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妖怪赖上怎么办》则宋

46、第 46 章

　　一夜好眠。
　　至少段知柏第二日清晨醒来时，微微抬头，就能看见雁声平和的睡容。

　　他好像很久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雁声了。

　　六年过去，雁声的容貌并未改变许多，唯一改变的，或许是更高大些的身形。
　　段知柏悄悄伸手握住雁声的手，他的手很大，几乎能将自己的手包住。段知柏轻轻摩挲着雁声手上的茧子，偶尔还能摸到几处伤口。

　　“醒了。”雁声迷迷糊糊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段知柏赶紧收回手，马上又被雁声抓住。

　　“你再睡会。”段知柏道。
　　“睡不着了。”雁声如从前那样，习惯地在段知柏额头上亲了亲，然后下床，“我去准备饭菜。”

　　段知柏没想到这么多年，雁声还保留着这些习惯，他立马跟着下去：“我帮你。”

　　不过到最后他也没帮上多少，雁声很熟练地就能做完所有事。

　　饭桌上，段知柏看了几眼雁声手上几道不怎么明显的伤痕，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手上的伤……”
　　雁声闻言举起手看了看，然后笑道：“干活的时候难免受伤，都愈合了。”

　　段知柏忽然想起什么，他皱起眉，刚开口要说什么，最后却堪堪忍住。
　　雁声则发现了段知柏的举动，他垂眼为段知柏倒茶：“没有法力也没有什么影响，我都习惯了。”

　　段知柏忽然喉咙一哽，他想问问雁声，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是那年他施法让所有人失去记忆，还是复活掌柜，再或者，是在踽踽独行的岁月里静静感受着自己的法力一点点流失。

　　但段知柏终究没有表现出来，他低头飞快擦去眼泪，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雁声有说有笑地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段知柏就在院子里折腾起来，一会儿喂喂鸡鸭，一会儿看看菜地。雁声则是一边给花花草草浇水，一边回头静静微笑看他。

　　当晚，雁声问段知柏：“你出来这么久，不用知会京城那边吗？”
　　段知柏一想也对，便点起蜡烛准备写信，雁声则在旁边磨墨。

　　段知柏简单说了几句现在的情况，他刚想写自己以后准备与雁声一起长住此地，手就被雁声按住了：“他们不知道此事，贸然告知恐怕不妥。”

　　后来两人几经删改，总算写好了一封信。
　　信里只说了段知柏偶遇一处佳境，想暂留于此养病，并让程府与皇后等人勿要挂怀。

　　信纸封好，段知柏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认识你的。”

　　雁声笑了笑，显然对这件事不是很看重，他更担心段知柏的身体：“你的病怎么样了？”

　　“好很多了，这怪病一到冬天就犯，不过睡一觉就会好一点。”段知柏见雁声低头沉思，忙道，“这是我打小的病根了，只是长大后严重些，况且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发过病。”

　　雁声终于抬起头，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那今晚睡觉你别往墙角钻了。”

　　段知柏瞬间语塞，他没想到原来雁声表面云淡风轻，一开口又回到之前的放荡模样。

　　不过信件还没送到京城，京城的信先送过来了。

　　艳阳高照的天，段知柏打开信封却看得后背发冷。

　　雁声见他脸色不对，便打发走官差，走到段知柏身边：“怎么了？”
　　“程叔有疾。”段知柏把信递给雁声时手都在发抖，“若是小病他们断然不会寄封信来。”

　　雁声扫了一眼，把信重新装好，然后安抚段知柏道：“我们即刻启程，你先去收拾东西。”

　　段知柏有些发愣：“你……”
　　“让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雁声顿了顿，“我不会在他们面前出现。”

　　当日段知柏便租了马车一路向北，返京路上却没了来信，段知柏便更担心了。
　　幸好雁声在身边，段知柏这才得以一路有惊无险到了京城。

　　尚书府外安安静静，守门的侍从也都低着头。
　　段知柏刚想和雁声一起进去，拉着他的手却被雁声反拉住了。

　　“你去就好，我在这里等你。”雁声刚说完，就感觉段知柏被自己窝着的手轻微颤抖。

　　段知柏想起六年前的大雪，雁声也是像这样想把自己推远，然后自己消失不见。

　　雁声察觉到段知柏的想法，他无奈一笑，抱了抱段知柏：“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再走了。”

　　尚书府内不知发生什么动静，连守门侍从也进去了一个。
　　雁声放开段知柏，将他往那边推了推，侯府的侍从也在府外焦急等着。

　　“你快去吧。”雁声催促再三，终于让段知柏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尚书府。

　　府里冷冷清清，段知柏跟随侍女来到卧房外，深呼吸几次，才决定推门进去。

　　屋里燃着安眠香，温姨娘守在床边，听到身后动静一回头，见是段知柏，惊喜交加地走上前来：“好孩子，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我收到信便着急赶来了，程叔现在怎么样了？”段知柏有些担心地看向床头。

