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绝症患者的故事》顾慎川

55、□□-5

　　腹中抽搐的剧烈疼痛过后，徐梦蝶回想起自己上次跟庄晓美通话的经历，庄晓美问徐梦蝶公司有没有还不错的男孩，徐梦蝶听到那个问题后没多久就挂断了电话。

　　她根本不想聊这类话题，还不错的男孩，可以与之交往的男孩，交往一段时间后讨论谈婚论嫁的男孩，奔着可预见的未来而走的一条并不光明的路，那不是徐梦蝶想要的路。

　　可她是懦弱的，她没法直接对庄晓美说：“妈妈，我是一个不婚主义者，我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的。我希望你今早打消我会结婚生子的念头，如果让你失望了，那么我很抱歉，但是我不会改变主意的。”

　　徐梦蝶能猜到如果她真的这样说了，庄晓美会说些什么。

　　她会说：“梦蝶啊，你太天真了，一个人怎么能够过下去？人总是要结婚生子的，爸爸妈妈不可能陪你一辈子，有个家庭为你遮风挡雨，那才是好事。你这样的念头不会长久的，再过几年，等你的同学们全都结婚生子了，你也会找个人过下去的。”

　　而徐梦蝶会坚持自己的看法：“不，我不会的，别人结不结婚，升不生孩子，对我造不成任何影响。”

　　庄晓美依旧会觉得徐梦蝶天真：“你现在还年轻，等再过几年，你就明白这有多不容易了。”

　　还能有多不容易？对徐梦蝶而言，活着本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困难再多一点，不过是火上浇油，她受得住就受，受不住就不受了。重点在于，这油不能是她自己亲手浇的，不然她会将矛头对准自己。

　　谈恋爱和结婚有什么好的？不过是自找苦吃。

　　徐梦蝶有过被男生表达好感的经历，但那算不上是多么愉快的经历。

　　高中的时候，班里有个叫陈章的男生，单眼皮，高鼻梁，脸型流畅，原本算得上是个帅哥，可惜唇厚了点，因此从相貌上看便成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男生了。

　　他跟徐梦蝶当过一段时期的同桌，徐梦蝶给班级众人的印象是很简单的，一个腼腆内敛的女孩，陈章也是这样看她的。

　　两人刚开始当同桌的头两周，除了一些关于作业的疑问和确认之外，两人几乎没有过任何交流，明明是同桌，中间却像隔了条楚河汉界。

　　转变是在某天开始的，那天陈章生病请假，徐梦蝶自习的时候闲着没事，便将当天所有课程的重点都多整理了一份，放在陈章的桌上。

　　陈章第二天回来，看见桌上的课堂笔记，惊讶地问徐梦蝶：“这是你写的吗？”

　　徐梦蝶点了一下头：“你有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这对徐梦蝶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将同样的课堂笔记多整理一遍，对她的记忆也有所帮助，这是一件帮人也利己的事情。徐梦蝶没有想太多，只是想着，一箭双雕的事情，为什么不做呢？

　　可陈章从那以后便拆掉了那条楚河汉界，下课的时候，他也会跟徐梦蝶聊天了。聊天的内容不限于学习，陈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出于礼貌，徐梦蝶也只能句句回应。

　　在徐梦蝶看来，其实陈章是很幼稚的男生，幼稚得很典型。

　　他是被家里宠着长大的男孩，父母老来得子，爷爷奶奶辈晚来抱孙，将陈章宠成了家里的小皇帝。

　　他喜欢打篮球，也喜欢收集篮球，家里便有了一个专门放篮球的小杂物房，里面摆放着陈章这些年买回来的几十个篮球。

　　徐梦蝶问：“那么多篮球，你都会打吗？”

　　陈章说：“不，有的不会打，只是因为喜欢，所以买回来放着了。”

　　徐梦蝶：“哦。”

　　可以理解，但徐梦蝶永远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不实用的、非必要的东西，徐梦蝶都是不可能买的，她只买需要且合适的东西。

　　陈章跟她聊旅游的事情，说北方的冬天真冷，但是雪景也是真的好看。

　　徐梦蝶只能点头，因为她从来没有去过北方，别说去遥远的北方了，她连省都没有出过，不知道在现实生活中看到雪、摸到雪会是什么感受。

　　陈章跟徐梦蝶聊运动：“小的时候看电脑把眼睛看近视了，奶奶说打乒乓球可以矫正视力，妈妈就买了一张乒乓球桌放在家里，让我练了两年的乒乓球。但是那对矫正视力其实没什么用，而且我也不是很喜欢乒乓球，我更喜欢篮球，有时间的话我会选择打篮球而不是乒乓球。”

