说出来只徒增大家的疑虑。顾山青应了是,而后隐去细节,对叶一大致讲了她离席之后的事。
      叶一听完久久不语,顾山青耐心地等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她终于道:“我知道了。”
      顾山青问:“叶司台昨夜之事可解决了?”
      叶一脸上竟露出一丝讪然,淡到让顾山青以为是错觉:“是我太过托大了。”
      原来,昨夜的人君宴叶一本人身为镇异司司台必须到场,又想让他们所有人都参加晚宴,就将自己的本命大剑放在了城东门。大剑的剑灵能辨恶意杀意,与她心神相通,如果东门有变,她远在问君殿也立刻能知晓具体的情况,甚至操纵大剑发起攻击。
      叶一说得轻描淡写,顾山青心中却着实震撼:剑灵!他只知叶一的剑法或许在整个九州都数一数二,却不知她在如此年轻之时,就已臻剑圣之境!
      然而她要说的却不是这个。
      昨日是皇天祭最后一天,城里到处都是庆贺狂欢的人群,但在一更至三更之间,王都城门依然例行关闭。而就在他们与宴时,一个蜥头棘甲、两腿直立,前肢短小、长尾带电的异兽突然开始闯城门。
      这异兽也不主动伤人,直愣愣地往城门上撞,虽然体型不大,但皮糙肉厚,且离得近了就开始放电,电不死人也得麻痹上好半天。守卫们谁都奈何它不得,眼看它将城门撞得哐哐作响,似乎马上要散架,还有不少王都百姓跑出来忧心忡忡地看热闹,于是就请出了叶一的大剑。
      但守卫们将大剑都举到了那异兽的鼻子底下,大剑仍然自岿然不动。
      砍也砍不动,赶也赶不走,聚集的人还越来越多,他们怕再生异变,就直接差人来问君殿请叶一了。
      顾山青有些想笑,但是忍住了:“这听起来倒像是戈兕兽。”
      戈兕兽长尾如戈、又属雷兽,是以名戈兕兽。虽是稀有异兽,但是性情一般温顺避人,传闻在王都附近的群山就有,只是奔跑的速度极快,普通人很难看到。
      叶一叹了一口气:“不错,正是一只丢了幼崽的戈兕雌兽。”
      她认出那是一只戈兕雌兽,又见它行为如此异常,便立刻找来了戈兕幼兽的图谱,询问周遭的百姓有没有见过,果不其然有人指认。那幼崽就在一片废弃的院子里,但要抓住它,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等终于将那幼崽放归到城门外,戈兕兽果然不再撞门,母仔二兽转瞬消失在城门外的夜色中。
      听到此处,顾山青不禁咬住下唇,忍住笑意。
      让堂堂镇异司的叶司台,在人君宴的晚上费尽心思地去抓一只戈兕兽幼崽,折腾个人仰马翻,实在是很有创意——顾山青丝毫也不相信那幼兽是自己跑进王都里的。
      果然,叶一又叹了一口气,道:“然后你猜我在那幼崽的背上找到了什么?”
      “什么?”
      “连理枝的木灰。”
      顾山青恍然大悟。
      连理枝乃是一种稀有的藤木,所有的枝叶都是并蒂而生,且具有一个奇异的特性——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怕相隔千里之远,其中一枝损毁了,与它并蒂而生的另一条必然也会同时损毁。它的名字也正是来源于此。
      连理枝用在此处,就成了一个小小的定时装置:以其中一枝制成隐气符贴在戈兕幼崽的背后,再找准时机销毁另一枝,那戈兕母兽就会准时嗅着幼崽的气味赶来捣乱。
      怪不得昨夜叶一再次现身时显得身心俱疲。
      顾山青不自禁生出一点同情,同情、又好笑。
      “先不说这个了。”叶一对这段经历似也颇为不忍回顾,道,“君上一早就把答应给你的宝贝送过来了,你来看看。”说着指了指桌上一个细长的木盒。
      木盒入手温润,十分精致,一侧有一个铜扣,稍稍一拨就能打开。
      顾山青向来不怎么以外物喜悲,但思及此物乃是念君所赠,一瞬间仍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他掀开盒盖,只见木盒里躺着一支朴素的木簪,是再寻常不过的款式,看起来在路边小摊几文钱就能买到,价值甚至比不上装它的木盒。
      顾山青不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如果念君赠送给他的是金玉珠宝,就算有养魂之效,他怕是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客居的那一角小小院落实在是供不起一尊大佛。
      叶一也觉得这木簪新奇,催促他道:“你快试试。”
      顾山青不好推脱,松开发带咬在嘴中,在脑后粗粗绾了一个髻,用那木簪固定住,一边绾一边心道不妙:这可真成了牛鼻子道士了!
      叶一问他:“可有何不同?”
      他左右转了转脑袋,感觉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暂时没有,或许要戴一阵子才能感觉出来。”
      叶一点头道:“君上说此物可温养魂魄,就不会有假,你用着吧!”
