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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番外1:影灭 ...

  •   一整个冬日,京师无雪。只有刀子似的北风终日不停刮,偶尔下几场冰冷的寒雨,一早起来便会结出数丈长的冰锥倒挂在屋檐之下。

      但在结香醒来后的第二天,夜里就飘下了鹅毛大雪。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七了,离着除夕不过两三四日。在这个节骨眼上迎来瑞雪,如何说都得算上吉兆,缓和了坊间流传已久关于圣上不德的流言。

      所以元宁从宫中出来时还是颇为欢喜雀跃,乘着小轿特意绕道上鹤鸣楼去卖小茶娘的秘制茶点。还差人先回府让侍女在茶室里烧上泥炉,焙上新茗。

      软轿还摇晃在小巷中时,忍不住撩起轿帘赏雪,一眼就看见了府前披着披风站在雪中的结香。
      他当是以为她在等他的,心下嗔怪起来天寒地冻她初愈的身如何受得了。

      但是站在结香面前还有一个抱着头巾,顶着半身风雪的外邦妇人。

      她呼着冷气从怀中掏出一本牛皮册子,双手呈递过来。

      “远安贺夫人托给您带的书,夫人收好。”

      生疏的中原话硬生生的,是跟随古粢使臣的经商女人。四十岁的模样,十分的干练。

      所谓的贺夫人就是唐积云,贺青因为萧忍冬修史之事被贬至了远安。一座边陲小城,终年黄沙漫天。往来间大邺、古粢间都是金发碧眼的商贾。

      关于萧忍冬的事最早就是在这些人之间流传的,随着他们同中原交流往来,慢慢的又流传到了中原腹地,京师天子脚下。

      “有劳烦了。”

      结香接过书,妇人告辞离开走进风雪中。她站在大门屋檐之下翻开书皮的第一页就是久违的傩文,娟秀的字迹下密密麻麻的都是像蚯蚓一般的文字,除了傩师没有人看得懂。

      而这千里迢迢送来的书册是当年贺青主持编纂新史唯一一册存留下来的刻本,其他皆在当年修文馆的大火中烧成了灰烬。自那之后朝廷再也没有开启过修史事宜,萧忍冬永远都是正史之上大奸大恶的模样。

      但在民间,萧忍冬又了很多不同的模样。他生前往的手稿书信在远安刻印流传开,贺青和唐积云夫妇甚至从中整理编撰出《往生纪事》、《列国通志》,记述了萧忍冬的战略纪谋,一生所见所闻边关各地、甚至是交战部落国家的风土。

      皇帝开关贸易,远安商贸昌盛繁荣,书肆林立。汉字、古粢双语刊印的《往生纪事》和《列国通志》异然盛行,逐渐人们再提起史书上那位臭名昭著的将军,便不再记得只有那寥寥几字的一生。

      从折服他少年将星的卓越军事才华,到惊叹存于遗迹书稿中斐然的文笔,细腻温柔慈悲之心。
      萧忍冬和他的萧家军是早再一百年前覆灭了,但是他打下的疆土,护下的百姓还活着。

      贺青贬官之后在远安游历,找到了当年送到苏亚台种地屯田的战俘。在黄沙肆虐的荒漠戈壁中开垦出了万亩良田,成为朝廷西北重要的粮仓,可以持续供朝廷远征作战,减轻内地劳役赋税之苦。

      当年来到苏亚台屯田的俘虏已经离世,但是他们在这里安了家成为了大邺的子民。新一代虽然不太清楚以前的事了,但他们依稀还会记得父辈曾经提起过的那位将军。

      因为他们从未见过那样的敌国将领,脱下了战袍能够到战俘营里来同他们话家常。燃着篝火烤着红薯和说起他们远方的家,故国风土。

      但他又是杀伐果决不留情面之人,将在战场上俘虏来的战俘扔到苏亚台那样鸟不拉屎的地方去种地也是毫不留情的。

      他们记得很深刻,那将军坐在篝火前悲悯又决绝地说:

      “我同诸位之间本就没有恩怨,更无什么杀父不共戴天之仇。但落在了我的手里,要放你们回去是不可能的。所以都去种地吧,只要你们能够安守本分不做乱,我保证不会有人杀你们。”

