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反派》她乡旧纸

38、第 38 章

　　神阙着实没想到傅无疾会拖着残病之体亲来客栈等他。

　　神阙五岁得傅无疾做伴读，两人主奴之名师徒之实，他未上云榭天前，所知的天地皆出自傅无疾之口。能让他在乎的人不多，傅无疾算其中一个。

　　神阙忙上前，这才看到他身着潮湿的衣衫，忙问：“先生，您几时来的？怎又忽然说起这话？”

　　傅无疾死死抓住他手，望着他满目惭愧，满目心疼。他时日不多了，倘若他主不得神女之心，纵有霸业宏图无法施展，他死不瞑目。

　　他望着他哽咽道：“殿下，神女心中的圣君非您啊。”

　　七代神女心中藏了私情，她若一心无视殿下是真龙天子，殿下没她的首肯，来日的天下能为百姓称颂的必定不是殿下。

　　神阙见他竟因此哽咽，笑道：“先生，阙知道。”

　　她明知赢厌是灭世人魔，也是他的死劫之难，却要赢厌做圣君。师妹是个绝顶聪明之人，此路不通，她试过一次，必定会醒悟。

　　神阙去拿自己的衣衫让傅无疾换上，后又让店家准备了热水供傅无疾驱寒暖身，折返后，给了傅无疾一盏热茶，坐下身说出自己的见解。

　　“先生，赢厌可做不了圣君，他深藏魔性不愿让师妹看出，师妹未必不知。来日师妹改变不了他，还是会选择神阙。”

　　傅无疾换了神阙衣衫，双手捧着热茶，却无心饮。热雾氤氲在他眼下，他双眼失去了焦点。

　　对于神阙的见解，他心底并不赞同，可他时日无多了。他若再得几年寿命，纵与百国神女为敌，也要为主博一博天命。

　　百国神女于百姓不过是个尊称，于手握权势的贵人眼底是不可撼动的神。可决百姓生死的王侯将相，没谁不知，云榭天上人人可军。

　　倘若神女心无私情，这天下之主谁都可争上一番。反之，神女心底若有了人选，她若不想谁做天下之主，那人纵有能耐得了民心，成了天下之主，她一令下达，云榭天上的大军下来，可让天下易主。

　　没人会觉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只手可在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种怪谈。

　　当年身有神骨的二代神女出世时，也是十三岁。

　　二代神女名满天下，让天下人对云榭天敬之又重时，方十六岁。

　　一切尚未开始，却已经结束了。

　　次日，神虞让绿梧打开房门，门前跪了两个人。

　　跪当首的是身有残疾的傅无疾，他身着布衣背着荆条。神阙站在他身侧，满目恳求望着神虞。

　　后面跪着的是名老者，他越过傅无疾去看端坐的神虞，向她扬声叩头：“下臣拜见神女尊者。”

　　神虞去看斜对面紧闭的房门，外公没出现，她大致猜出了他是几品大员。

　　神虞将视线落在傅无疾身上，慢声问：“傅无疾，你因何负荆请罪？”

　　傅无疾身有胎疾，常年积病之身，跪在地上一身伶仃，过于宽敞的布衣，空荡荡挂在他身上。

　　他将头长埋地面，被神虞问询这才闷声回：“无疾对神女不恭不敬，自请责罚三十荆条。”

　　神虞闭上了眼，道：“既是你自请罪，此罚本座让师兄代行。”

　　神阙神色微变，迈前一步恳求道：“师妹，无疾病重已久，此罚孤无法代行，还请师妹另择他人。”

　　傅无疾抬起头，苍白着脸向神阙摇头：“殿下错了，神女要看您的心，此罚您来，最能让神女谅解。”

　　所谓杀人莫过于诛心，百国神女不要他命，要灭他狂妄之心，能诛他狂妄的只有他主，此罚，他甘心领。

　　神虞闭上眼后，许久才响起荆条拍打在皮肉的闷响，正如容廷所说，她心慈却不从手软。

　　一味的愚善只会被恶人利用，要做真正的善人，只能比恶人更恶，才能让恶人知畏。

　　赢厌那样灭绝人性的人魔，可压世间万恶，仍畏她如神，可见若论手段凶狠，她比赢厌更狠三分。

　　傅无疾身子孱弱，只受了三荆条便昏死了过去，神阙不敢停，眸底隐见了泪意。直到三十荆条行完，他将染了血的荆条丢掷脚下，噙泪看向睁开眼的神虞，哽咽喊：“师妹你好狠的心。”

　　神虞冷漠看他：“现在就知，还不晚。”

　　她更愿让他清楚，若对自己，她更狠。

　　红拂上前将昏死的傅无疾抱入屋内，对神阙道：“凤凰神子请回，神女会还您一个活的傅无疾。”

