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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opus 23 ...

  •   松田阵平看向萩原研二。

      对方并不直视他。

      他于是继续说:我其实深信不疑了这个理论好多年,并且经常拿这个骚扰金发大老师:每次我往波洛一坐,就悄悄招呼他:快来。他就过来,然后我问他:一个人要是有双重人格,第二人格犯了事,怎么判?大老师骂我神经病,并且给我的三明治加很多青椒。于是后来我说:如果我祈祷猫神显灵让摆脱困境,但猫神通过一个无辜的人受到生命威胁来拯救我,请问我该怎么量刑?大老师叹了口气,说咱们还是来聊聊双重人格吧。

      ……你没问小诸伏吗。

      不敢。

      哈哈。萩原研二又笑了,但依旧不看松田阵平。

      不过我现在真的信猫神保佑了。松田阵平说:刚刚毕业那年,你有一次出任务,我觉得特别不安,催你快点下来。当时真的觉得可能会有坏事发生,但最终还是没有。问你发生了什么,吓得我一身冷汗:时间复跳,谁防的住?可你为什么早在跳动之前就突然觉得不对,不顾周围撤离工作还没做完就不管不顾地给它拆了个稀巴烂呢?你说你也不知道,给不出理由来。领了个处分。但总比出事好。

      后来也常常出这样的情况,这份工作还真是危险:但时不时的,当我觉得事情不对时,你却做出了奇妙的应对;像神迹一样。经常把规章抛之脑后——神明办事是不是就是这样的?你是怎么得到猫的信任的?不过这一次,你伤的确实有些重。猫的尾巴是不是要用完了。

      迎着松田阵平的目光,萩原研二咽了口口水,说:

      ……咱们还是来聊聊双重人格吧。

      喂。

      我是说真的。萩原研二低着头,眼神专注得好像这里面有一辆只有他看得见的世界上最棒最完美的车——这个雪可太雪了。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呢?

      真的,有这么一个灵魂,使用这副躯壳,做出些不对的事呢?

      话一出口他就直咬舌尖。问的太失败了,既直白,又不够直白;就跟那种投故事还要说我一个朋友怎么怎么样的,实际上大家都懂。然而最后一个词转到嘴边,嗫嚅几句,却被轴成“不对”这么轻飘飘的两个字——搞得跟只是像小学生犯下不交作业这种事一样“不对”。这能划等号吗。

      他更后悔,为什么要说出口呢?“世界上没有比假花更鲜艳的花朵”,他一直都清楚的。不说就是相安无事,但我太想从这个人嘴里听见任何一句我所期待的话了,甚至于不是我期待的,也可以。是他,就可以。

      结果就热血上头,直接问了出来。多么欠考虑的行为!像是很多家长告诫孩子,回到家,家里没人,一定要打开所有的柜子检查里面有没有藏人。但是他们忘记叮嘱:如果真的有人呢?该怎么办?有的孩子聪明,想到这一层;但聪明得晚了,已经回到家中,关上家门,发出响亮的声音。如果柜子里藏着人,一定知道自己回来了。

      接下来怎么办呢?他害怕极了,放下书包,连灯都不敢开;于是在漆黑一片的门口,他惧怕任何即将出现的动静。

      不知道。教官没教。松田阵平懒洋洋甩下这么句话,大老师骂我神经病,也没说怎么量刑,别纠结了。他这句话激的萩原研二一颤;但不明显。

      但是……

      但是如果世界上真有那么个人的话,其实……松田阵平抬起头,看向天空。它刚刚放晴,湛蓝宽广,但现在又开始慢慢变白。其实我觉得,也挺孤独的不是吗。

      我不相信世界上有绝对的,固定的好人,也没有永远的十恶不赦的坏人。但是,我既不是想要为罪犯辩驳;也绝不是想抹黑英雄。松田阵平慢慢地说,依照我个人的混沌的正义观来说:如果这世界没有法律,会转的比较惨痛;但不是不能转。一个人可能既是好人,又是坏人;你所做的任何行为,都有它相应的后果;正是你所作的事导致了后果。这是正常的事。但老天爷年纪大老花眼,也许会把量搞错:比如你只是凶了点,却招来一顿打直接残废;这显然不合适。于是有了法律。

      这不针对一些穷凶极恶的歹徒。他们已经没有身为人类的知觉,退行成了彻头彻尾的畜生,就得用对畜生的方式对待;心灵上的击打无法令一个没有心的人痛苦,因此他们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

      但总之,报应会来的,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的。

      我相信他不是没有心的人。所以报应迟早会来,而且越晚越让人难以承受。松田阵平说,所以如果是我的话,会立刻想办法解决它。但说完这些,说完正义与邪恶,这些条条框框……对你的话,我则有些……呃,多余?也不对,反正你就意会一下吧。我有些特殊对待的,你当是双标也可以。

      就我个人而言,则希望他能在每个晚上,都能拥有足以安睡的心境。知道自己所走着的道路正直且可信,每晚不因心虚而梦魇。

      他这么说,眼睛却一直看着萩原研二。

      说的是“他”,其实是你。

      ……世界上有真正的幸福吗?

