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绝症患者的故事》顾慎川

100、致明日的舞-10

　　晚上十点的时候，摊位边游逛的顾客已经不多了，徐梦蝶准时找老板：“老板，我下班了。”

　　“好，下班了是吧。”

　　“嗯，明天我几点来呢？”徐梦蝶希望老板说个晚一点的时间，毕竟她今天确实早到了，起码也把半个小时补回给她吧。

　　“那个人跟你说几点来你就几点来吧。”

　　“噢，好的。”

　　那还是得十点来……徐梦蝶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她没有洗头，虽然她的头发上全是油烟的味道，将就将就吧，做美食业的人总不可能天天洗头，大家都是忍过来的。

　　做梦的时候，徐梦蝶做的还是跟芝士棒有关的梦，她梦见前公司的同事全都变成了芝士棒，老板说要两两组队，因为团结就是力量，所以每个人都勉为其难地找了个伴，跟别人串在了一起，形成荣辱与共的关系。然后这些芝士棒去医院年度体检的时候，医生说他们全都得了尿毒症，需要立刻透析，芝士棒们大惊失色，都觉得是自己的同伴将尿毒症传染给了自己，他们指责对方、埋怨老板、唉声叹气、痛不欲生。最后透析病房里躺着无数根芝士棒，机器将他们身上的番茄酱吸进去，净化过后又将番茄酱挤回到他们的表面，只是挤得歪歪扭扭，全无刚开始时候的整洁……也罢，也罢，芝士棒生一场大梦。

　　徐梦蝶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荒谬，当然，她做过很多可以获得上这种评价的梦，所以她也没有感慨太多，只是逼着自己起床洗漱，然后来到了昨天的美食摊位。

　　她今天是踩着点到的，老板也没看时间，毕竟这不是正规的上下班需要打卡的公司。他只是淡淡地看了徐梦蝶一眼，说：“来了啊。”

　　徐梦蝶“嗯”了一声，看到哪里有需要收拾的地方，就帮忙去收拾了一下，十点多的时候是没什么顾客的，因为大家都习惯在周末睡懒觉，必须要上班的人除外。

　　“你会不会砍椰子？今天椰子也卖。”

　　“啊？我没砍过。”

　　“很简单的，我教你，先在这里劈一刀，再在旁边劈一刀，然后把这个壳撬起来就可以了，反正你能弄个把吸管插进去的洞就可以了，是不是很简单？”

　　徐梦蝶犹豫着“嗯”了一声，她不觉得简单，她的刀工不怎么好，她觉得自己起码得拿十个椰子练练手，之后才能砍得像模像样。

　　但老板并没有让她用椰子来练手的意思，哪怕只是一个椰子，徐梦蝶也没有主动开口问，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就是砍出一个口吗？能有多难。等真的有顾客来买椰子的时候，她拼命多砍几刀就是了。

　　可等真的有顾客来挑好椰子并且让徐梦蝶开刀的时候，徐梦蝶心中打忐忑鼓，她心想第一下一定要够大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所以她第一刀劈下去的时候劈得太深，给自己溅了一脸椰子水。顾客连忙后退了一步：“哎呀，你是不是来顶班的，怎么这么费劲啊？”

　　徐梦蝶只能笑笑，她扯了张纸巾擦了擦脸上的狼狈，再在刚刚那条缝的旁边砍了一刀，然后撬开了椰子的天灵盖……也是真的不难啊。

　　实话实说，砍开一个椰子的成就感，可比坐在办公室里面又生产了一份垃圾文件的成就感大多了。以前的她也许会觉得摆摊是不太体面的体力活，但现在她觉得摆摊比在办公室里面做毫无意义的事情强多了，这种工作做了就是做了，不会按照绩效来打折，是落到实处的让人安心。

　　老板又拿出了五六袋烧鱼棒，让徐梦蝶去串，徐梦蝶一愣：“昨天不是说串够了，今天不用穿了吗？”

　　老板说：“生意好啊，昨天穿的不够了，今天再穿一点。”

　　一点？徐梦蝶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说：“好。”

　　打工人怎么能不听老板的话？老板就是天，他说什么就得做什么，除非你不想继续做下去了，不是吗？徐梦蝶问：“老板，有一次性手套吗？”

　　她记得他昨天说要买的，老板说：“要一次性手套干什么？”

　　“戴手套串串干净一点。”

　　“不用戴手套，最后都是要高温油炸的，什么细菌都不会有的。”

　　“……好吧。”

　　徐梦蝶懂了，老板是吝啬到连几个一次性手套都不舍得用，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去买东西的路上改变了主意，所以连一盒一次性手套都没舍得买。

　　洗手的地方在一百米外，而老板刚刚说了那样的话，徐梦蝶也没有去洗手的理由了。脏就脏吧，反正老板之前也是这么干的，也没见谁吃坏了肚子来摊位算账的，徐梦蝶只用纸巾擦了擦手，就开始串串了。

