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西策》刘尔珊

37、小女人

　　永乐二年的冬至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晚膳后朱棣在西暖阁里批阅奏折，当值的小西安静地站在他身后。朱棣把手里的奏折放到左边，轻声问，“吃面了吗？”
　　小西轻声回答，“没有，”马去他们都没有过生日吃面条的惯例。
　　朱棣没再说话，拿起右边最上面的奏折读起来。
　　今天的奏折不算多，才过戌正两刻就全部批阅完毕了。朱棣站起身轻声吩咐，“随朕出去走走！”
　　小西笑着回答，“是，皇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东宫道上快步朝北走。深冬的晚上寒意很重，冷风执拗地从边缘灌进披风寻找温暖，小西紧了紧身上的藏蓝色丝绵披风，缩到朱棣身后躲避迎面刮来的西北风。朱棣察觉到小西的动作，转过身默默地把她包进了自己的黑裘披风里。披风里非常暖和，小西不冷了，仰头朝朱棣笑笑。朱棣从身后环住小西的腰身带着她一起缓步朝前走。
　　朱棣柔声埋怨，“怎么没穿那件紫貂的？”小西用双手握紧腰间的两只大手开心地回答，“那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了！”冬月十一日朱棣才刚赏了小西一件紫貂披风，可小西不想张扬所以一次都没穿过。
　　小西捂住被冻红的鼻子，朱棣的脸上有了欣慰的神色，低声提醒，“夏小西，后宫都已知晓你正得盛宠！”
　　小西不解地问，“她们是怎么知道的？”
　　朱棣很有深意地反问小西，“你如此聪明竟没想到？”
　　小西沉思片刻后明白过来，不敢相信地问，“那里是你的私汤？”
　　“春节的时候再去……”
　　小西犹豫了一下轻声回答，“奴婢惶恐！”
　　朱棣郑重纠正，“夏小西，你不是奴婢！”
　　空气中有了甜甜的味道，小西把头靠在朱棣胸前安静地和他一起走向长阳宫。
　　长阳宫正殿里灯火通明，空无一人，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脱了披风后朱棣牵着小西的手走进东暖阁，微笑着和她一起坐在床边，这里也是温暖而明亮。
　　“这里真暖和！”
　　朱棣轻柔地亲了小西的额头，小西钻进他的怀抱，闭上眼睛幸福地享受这份难得的宁静。朱棣收紧双臂，低头在小西耳边低语，“夏小西，生辰快乐！不要再受伤了！”
　　小西仰起头笑着回答，“好！”
　　“朕为你准备了两件生辰礼物，”朱棣贴着小西的耳朵低语，“一件是按照你的身型制作的金丝软甲。”
　　小西好奇地问，“为什么穿了就能刀枪不入呢？”
　　“黄金软，刀砍在上面不易断裂。软甲工艺繁杂，不易被刺破。”
　　“穿着一大块金子会不会很重？”
　　“软甲很轻！”
　　“给我看看行吗？”
　　“不行！”朱棣断然拒绝，“此事机密，朕暂时代为保管。”
　　小西的脸上满是失望的神情，不情愿地回答，“知道了！”
　　朱棣轻叹一声，“愿你始终不需穿戴！”
　　小西乖巧地连连点头，搂住朱棣的脖子笑着问，“第二件礼物是什么？”
　　朱棣环住小西的腰身态度认真地告诉她，“另一件是贤妃的封号，”
　　小西紧张地盯着朱棣的双眼沉默不语。
　　“为什么拒绝？”
　　小西搂紧朱棣脖子害怕地连连摇头。
　　朱棣柔声哄劝，“夏小西，你已经是朕的女人，朕应该给你名分！”
　　小西可怜巴巴地辩解，“可那样就不能和你朝夕相处了！”
　　“现在就一定可以吗？”朱棣心疼地轻声问，“冬月初十那日午后，皇后诏你去坤宁宫吩咐了什么？”
　　小西被朱棣问得哑口无言，伤心地把头埋进他怀里，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朱棣柔声哄劝，“小西，朕一定尽量多来长阳宫！”