　　徐梦蝶的关注点却不在运动上面：“你家里有乒乓球桌？”

　　陈章骄傲道：“是啊。”

　　“家里放得下吗？”

　　“当然放得下，我家是独栋的，有四层楼，乒乓球桌放在了三楼客厅。”

　　“原来如此。”

　　陈章继续说运动：“跑步和游泳我也挺喜欢的，以后有机会的话我还想练拳，感觉会很好玩。”

　　徐梦蝶笑了笑：“那得等上大学的时候才能学了吧？高中主要是学习。”

　　“没事，现在离大学也没有多久了，等高考完之后，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想去哪就去哪，那可多好啊。”

　　“嗯。”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徐梦蝶想的是等高考完之后，希望能找到一份还不错的暑假工，她得打工赚点生活费。高考完之后出去玩，还是去学点新的技能，那都是跟徐梦蝶没有关系的事情。

　　陈章经常都会吃的来上学，也总是会分徐梦蝶一些。

　　他带一瓶牛奶，便给徐梦蝶分一瓶牛奶，徐梦蝶拒绝：“不用了，我吃过早餐了，你喝吧。”

　　“一瓶牛奶而已，又不会占多少的肚子，吃过早餐也可以喝的。我家里还有很多，喝不完，你帮我喝一点吧。”

　　陈章明明是请人喝牛奶，偏偏说出了求人的语气。

　　徐梦蝶无奈，只能收下牛奶，她自己是不会买牛奶的，因为那是非必要支出，她不需要用牛奶给自己补充更多的营养。

　　但她还挺喜欢喝牛奶的，她喜欢那种淡淡的甜味，所以陈章将牛奶递过来的时候，其实她是想要喝的。

　　除了牛奶之外，陈章还会带饼干、水果干、巧克力、坚果等零食，他每次都会分给徐梦蝶一半，徐梦蝶拒绝无效，只能将陈章送给自己的零食价值都记住，她有时也会买一些吃的给陈章，当做是礼尚往来。

　　但那给徐梦蝶的钱包造成了一定的负担，她不是陈章，家里不会给她多少钱，她买给陈章的零食用的都是省吃俭用的钱，她有些吃不消了。

　　所以等下次陈章再给自己零食的时候，徐梦蝶强硬地拒绝了：“我真的不要，我最近吃零食吃得太多了，都长痘了，我觉得我得控制一下零食的摄入了。”

　　“怕什么？”陈章毫不在意，“你长痘是因为现在处于青春期，而不是因为吃零食，我不吃零食也长痘，跟这个没有关系的。”

　　徐梦蝶说：“每个人的体质都不一样，我如果不吃零食的话，就是不会长痘的，所以我不吃了。”

　　陈章却非得给：“这是蔬果干，不是什么热气的东西，不会让你长痘的，你相信我……”

　　徐梦蝶将那袋蔬果干放回到陈章的桌上：“我真的不吃，你自己吃吧，以后也别给我带零食了，我这段时间真的要忌口，我可不想满脸痘痘。”

　　青春痘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让徐梦蝶羞于启齿，她只能隐藏着真实的想法，装成一个非常爱惜自己容貌的女孩。

　　“你们都别吵了，不吃给我吃吧。”前桌听不下去了，转过身便将陈章桌上的蔬果干拿走了。

　　前桌平日里跟陈章的关系不错，这样拿走本来也不算过分的举动，但陈章却生气了：“拿回来，这是我给梦蝶的。你想吃的话，我下周再给你带。”

　　前桌以为陈章是在开玩笑，只是耸耸肩：“徐梦蝶不想吃，你给她有什么用？我想吃，给我吃不好吗？”

　　陈章冷下脸：“拿回来。”

　　前桌终于听出陈章的语气不对劲了，他将蔬果干扔回到陈章桌上：“行行行，还给你，你个小气鬼，有好东西都给徐梦蝶好了，不用管兄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追徐梦蝶呢，天天跟个舔狗似的，人家都说不吃了，非得追着人家喂……”

　　这话一出，陈章和徐梦蝶都变了脸色，徐梦蝶不是迟钝的人，她之前就觉得陈章对她的好并非全然出自同桌情谊，现在被前桌点破，她只觉得尴尬。

　　陈章敲了一下前桌的背：“你别乱讲话，我是看你胖得跟怀孕了十个月那样，才不给你吃的，我这是为了你好……”

　　他的解释苍白而无力，徐梦蝶的心沉下去，她没看陈章，只是埋头写作业。

　　陈章将蔬果干放在了柜筒里，对徐梦蝶说：“不想吃就不想吃吧，你想吃的时候直接从我柜筒里面拿就可以了。”

