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绝症患者的故事》顾慎川

80、摄氏零度-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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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徐梦蝶正在医院里做透析，480元撞进她的视网膜，她想起来了，上一年她去某个展会工作的时候，被这个银行的推销人员一直拉着，他们拼命劝说，徐梦蝶看着他们的模样，想到了同样费尽口舌的自己，因着脸皮薄加感同身受，她就在他们的游说之下办了这张信用卡。

　　办了信用卡之后，他们给徐梦蝶送了一瓶香水小样，徐梦蝶对香水不了解，也从来没有自己买过香水。她没有特意去查这个香水牌子的价格，只是觉得这瓶香水还挺好闻的，她每天出门前都会往手腕上喷点，用了大半个月，那瓶香水小样就用完了，她也没有再去买，那种香味便成了那段时间里的嗅觉记忆。

　　而徐梦蝶办了那张信用卡之后，一直没有用过，因为她不是一个喜欢超前消费的人，超前消费总让她觉得有种危机感，那种感觉一点也不妙。那个时候他们跟徐梦蝶说，信用卡现在在做活动，可以免十年年费，而且每周都有很多优惠，办理是只赚不赔的，不办白不办。

　　不是说免十年年费吗？难道是骗她的吗？

　　徐梦蝶皱起眉头，可她没法动弹，她只有一只手可以动，她缓慢地打着字，想要搜到相同的例子。看看哪个大怨种跟她一样，也被骗了，也被扣了年费。

　　她果然搜出了很多相似的故事，但解决的方法并不难，只要随便消费够六笔就可以了，去网上捐六次钱，每次捐0.01元，选择信用卡支付，这样也是够了的。等年费退回来之后，可以选择销卡，就不需要担心再被扣年费了。

　　解决方法很简单，她的钱很快就会回来了，可徐梦蝶还是耿耿于怀，为什么？为什么她当初的善良，会成为今日伤害她的匕首？她只是想帮助跟她一样的人，他们为什么要骗她？可她又想，自己是没有资格责怪别人的，她做过很多次将公司的普通产品夸得天花乱坠的事情，那同样也是一种欺骗，她和他们是没有多少区别的，他们唯一的区别就在于，他们服务的公司不一样。

　　透析的过程不好熬，倒不是因为痛，针已经插进去了，身体没有多大的痛苦。但是动弹不得的感觉很难受，左胳膊四个小时都不能动，身体其它部位也只能小幅度地移动，翻身、弯腰、打滚、下床等等动作，都是徐梦蝶不能去做的，睡觉也不能，她只能通过看手机来打发时间，可是在透析的时候，连玩手机的时间都变得漫长起来，就像上班那样。

　　可是跟躺在医院比起来，上班也成了一件幸福的事情，能规律地上班至少表明了身体是健康的，或者说身体还没有糟糕到必须总是跑医院的地步，还有救的希望，还有后悔和挽回的余地，还有珍惜的可能。

　　虽然已经没法去正常上班了，但徐梦蝶还是决定先留在南城，一是因为她的特病是在这家医院办的，报销后一个月做透析加吃药的费用在一千块钱左右，不算太贵，是徐梦蝶还能承受的范围；二是因为她还想挣扎一下，不管是找兼职还是线上工作，南城的机会肯定是比家乡多很多的，万一她能找到还不错的兼职，那么一个月也能赚个两千多块钱，可以把房租交了；三来还是房子的问题，距离房租合同到期还有半年多，现在直接走的话，押金肯定是要不回来了，可如果转租的话，徐梦蝶又觉得很麻烦，屋子里还有很多没有用完的消耗品，扔了太可惜，带回家太麻烦……思来想去，还是在南城多留一段时间比较划算。

　　再者，公司还要赔她一笔钱，那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在公司没把钱都打到她账上之前，徐梦蝶还不想离开。万一公司想要耍赖皮，她留在南城处理这件事也方便很多。

　　透析了一段时间，徐梦蝶已经不怎么会有尿了，这是很正常的情况。但她忍不住羡慕那些还能正常上厕所的人，在得病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能一天上几次厕所居然都会成为以后的她羡慕的事情。