      只是最后他倒是先死在了自己人的屠刀之下,闻听到消息时他们说不上欢欣鼓舞,却也还是涌上来了几分不解。

      直到多年之后,再有故人之后前来探寻当年的事。苍苍岁月,白驹过隙,不免生出了唏嘘之情。

      苏亚台关乎萧忍冬的事开始逐渐被提起,在各样的流传之后,总有一个小校尉时常跟在他的身边。拿着一本册子,一只笔写写画画。

      但她还是没有名字,像是他的影子一样。在他死后,影子就消失了。

      在修文馆时,贺青翻读了大量当年的战报文书、兵部奏报,才在书缝中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名字——择言。

      择言亦泽岩,泽言兰有花又唤结香花。为了藏住那个人,萧忍冬花费了很多很多的心思。

      一个为了讨口饭活命,胆大包天女扮男装混入军营当兵的孩子。他遇见她的时候,她才十三岁。面黄肌瘦,正是男女不分的年纪。

      积云用傩文在扉页结香两字前注明了她的名字,告诉结香她一百年前的名字,他们沿着历史的蛛丝马迹找到了她。

      然而对于萧忍冬的事积云和青感到十分的难过和愧疚,他们不再执着为他翻案重写史书。甚至将唯一一本新史刻本送给结香,也是让她醒来后能够放下执念。

      因为皇权至上,一腔孤勇只会换来血流成河。如果史书上萧忍冬注定大奸大恶,那他们就将真实的萧忍冬从扑朔迷离的烟史里翻出来。

      他到底是恶是善是忠,人心自有评说。

      结香知道能做到如此,已经是他们冒天下大不讳。看完那傩文扉页,手指抚这上面择言两个字,滚烫的眼泪一下就落在了上面。

      对于一百年前,她还是只是有零星的记忆。原本以为失去天命,冲破脑中的结印,她的记忆就会回来。

      但并没有,像是一口气上不来的气血一样,凝结在了原地。

      “在看什么?”

      元宁的声音突然在她的耳边响起,他不知何时逼近身来,紧贴着她的背脊。灼热的呼吸,却是极度冰冷的语气。

      “没什么!”

      结香像是只猫被踩到了尾巴一样跳开,目睁着杏眸,泪花涟涟。

      但元宁如何不知道刚才那个女人是什么人,古粢遣使进京跟着来的金发碧眼外邦人就是古粢随行前来的商贾。

      而唐积云和贺青就在远安,入关经商必经之地,一个外邦商贾怎么可能无怨无故的来侯府。

      他一把就抢过了结香手中的书,连书皮都很熟悉。在当年奉旨销毁修文馆时,元宁见过的,也通宵拜读过的。

      “写的什么?”

      他抓住结香的手厉声质问,书还是当年的书,只是扉页之上写了他看不懂的傩文。

      对于一个生性多疑,在尔虞我诈忠爬起来的人。面对这样的未知,极其的缺乏安全感觉,甚至觉得在他傩文背后藏着谋反背叛自己的心。

      “没什么,积云和贺青听说我醒过来了,问我是否安好。”

      “问好?问好她犯得着写成这些东西?”

      元宁根本不信,以为积云和贺青在撺掇着结香逃跑。而扉页那些密密麻麻的傩文就是计谋,为了避开他的耳目大费周章。

      更是一种挑衅,知道他不敢缉拿随使臣入京的外邦商人,明目张胆的让他们帮忙送信。

      “信不信由你,她就写了这些东西!”

      结香去抢书,积云不敢用汉字写就是怕东西落在元宁手中。但她并没有在其中撺掇结香逃跑,只是难以面对结香和元宁的婚姻。

      这是一场强买强卖的姻缘,但它又真实的存在了三十多年,天下人都知道她是昌平候的夫人。

      积云根本不知道是劝结香认下这姻缘还是奋起反抗逃离,何况乎他们都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岁月好像磨平了所有的棱角。

      但她又不想看着结香这般糊里糊涂的,总该是要明白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所以送来了这本书。
      不知这样激起了元宁的应激,是三十多年来他们仍敢挑战皇权的战书,在撺掇着他的夫人抛家弃夫。

      盛怒中,他扔掉了满心欢喜为和她煮茶赏雪买来的茶点,弯起一把将踮脚来抢书的结香扛在了肩膀上。

      她蹦得颇高,元宁松开手中的书,趁着她宝贝的抱着书分神之际扛着人怒气冲冲的往房中去。
      听见响动出来的管家看见这阵仗吓得连忙避开让道,斥退围观的小厮婢女。

      梨花木门被一脚踹开,冷风卷着雪花飘进去温暖如春的屋子,片刻之后门板又被毫不留情的关上。

      “备炭火,就在门外给我把书烧了!”