　　绿梧上前直接将神阙推出门外，干脆利落的关上了门。

　　她与红拂同样不喜凤凰神子，对比事事尽善尽美的凤凰神子，她们更喜喜怒随心，甚至是个恶人的麒麟神子，至少他活得很真。

　　神阙银白的长袍迸溅了鲜血，他一素注重外在，此时也没了心情去更换。

　　房门紧闭着，他就守在门前，半步不愿离。

　　换了便服的顺天府府尹跪在地上，好奇打量着他，这位齐国太子好个容貌，好个贵气，好个品行。

　　可惜先帝崩了，他又是齐国的太子殿下，否则先帝见他一定喜爱。

　　门后迟迟没动静传来，府尹腿跪麻了，坐在地上开始揉腿，见神阙仍望着房门，问道：“齐国殿下，那位公子可是您的属下？”

　　神阙来到沥国后，拜见了新帝，自然也在太和殿见过顺天府府尹，他认得自己，自然也不足为奇。

　　可似顺天府府尹这样的身份，他身为齐国太子，无心做答，也可不必理会。

　　神阙心焦傅无疾不愿理会他。

　　能在天子脚下做顺天府府尹的人，那都不是一般二般的人，若没个好眼色，坐上了位子也坐不稳。

　　府尹见他高冷不做答，笑了笑，自问自答道：“您不说，下臣也猜出了他在您心底位置不一般。下臣觉得，您大可不必担心，神女是何人，那位公子管保无碍。”

　　说到这里，他看着神阙背影，低声问：“您一定见过神女跟随的那位老者了？”

　　他为独女苦寻走街串巷为人治病的老道，几日辗转惊动了新帝。新帝本要亲来，奈何才登基国事繁忙抽不开身，命他先打听一下老道的身形面容。

　　他觉这根本不用打听，先帝若有心，有得是办法改变形容，可新帝发了话，他不敢不听从。

　　两人所在的斜对门，一双眼透过窗纸时时关注他们，吴宝向后转头，低声回：“皇上，太子怕是猜出了。”

　　烨帝泰然自若饮着茶，道：“你小看了齐国太子。”

　　神阙转过身对顺天府府尹道：“你不认得他？师妹唤他爷爷。”

　　顺天府府尹一脸您也看出了表情，他小声问：“他老人家可愿见自己的儿子？”

　　先帝不喜新帝，他们做老臣的多少知道些情由。世人有了子女，总是爱大的疼小的，排在中间的最容易为人忽视。

　　新帝偏就排在中间，哪怕他事事规矩，事事将父亲爱好排在第一，还是不得父亲喜爱。

　　可往往，这被忽略的中间儿女，是众多子女之中最孝顺的一个。

　　新帝孝感天地，先帝偏就不愿见他，他们这做臣子的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神阙道：“据孤所知，师妹的这位爷爷命中只有一子，这一子早年下了云榭天，后不知何故与他老人家失联了十几年。师妹带他老人家下山，就是为寻子而来。”

　　顺天府府尹坐在地上也不揉膝盖了，白着脸看神阙。

　　他怎听着，不像是先帝。

　　莫不是先帝真驾崩了，神女跟随的老人，是云榭天上的亲人？

　　神阙看到他脸色，恍然失笑，道：“府尹不会以为烨国先帝假死，改换身份在民间游玩吧？”

　　府尹向他点头，白着脸反问：“难道不是吗？”

　　百国神女好端端的不做神女了，换了道袍走街串巷的为百姓治病。倘若神女为主也就算了，偏神女甘心伏小，敬一老人为师，又赶在这个节骨眼，换谁也难不多想。

　　神阙抬手指了指斜对门关闭的房门，道：“他老人家就住在哪里，府尹若是怀疑，何不亲自去拜见一下他老人家。”

　　府尹顺着他手指，向斜对门看去，那门紧闭着，光线幽暗，他看那门只感陌生。

　　府尹望着房门，久久没动。

　　倘若房门内的不是先帝，他定要如是向新帝回报，新帝若知先帝真驾崩了，必然要再经一次丧父之痛。

　　他看了房门许久，还是选择了继续看面前的房门。

　　齐国太子将话说清了，他反而不敢了，他做臣子的，不敢再让新主伤心。

　　烨帝端坐着品茗，听着门外的动静，感慨道：“人说君心莫测，哪有什么莫测，无非把控人心罢了。”

　　齐国太子尚未极冠，却有如此心计，来日可期。

　　他想到神虞，不禁叹了口长气：“朕的傻孙女也不知来日到底取谁舍谁，朕更希望她能不忘自己责任舍了人魔小子。”

　　一女可娶两夫，可江山却不能有两主，他认为，来日天下给了神阙，娶赢厌不失为两全其美之举。

　　正午时，神虞房间有了动静，却是绿梧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

　　“神女不想见神子，让您先回驿馆，傅公子无碍了，明日属下再将人给您送去。”

　　神阙放了心，却不愿离去。

　　赢厌被莫念搀扶着开了门，见神阙站在门前，冷声问：“你是自己走，还是本神子送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