　　“你也说是尽量，”小西伤心地拒绝朱棣，“我要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都能见到你！”
　　朱棣没了耐心，冷着脸轻声质问，“夏小西，朕已专宠你三个月了还不够？”
　　朱棣松了手就要离开。小西死死地抓着朱棣的腰身大声辩解，“我在乾清宫里等着你回来！不论多晚都等着你回来！”
　　朱棣听懂了小西的话，重重地叹口气，重新抱紧小西轻声埋怨，“你这又是何苦呢！”
　　“因为我是你的家人！”小西拉着朱棣重新坐回床边，眼中有了委屈的泪光。
　　就寝后，小西窝在朱棣的怀里安静地把玩夜明珠。
　　“在想什么？”
　　小西握紧夜明珠轻声问，“所以转天你就赏了那件紫貂披风？”
　　“对！”
　　小西使劲抽了下鼻子，佯装无事地继续摆弄夜明珠。
　　“夏小西，你可以再选一件生辰礼物。”
　　小西不假思索地笑着回答，“长城！”
　　“朕承诺的事情一定兑现！”
　　小西扔下夜明珠，兴奋地看向朱棣，“不能反悔！”
　　“可能会久些！”
　　小西心满意足地笑笑，“不急！”

　　转天凌晨小西和往常一样早早地起床后有条不紊地准备好一切。寅正时分，小西脚步很轻地走进东暖阁准备叫醒朱棣。小西伸手收起一侧低垂的明黄色床幔才发现朱棣已经醒了。四目相对的一瞬小西的心里涌上一股苦水，赶紧收回眼光专注地整理另一侧的床幔。
　　朱棣坐起身，刚要安慰小西就被走进暖阁的马去打断了。朱棣旋即冷了脸，在心里重重地叹口气。
　　马去行礼后恭敬地问朱棣，“皇上，奴婢们伺候您起身吧？”
　　朱棣冷着脸默不作声地坐到床边。马去跪在脚踏边帮着穿好皂靴，陪着朱棣绕到后面去洗漱。小西赶紧抽出帕子偷偷地擦了擦潮湿的眼角，做了几次深呼吸才调整好情绪，沉默着继续忙碌。
　　早膳后朱棣靠坐在西暖阁的罗汉床上看书休息。这张罗汉床是朱棣在燕王府里用过的那张，今年中秋节那天朱棣吩咐马去安排人把它搬进宫，安置在了西暖阁里。
　　寅正三刻的时候小西双手捧着黑裘披风走进来，低着头恭敬地提醒朱棣，“皇上，您该去上早朝了。”马去接过披风捧在手里。
　　朱棣冷着脸威严地说，“知道了！”
　　马去站在朱棣身后双手撑着披风为他披好，小西站在朱棣面前仔细地系好带子，整个过程小西始终不敢抬头看朱棣的眼睛。小西收回双手的一瞬间被朱棣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里，小西抬起头盯着他的双眼，强忍着心痛给了朱棣一个大大的笑容。
　　朱棣狠心松了手，转身快步走出西暖阁，马去紧跟着也出去了。小西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窗外朱棣的背影渐行渐远，眼中有了晶莹的泪花。
　　早饭后小西一刻不停地干活，先是重新整理了一遍东暖阁大柜里的衣物，然后把东暖阁和西暖阁里的所有家具都擦拭了一遍，小西擦得格外仔细连罗汉床的底下那面都钻进去擦干净了。异常忙碌并没有让小西好过些，心痛和思念犹如一对调皮的孩子，一直纠缠在小西身边，睁着警觉的眼睛伺机围攻她濒临崩溃的心房。
　　刚过午初跟着去上朝的小太监快跑回了乾清宫正殿。
　　小西快步迎上前尽力语气平静地问，“什么事？”
　　“小西姐姐，皇上命我把便服送到坤宁宫去。”
　　小西朝着正南的方向恭敬行礼轻声说，“是，皇上！”
　　小西找出一套便服交给小太监，目送他捧着托盘快步走了。小西有些犯困，和马福交代了几句后快步回了自己的屋子冲泡咖啡。咖啡香醇的味道在暖阁里弥漫开来，小西坐在大炕上安静地望向窗外金碧辉煌的宫殿品着微苦的味道，没了焦躁，身心都安定下来。小西试着在心里直面委屈，‘高高在上会有更多的无可奈何和身不由己！现在是六百年前的封建社会，是男尊女卑的时代！你已经霸占了他的心，得到了奢侈的帝王之爱，不能再贪得无厌地想要独占他的身体。这样纠缠不放，只能令双方都痛苦不堪！夏小西，你明白吗？’小西想到这里重重地叹口气，轻声嘀咕着，“我其实真的没有想象的那么豁达！”