　　她基本不能喝水，感到口渴的时候就含冰块，徐梦蝶还专门买了个栋小冰块的格子放在冰箱里，口渴的时候，就拿一个小冰块出来。现在还是夏天，含冰块并不痛苦，可是冬天的时候怎么办呢？没有别的办法，她必须控制摄入的水量，哪怕到了冰天雪地里，她还是只能通过含冰块解渴。

　　冷，但是没办法，不想死不想病情恶化，就只能忍受相应的痛苦，去治疗且谨遵医嘱，她得了这个病，是她活该，她也没办法。她有的时候会这样埋怨自己，有的时候又会埋怨老天，有的时候她什么也不想埋怨，相反她会感激现在的一切，相比于癌症，尿毒症已经算是很好的病了。

　　有一次徐梦蝶去透析的路上，想到了一件事，她不愿意现在就回家，除了之前考虑的种种原因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一个埋得很深但是很重要的原因——她不想每天都能看见父母，她不想让父母每天都看见自己。

　　诚然，她爱徐裕鹏和庄晓美，这是毋庸置疑的，她也确信父母爱她。可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想让父母看见自己生病的模样，她如果距离远一点，幻想的空间是否就大一些？父母对自己的担心是不是就会少一点？毕竟发信息、打电话等方式都是可以汇报健康的方式，而且还可以在语气中减少痛苦，增加快乐，自欺欺人，瞒天过海。

　　如果回家去的话，那就什么也藏不住了，徐梦蝶也坚强不起来，她脆弱死了，她怕自己每天都以泪洗面。她不想那样，她想打起精神来好好找一份工作，她得独立，她已经二十五岁了，不能还总是让父母担惊受怕，忧心忡忡。

　　徐梦蝶终于挖掘出内心的秘密，虽然这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也许她回不回去，徐裕鹏和庄晓美对她的担心都是一样多的，这些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兵荒马乱。没关系，没关系，反正事情不会变得更糟糕了，徐梦蝶再一次这样安慰自己。

　　徐梦蝶找了一份前台的工作，那是一家旅行社的前台，工作内容很轻松，就是在有人来咨询旅行事宜的时候，一五一十地回答他们就好了。这份工作只有周末才需要人，因为工作内容很简单，连初中生也能胜任，所以工资给得很低，一天工作八个小时，能拿到一百二十块钱，徐梦蝶跟老板商量后，选择了周六来上班，因为她一般都是周日去透析。

　　其实徐梦蝶周日也想来上班，她可以上半天的班，可是老板不愿意，觉得这样的话还得多请一个人上半天班，很麻烦，还不如再请一个人上一天班。

　　他问徐梦蝶为什么要来这里工作的时候，徐梦蝶没有说实话，只是说自己最近缺钱用，除了周一到周五上班之外，还想再找一份兼职，但是又不想周一到周日都上班，所以只做周六。

　　老板没有怀疑，他也不是真的在乎徐梦蝶来上班的理由，他需要的只是一个人能在这里坐着，能回答问题，能让客户心动那就更好了，就是这么简单。

　　一个月最少有四个周六，这样徐梦蝶就有了四百八十块钱的月薪，但她不满足于此，她的暂时目标是要把每个月的房租和医药费都赚回来，不然她很快就会坐吃山空。

　　于是她继续去找工作，兼职说好找也好找，说不好找很不好找，徐梦蝶不想派传单，倒不是因为派传单很没有面子，而是因为她的身体已经不适合久站了，她可不能为了赚钱，而让自己的身体变得更差，那样只会得不偿失。

　　她投的线上兼职全都石沉大海，让人不免怀疑，这些所谓的兼职真的是在招人吗？他们在网上发布招聘信息的目的在哪里？在于耍人吗？哪怕是拒绝，也可以给个回信啊，根本不回复是最气人的点，可徐梦蝶毫无办法。

　　她只能在默默诅咒那些发布虚假线上工作信息的人，希望他们的身体出点毛病。可她很快又想到，这样会伤害到他们的亲人，就改了诅咒的内容，只是希望他们上厕所的时候忘记带纸，吃泡面的时候没有勺子，睡觉的时候多做噩梦……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