　　她的手上还贴着创口贴，串串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又添上了新的伤口，她不明白老板为什么不直接买香肠，明明他摊位上展示的图片就是裹着香肠的芝士棒，也许是因为香肠的进货价更高一些。无奸不成商，徐梦蝶深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所幸这次的烧鱼棒解冻得较为充分，徐梦蝶一路串得有惊无险，平平安安地串完了全部的烧鱼棒。她跟老板说：“老板，我串好了。”

　　“串好了是吧，饭来了，先吃饭吧。”

　　“好。”

　　徐梦蝶打开饭盒……腐竹炒肉，又是昨天的那家，永远都只有一个小盒子，永远都只有一个菜，而且永远都是这种便宜的菜。徐梦蝶真的是服了这个老板，虽然他自己吃的也是这种，她对着无辜的菜翻了个白眼，还是坐在箱子上面吃完了饭。

　　这里没有凳子，徐梦蝶就坐箱子，可她不知道老板是不是故意的，每次她觉得累了坐下来没多久之后，老板就会叫她起来干活，他每次都能想出一些新活来折腾她，让徐梦蝶觉得他是故意的。

　　徐梦蝶心想，自己也许都过了半辈子了，还没见过一个真的对员工大方的老板，她只能狭隘地肯定，当老板的十有九坏，而她运气不好，好的那些她都没能遇上。徐梦蝶站在芝士棒摊边发呆，老板走过来，抓起一根芝士棒，说：“看啊，这上面有小虫子的，就抓出来扔掉。”

　　徐梦蝶忍不住皱眉：“都被虫子爬过了，这种不应该一整条丢掉吗？”

　　“丢什么丢？”老板看徐梦蝶的眼神是觉得她疯了，“把虫子弄走就好了，你可千万别丢啊。”

　　“……好的。”

　　反正不是我自己吃，徐梦蝶冷漠地想，反正来吃路边摊的人，应该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虽然知道不干净，但是还是想吃，拉肚子也没关系，好吃就行了，吃路边摊的人不是都心知肚明吗？

　　她对老板这样的行为毫无办法，所以她只能用冷漠来包装自己，欺骗自己这些都是正常的，干净和肮脏谁分得清？看不见肮脏，就觉得所有事物都是干净的好了，就好像下雪的时候，世间万物都是洁白如新的。

　　老板又离开了，徐梦蝶一个人看着两个摊子，对面的摊子是卖手工糕点的，写是这样写，但徐梦蝶看见他们倒货的箱子，她去搜了上面写的字，发现那根本就不是手工糕点，而是机器流水线生产出来的糕点。徐梦蝶刚开始很疑惑他们为什么要弄虚作假，说是机器做的，也会有人买啊，不过后来她知道了糕点的价格，三十八元一斤……好吧，如果不骗别人说这是手工做的，谁会用这么高的价格来买这些糕点？说到底，还是为了赚钱，或者说得难听一点，是为了坑钱。

　　有人来买芝士棒，徐梦蝶抓了两根放进盒子里，挤酱的时候才发现有一根芝士棒上面粘了一只蚊子，那蚊子应该是死了，徐梦蝶这么大的动静它也没飞走。怎么办？徐梦蝶的手反应得比脑子更快，她挤出沙拉酱盖住了那只蚊子的尸体，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挤下去。

　　将纸盒递给顾客的时候，徐梦蝶才意识到不对，不，不应该这样做，可她还能怎么做？如果直接跟顾客说，不好意思，我给你换一根吧，这根上面有蚊子，那顾客会怎么想？他们肯定就不会买了。不买就不买，跟我有什么关系？徐梦蝶的心里乱糟糟的，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坏的事情，她用沙拉酱盖住的不只是蚊子，还有自己仅存不多的良心。

　　算了，人都走了，估计已经把蚊子吃进肚子里了，现在后悔也没有用，追出去是徐梦蝶不可能做的事情。也许她之前也吃过很多的小蚊子，小虫子，只是她不知道而已，没关系，人的消化能力是很强的。

　　徐梦蝶又站了一天，晚饭吃的还是腐竹炒肉，送来的时候还已经冷了，徐梦蝶面无表情地吃完了饭，祝福老板永远不可能靠这种歪门邪道发财。

　　要下班的时候，老板跟徐梦蝶说：“这两天的生意都不是很好，下周不用来了，这两天的工资让管理员给你结清吧，辛苦了。”

　　徐梦蝶倒是不遗憾，她也不想做这份工作了，总觉得会有损福气，她点了下头：“好。”

　　她裹着夜色回家，父母都已经入睡了，徐梦蝶站在黑沉沉的客厅里，想象自己是一棵树，风吹日晒，百折不挠。

　　她很累，但她的思维很活跃，很多事情不守秩序地挤在了她的脑中，以至于那天晚上她很晚才睡着，第二天搭公交去医院做透析的时候，她困得打了无数个哈欠。那就先睡一觉吧，睡醒了就到站了。

　　徐梦蝶闭上了眼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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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023.9.28-2024.1.26
一百章，一了百了。
想过悲惨的/痛苦的/壮阔的/隐含希望的落点，但还是觉得这样平淡的结局更合适。
谢谢你看到这里，祝你平安、健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