　　夜深了，朱棣快步走在东宫道上，想到早晨小西眼神中的无奈和忧伤心猛地被抽紧，不自知地皱紧眉头加快了脚步，身后的马去几乎小跑着才跟上他的步伐。
　　朱棣走进殿门，低声吩咐，“不必跟着！”
　　“是，皇上！”
　　等马去帮着脱下披风朱棣快步走进东暖阁。小西坐在脚踏上斜靠在床边睡着了，朱棣捞起她抱上龙床盖好被子。小西动了动，舒服地窝在温暖的被子里继续香甜地睡着。朱棣坐到床边安心地盯着小西长舒一口气。被汗水打湿的中衣贴在背上有些凉，朱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小西被吵醒，睡眼朦胧地盯着朱棣默不作声。
　　朱棣俯身在小西的额头亲了亲，微笑着问，“朕把你吵醒了？”
　　小西一骨碌爬起来，搂住朱棣的脖子委屈地低声哭起来。朱棣宠溺地轻拍小西抖动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声哄劝，“别哭了！早晨若无其事地忙着，现在怎么反倒哭了？”
　　小西窝进朱棣怀里哽咽着回答，“早晨是为了让你安心！”
　　朱棣被小西的话逗笑，柔声问，“现在呢？”
　　小西噘起嘴委屈巴巴地回答，“人家就是个小女人！”
　　朱棣笑着冒出一句，“圣人的教诲不能忘！”收紧怀抱轻声哄劝，“夏小西，朕回来了！”
　　“嗯！”小西点点头，心满意足地捋着朱棣的胡子。
　　朱棣轻柔地亲了下小西的嘴唇，小西笑着索要更多，朱棣仰起头轻声说，“先帮朕换了中衣，”
　　“是，皇上！”小西笑着答应。跳下床从柜橱里拿来一套干净的中衣，手脚麻利地帮朱棣换好。
　　两个人相拥着躺在床上，朱棣昏昏欲睡，小西却有了精神，借着夜明珠柔和的光亮盯着朱棣看，眼眸里充满了笑意。
　　朱棣闭着眼睛柔声问，“朕好看吗？”
　　“好看！”小西凑近耳语，“今天一整天我都在想你。”
　　朱棣模仿着老学究的口吻轻声回答，“朕也甚是想你！”
　　小西柔声撒娇，“人家晚上想你想的都没吃好饭。”
　　朱棣睁开眼微笑着说，“朕就猜到会这样。”朱棣抓起矮柜上的食盒绷着脸塞进小西的怀里轻声埋怨，“夏小西，别总让朕操心！”
　　小西欣喜地打开食盒，里面有六个等分的小格，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种小巧玲珑的点心，小西选了块粉色的冰皮点心放进嘴里仔细地品尝。
　　“菠萝馅的？”
　　“这块凤梨饼的外皮很有讲究！”
　　小西拿起另一块轻声念着上面的字，“‘唯吾知足’！”
　　“上下左右的四个字里都借用了中间的‘口’字。这个设计新颖独特，很有创意！”
　　朱棣微笑着轻声提醒，“也很有深意！”
　　小西笑笑柔声回答，“知道啦！”
　　“很好！”朱棣满意地把小西揽入怀中。“这六种点心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朱棣指着点心逐一讲解，“这种金黄色酥皮的是红豆饼，叫赤心之谷。普通酥皮的是玫瑰酥饼，叫香华美极。寿字金色酥皮的是椒盐黑芝麻饼，巨胜椒香。剩下的三种冰皮点心中你刚才吃的是凤梨饼，叫金凤香梨。红色的是山楂饼，叫玛瑙木樨。最后这种绿色的是绿豆饼，叫玉翠滴珠。”
　　小西贪婪地看着盒子轻声问，“我每样都尝一块，行吗？”
　　朱棣笑着点点头，“都是你的！”
　　小西高兴地又拿起一块绿豆饼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不一会儿就把六种点心都尝了个遍。小西放好食盒，把左手腕递给朱棣轻声解释，“我最近能吃能睡，该不会是怀孕了吧？要不给我号号脉？”
　　朱棣一愣，不置可否地盯着小西沉思。

　　朱棣还没对小西说过那三个字，发现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