      从开启的门缝里扔出本书,元宁力气使大书直径掉了院子外的积雪中。

      管家见状忙得去捡,很快炭盆也就端到了房门之外。

      “候爷,火....火来了。”

      “给我撕了,一页一页的烧!”

      元宁暴戾的声音传出来,紧接着结香的怒吼声:

      “侯爷,敢烧了它,我就死给你看!”

      结香被摔在床榻之上,在元宁折身出去扔书的时候摸到状态上的剪刀。

      不似平常裁布的剪刀,是侍女在她昏迷之际用来给剪烛花的小剪。不大却是很锋利,她往脖子上一抵立刻就划破了肌肤。

      “为了一个死人你就要去死,我守着你那么多年,结香你看不到吗!”

      元宁上前去抢夺,但是被结香避开了,一步一步退到八仙桌后哭喊道:

      “我没让你守着我,一开始我就拒绝你了。我说过我不嫁人的,可你还是趁我昏迷强娶我!这婚事我不认,侯爷不要逼我!”

      元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是你说不认就不认的?结香你去问圣上,问问天下人,只要有一个人说不是,我就放你走!”

      他明知道结香见不到皇帝的,明知道周围都是他的人。

      于他而言结香并不是什么一百年前的人,她只是生病了。

      结香无法驳斥,这样蛮横无理的人。

      “为什么是我,全天下的女人都死绝了吗?侯爷要夺他人之妻?我嫁过人了,我有丈夫的,他叫萧忍冬!”

      “是吗?”元宁冷笑道:“你们的婚书呢?”

      “你.....”结香哭着一梗。

      元宁:“结香你到底在为他守什么,一百年前他连你的名字都不敢提,他算什么男人?”

      结香:“所以这就是侯爷夺人之妻的理由?一百年前的事你知道多少,就敢如此断言!”

      她根本不想再同这个疯子争论,突然扔出抵在自己脖子上剪刀。十分精准的扎在元宁胳膊上,绕开八仙桌跑出屋外。

      管家还在烧书,一页一页的撕,火舌跳跃在风雪中。

      “来人,给我拿住夫人。”

      元宁疾步踏出,隐藏在暗处的影卫听见命令从天而降,将结香团团围住。

      结香跑出来时候狠狠的撞倒管家,将残书抢了回来。适才在挣扎中无意将绣花鞋也踢掉了,光着脚踩积雪之上,心灰意冷的看着炭盆前面的元宁。

      “侯爷放过我可以吗?”

      元宁:“我说过你是我的夫人,圣上赐的婚。你说的那些胡话都是因为你生病了,我们请太医来看看就会好的。听话不要胡闹了,回来。”

      他温柔的向结香伸出手,从始至终认为她只是生病了,迷恋上一个史书上的奸臣。

      “是吗?”

      结香凄凉大笑,抱紧怀里的残书。仰头看着屋檐下倒悬的冰锥,喃喃道:

      “萧忍冬,来世你一定先找到我!”

      突然那根悬挂的冰锥啪的断裂开,像利剑一般穿进她的喉间。

      “结香!”

      “夫人!”

      院内惊叫声四起,纷纷奔上前去,但是都被元宁斥退开了。他飞奔上前捞住了结香虚软掉的身体,那根插在她喉间的冰柱瞬间化成了水,只留下偌大的血窟窿。

      “为....为什么?”

      元宁全身冰冷发着颤质问结香,无法分辨这是意外还是她的自戕。

      “我....我要怎么救你,别死!不要死,好不好!”

      他以为她应当还可以再活过来的,可以再救她的。三十年前梧州的驿站里她一样莫名其妙留了很多血,但最后还是醒过来。

      所以这次元宁以为也可以的。

      “侯爷,我们和离吧。”

      结香紧紧抱着怀里的残书,随着呼吸的停止,喉间的窟窿也停止了冒血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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