　　徐梦蝶“嗯”了一声，两人都没提起刚刚前桌说的话，仿佛那句话只是幻听。

　　陈章收敛了几天，见徐梦蝶没有异样，便又恢复了以前的模样，天天在徐梦蝶的柜筒里面塞零食。

　　徐梦蝶没有再吃过陈章的东西，但是也没有立刻还给陈章，而是将这些零食全部放在一起，想着以后再慢慢还给陈章，就说是自己买的，反正他的零食这么多，估计也记不住他到底给自己送了多少零食。

　　这样徐梦蝶就不用出钱，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了，反正她心里清楚，这些东西她迟早都会还给陈章的。

　　两人原本可以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下去，可陈章到底还是忍不住表白了。

　　他选择在周五下午放学之后，以帮徐梦蝶做清洁的名义留下来，徐梦蝶是当天的值日生，她也没法将陈章赶走，只好看着他拿了一条抹布去擦黑板。

　　徐梦蝶有种不详的预感，她用最快的速度扫地拖地，企图快点离开这个让人不安的教室，可她最终还是没能跑掉。

　　陈章把她堵在清洁房里面，挠着头、支支吾吾地跟徐梦蝶表白了：“……那天我生病回来的时候，看见你一笔一划写得工工整整的笔记，就觉得你是一个很好很善良的女孩……梦蝶，这些话我憋了很久了，原本是想等到高考完之后再跟你说的，可我实在是憋不住了，我就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想让你当我的女朋友，我会对你好的。”

　　过了许久，徐梦蝶才说了一个“我”字，就被陈章打断了：“如果你害怕现在谈恋爱会影响学习的话，请你不要害怕，因为我只是想要你明白我的心意，但我不是那么着急的人。如果你想要等到高考之后再确定关系，那也没有问题，我愿意等你……”

　　徐梦蝶原本就是想以“谈恋爱会影响学习，现在是冲刺阶段，学习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的借口来拒绝陈章的，可陈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徐梦蝶就用不了这个理由了。

　　那就拖为上计吧，徐梦蝶说：“陈章，对不起，现在离高考也没剩几个月了，我实在没有谈恋爱的心思，这件事情，我们等到高考完之后再说，可以吗？”

　　陈章笑着说：“好。”

　　徐梦蝶想着，高考完之后，她和陈章也不会再有什么联系了，这件事估计就可以平平淡淡地过去，成为陈章青春回忆里无足轻重的一件小事。可她没想到，在高考完后，陈章居然找到了她家门口。

　　徐梦蝶觉得很难堪：“你是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班长知道，我问班长的。”陈章笑得开怀，仿佛有了志在必得的决心。

　　“高考前我问你的事情，你现在有答案了吗？”

　　“我……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对不起，我对你并没有男女方面的好感。”

　　“你是觉得我配不上你吗？”

　　“不是，不是。”

　　不是配不配得上的事情，甚至不是喜不喜欢的事情，在接受到别人表白的时候，徐梦蝶最强烈的想法其实是怪异。

　　很怪异，她没法想象自己会跟某个人谈恋爱，光是想想都觉得很难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撕扯开她的皮肉，要她露出血淋淋的心，敲得断的骨头，脆弱的灵魂。

　　她做不到。

　　陈章问：“那是你觉得你配不上我？”

　　要是这样他就会死心的话，徐梦蝶不介意这么回答：“是，我配不上你，你值得更好的人。”

　　“你喜欢我吗？”

　　“我……我一直把你当成是弟弟，像弟弟一样的朋友。”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错误的讯号？”

　　“什么？”

　　陈章将眼睛眯起来：“你收了我的零食，我跟你表白的时候你没有拒绝我，你说等到高考完再说，在我看来，这就是你也喜欢我的信号。”

　　没关系，徐梦蝶愿意照单全收，只要陈章离开这里，离开她：“好，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这样做。陈章，对不起，对不起……”

　　陈章说：“你说得对。”

　　徐梦蝶有点懵：“什么？”

　　“你说得对。”陈章露出嫌弃的目光，“你住在这样的房子里面，你配不上我。记住了，是你配不上我。”

　　说完，陈章便大步离开了。

　　这样的房子？这样的房子怎么了？不是偷的，不是抢的，徐梦蝶一家人住得清清白白。

　　徐梦蝶知道陈章说的是什么，这房子又破又小，说明徐梦蝶的家里很穷，这样穷的徐梦蝶，是配不上家境富裕的陈章的。

　　可是，他的喜欢就这么廉价吗？

　　当喜欢得不到回报的时候，他就要践踏自己的心。

　　没关系的，徐梦蝶跟自己说，她没有高估过人性，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