      不知道。没人达到过真正的幸福,人总是不满足。因此他们总是想靠近,更靠近,并且彼此攀比,有时甚至认为,自己不幸福也无所谓,能比别人更幸福,心里便好受多了……谁知道呢。但是我希望你幸福。倘若不幸福,却只是让我知道你在这里,就可以了。

      天地间一片寂静。

      过了很久很久,萩原研二说:我觉得脚有些累。我们找个地方坐一会吧。松田阵平微微颔首,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旁边有一处座椅,积着一层不薄不厚的雪。松田阵平把它扫下去,两个人并排坐到一起,又开始聊头秃得像灯泡一样的领导的坏话;说他看见下属吃泡面必要顺走半根烤肠,借用了桌上的笔总是不还;最后在他那偶尔来警视厅办公室写作业的小女儿的铅笔盒里重现江湖。

      其实刚开始的那些话,并没有让萩原研二觉得无地自容;他只是觉得很中听,很自豪,保着一个极其自恋的派头,像刚从实验室顺回一个过分顺滑的玻璃研杵或是特别锋利的剪刀,刚开始只是高兴,并且觉得自己占了便宜。但后面不幸才会接踵而至;就像松田阵平所说的那样,报应总会来的。后来有一天,老师可能会站在讲台上严厉地质问:有一个研钵是空的,谁干的?或者是另外一天,你和同桌打闹,忽然脚下一疼,放在书包侧面的剪刀划破后脚跟……这要是阿喀琉斯,就交代在这了。但这甚至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是你偷藏的剪刀,却划破了同桌的脚踝。

      而你不说纱布酒精,连创可贴都没有带一个。事后你朋友并不追究,然而这宽容更可怕了:因为它是一只永不掉落的靴子栖息在余生里。你惶恐地问它:你什么时候才会落地?

      它不做声。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但你为它枯坐到天明。

      所以后劲渐渐上来了。萩原研二一边状似如常地聊天,一边却为这宽容而痛苦……他明白烧毁金阁寺的僧人的念头了。极端的美和道德,都是一种暴力。有些人被这暴力摆布,有些人则奋起反抗……但最终都不可能成功。只能逃避。

      他们的话逐渐歇息了。到最后陷入沉默,萩原研二抓紧时间,离开了。

      在他离开后,松田阵平像是早有准备,一把揽住身边人的肩膀:因为他突然闭上了眼,身体也近似脱力,还好我留了一手。他把人扶正,但怎么也正不起来;对于一个昏迷的人来说,这实在是强人所难了。于是他只好让萩原研二靠着自己。虽然昏迷,但神色却平静,仿佛只是靠在朋友肩头打了个盹。

      回看整段对话,他不由得感叹:真是两个蠢蛋。他连自己一块骂:对素昧平生的人献出真心,结束后也毫无后悔,不是蠢蛋是什么?但我还是要稍微聪明点的。我发觉你的出现,大概在你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刚进门的时候,我说你怎么突然醒了;吓我一跳,医生说现在用不着插一堆管子,只是嗜睡,定时扎营养针就好,很快醒来。没想到这么快。但马上意识到是“你”。

      真是聪明得有些过分了。

      他没有话说,觉得嘴不能空;但又不抽烟,他来医院,穿的都是不沾烟味的衣服,更不会抽烟。松田阵平在口袋里翻找片刻,又翻出那只漂亮得过分却也酸得离谱的橘子来。他捧着橘子,一瓣瓣往嘴里塞,表情一点不带变;简直跟没有味觉似的。

      天刚刚变成了白色,现在又开始飘起雪来,细细密密,交织成白色的网。松田阵平拍拍手,又拍掉萩原研二头发上的落雪;一把把人扛起来,抬脚大咧咧回医院去。预计会挨小护士的批评。

      果真不出所料:他一回去,小护士们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松田阵平说啊对对对,心里还在回味萩原研二的声音:好久没听了,刚才听了个够,回忆的有滋有味的。小护士一看他神色就知道此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没在听;气不过,于是第二天全住院部都知道有个男的趁着下雪扛同事出去做风干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opus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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