　　“前些日子有大风，他着了凉一直不好，前几天还晕了一次，这些日子请了御医来看，总归是好了些。”

　　段知柏皱眉心想，程叔这病怎么和自己头痛一样古怪，自己和雁声待在一起就好一点，程叔难道也要和雁声见上一面，这病才能好？

　　“他上了年纪，本就体弱，受了风寒自然病得久些。”
　　忽然一阵像风一样轻的低语在段知柏耳边响起，段知柏惊讶地想回头看，可面前有温姨娘，他只能堪堪忍住。

　　“你——你没有失去法力？”段知柏念头一转，心里如此想。
　　“嗯。”雁声说话时的热气一阵阵扑在段知柏耳尖，段知柏不由得伸手碰了碰，“只要你找我，我就一直在。”

　　段知柏闻言低头，嘴角微微上扬，然后抬头问温姨娘道：“程叔不比壮年，受了风寒好的慢，我再去抓几副滋补的方子，温姨娘莫要担心坏了身子。”

　　温姨娘则拉着他的手，一路将段知柏送出府。

　　一出府上了马车，雁声就在身边显现了。
　　段知柏还因为雁声骗自己的事生闷气，直到雁声抱住他往他脖子里吹热气，段知柏被痒得受不了了，才别扭着愿意面对他。

　　“我可以让他的病痊愈，你不用太过担心。”
　　段知柏听雁声如此说，忙道：“你不要再用法力了，对你损耗太大，程叔的病情已经稳定，好好休养就好。”

　　雁声知道，段知柏是因为之前的事在心里留下阴影，因此他也不再坚持，陪段知柏抓完了药。

　　出尚书府后，雁声只是犹豫了片刻，便被段知柏抓住手：“我们回去吧。”

　　雁声被带到侯府外，车夫与侍从看出这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和小侯爷的关系不一般，两人同进同出，也都低着头不敢多看。

　　推开侯府大门时，段知柏还有些忐忑。他瞥了雁声一眼，发现他表情无异后，才敢道：“这里翻新之后，我就住在这里了。”

　　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眼前秀丽淡雅的装潢一点看不出从前简单的模样。
　　雁声一路往前走，只见一步一景，是用了心设计的。

　　“这里会有人定期打扫，要是以后想来，随时都能住。”段知柏还在旁边不停念叨，“不过这里有些东西我用惯了，到时候还是要带些走，不知道家里能不能放下，要是放不下，还要请人扩宽点地方……”

　　眼见段知柏快要讲到鸡圈要用多少木桩围住，雁声才出声道：“你当真决定好了？”

　　段知柏起先一愣，然后点点头：“这里是我的家，清水镇也是我的家。”

　　雁声定定看着他，然后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却牵着段知柏的手慢慢往前走。

　　之后几天，段知柏常往尚书府去。有时雁声会隐去身形跟在他身边，有时雁声犯懒，甚至躺在床上还要拉着段知柏，抱够了才放他走。

　　程端的病也渐渐好起来，从能在院子里走走，到能和孟常平骑马射箭了。

　　准备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段知柏坐在一堆收拾好的东西中间，表情有些落寞。

　　雁声走过来坐在他身边，轻声道：“给他们留封信吧，这样不告而别，他们会伤心的。”

　　可往事种种，落在笔端却无处可写。
　　段知柏斟酌良久，最后写下几行字：

　　“我受各位之恩，才得以苟活于世，其中感谢，无以为表。我本以为从此便过着闲洒侯爷了了此生，但天意使然，却让我遇见愿与之相伴相守一生之人。不告而别，乃不想让诸位伤怀数日，祝各位大人福泽绵长深厚，来日若有缘分，定有再会之日。皇后多思多虑，还往各位替我多安慰，免得姐姐挂怀。”

　　落下最后一笔，雁声道：“明天真的不去见见他们了？”
　　段知柏低头封好信，抽抽鼻子闷声道：“见了面我更不敢离开了。”

　　雁声道：“过年过节，我们就来看看吧。”
　　段知柏点点头，然后狡黠地一眨眼：“不过下次见面，就算你不想现身，也要和他们见面了。”

　　雁声一挑眉，颇有种被自己教会的学生反过来捉弄的感觉。
　　段知柏见他面色古怪，立即要跑：“明天舟车劳顿，我们还是先——”

　　“先睡吧。”雁声直接将段知柏打横捞起，一路抱着躺上床。
　　是夜微风徐徐，低语阵阵，第二日段知柏果然多睡了一会儿。

　　雁声把东西全搬上马车后，段知柏也洗漱完准备出发了。

　　马车一路平稳驶离，几十年的恩怨情仇与辉煌皇城一齐远去。

　　段知柏透过窗户往后看，京城里的亲友一生无忧无虑，雁声坐在身边握着自己的手。

　　他忽然扬起嘴角微微一笑，闭上眼感受着温柔春风。

　　许多年前种下的因果，度过漫长寒冬，终于在春天，迎来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