      这便将此事落了定。
      至此,该说的说了,该拿的拿了,顾山青一转念又想起何非最后时声嘶力竭的样子,还有绕不开的“山南苗家”。然而想问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终于还是给他抿了回去,只道:“叶司台,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叶一道:“你说。”
      顾山青道:“我想去何非的住处看一看。”
      叶一沉默片刻,长长一叹:“他的东西原本该收作证物,查查有什么线索,但如今他人死灯灭,君上不想追究,你替他收拾了也好。”否则,也不会有人前来领取。
      最后一句叶一没说出来,顾山青却听懂了。
      他行过礼往外走,就在要迈出一剑堂大门时,突然听叶一在身后道:“你放心,无论是针对念君的刺杀,还是山南苗家的事,我都会去查。”
      顾山青脚下一顿,没再回头。

      何非就住在镇异司的厢房。
      厢房不在镇异司主院院内,要从假山后穿过一道小门、一段回廊才到,分隔成一个个小间,镇异司里的人若是还未成亲或离家太远,只需稍稍交一点月金便可住在此处。
      顾山青找掌管杂事的朱伯要了钥匙,由他领着来到何非门前。朱伯欠身行了一礼就走了,顾山青却立在门口,脚下生了根。他和何非明明只是打过照面的关系,却有些提不起勇气去开门。
      大约是因为何非已经魂飞魄散的过。
      魂飞魄散!
      不过简简单单四个字,天下间却可能再没有几个人比顾山青更懂其中的涵义。
      他突然想起何非扒墙而笑的样子。原来一个露出那样开怀笑颜的人,心里也可以藏着血海深仇么?
      隔壁屋传来一阵响动,顾山青知道不能再等,用钥匙拧开挂锁,推门而入。
      屋里干净整洁,只有一方窄床,一张书案,和一个朴素的柜子,案上放着书籍和笔墨纸砚。
      整个房间里,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墙上的一副山水图。图里群山墨染,雨雾缠绵,山下隐约藏着一个村落,还能看到有人挑了水在山路上走,是一派悠远静致的山野逸气。
      这画粗粗裱过,画纸保存得完好,裱纸的边却毛了,显然是有人时时摩挲。
      顾山青心里一堵,又拿起案上的几本薄书。他随意翻看了两眼,认出是《符咒三书》和《术法经义》。这两本都是古卷,讲的却是两道中粗浅的义理,一般用来入门。
      何非的东西很少,假如顾山青没来,恐怕最后都躲不过被朱伯扔掉的命运。除了要还回藏书堂的书之外,衣服、笔墨、散乱的笔记、甚至是不知用了多久积攒下的一点碎银,诸如此类,顾山青收拾出不大的两堆。
      只是他来得突然,也断断没有随身携带包袱皮的习惯,一时间对怎么将这些东西带走犯了难。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小黑“嘎”地大叫一声,等顾山青转头,又扑扇着翅膀啄了啄墙角。
      顾山青将床搬开,只见角落里的墙板是翘起的。他使了一些力气撬开一条小缝,就见那缝隙深处,好像藏着一个揉皱了的纸团。他费了半天力气没能把手伸进去,最终让小黑缩小一圈,钻进缝里将那纸团叼了出来——它进去时还是小黑,出来便成了小灰,而且对顾山青十分不满,狠狠对着他的手啄了一口,不知飞去了哪里。
      顾山青一边嘶声甩手,一边展开纸团,发现纸团里还藏着一个绣袋,一块似石非石、似玉非玉,黑白交错的石头静静躺在其中。
      这石头质感粗粝,在日照下隐隐闪着磷光。顾山青将之拿在手里,才看出石头上的白色条纹似是一个完整的图案,有些像古书文的“目”字,只是“目”字外部是一个圈,这图案却是两个,环环相套,格外狭长,延伸而出的两端由粗到细,隐没在黑底里。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符号,直觉它同“山南苗家”有关,又透着几分诡异,便随手招来草灵封住,又装回绣袋,收入怀中。做完这些,依然得面对那两堆未解的难题。
      迟疑半晌,他叹了一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顾山青来时没碰到任何人,出去时却没了这个运气,一开门,正对上住在隔壁的另一位文书。这位文书手里拎着一个桶,头发仍在滴水,看样子是趁着休沐日去浴房美美地洗了一个澡。
      “顾大人!”文书也看到了他。
      顾山青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往后挡了挡,却反而瞬间将对方的目光吸引了过去:“顾大人您这包袱……”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词语,只得实话实说,“可真是金光闪闪啊!”
      顾山青赧然,含混地打了个哈哈——其实他也觉得这么滥用草灵,有些过分了。
      直到把眼睛从包袱上拔出来,这文书才猛然发觉不对:“大人,您怎么从何非的屋里出来?来找他?”
      顾山青道:“何非有事回乡,已经走了。叶司台托我收拾东西寄给他。”
      还没走出两步,就听那文书在背后嘀咕:“怎么走得这么急,明明还欠了我一顿酒呢!”
      顾山青不由在心中暗叹。他这顿酒,怕是要等到海枯石烂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石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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