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反派》她乡旧纸

36、第 36 章

　　神虞忽然踮起脚尖与他抵额相碰，借此低垂了眼帘，道：“麒麟，那是以前，现在阿虞不愿舍弃你。”

　　他有万般恶，只待她一人善与好，这样的他，她发自内心的不愿舍弃。

　　赢厌也趁此垂下了眼帘，沉声道：“阿虞，麒麟是习武之人，区区一碗晨露算不得什么，你不饮麒麟只会认为你嫌弃麒麟。”

　　神虞抬眸认真凝着他：“麒麟也知我在乎百姓如何看我，此事再容我考虑一番。”

　　屋内的老人醒了，神阙来到两人身侧，不愿看两人亲密之举，面无表情道：“爷爷要你们过去。”

　　屋内的老人自己下了床，跪在地上正在叩谢烨帝的救命之恩。烨帝见神虞进来，指着她道：“老人家你更应该谢老道的徒儿。”

　　神虞走上前，见老人的脸色红润，笑道：“医者仁心，救死扶伤为本份之事，老人家不用言谢。”

　　神阙幽怨看神虞。

　　老人无儿无女，病重后一心求死，可她还是在耳闻此事后，让赢厌强入别人家门，救下了老人。同样的事在无疾身上，她可没了自己口中的医者仁心。

　　神虞接受到神阙幽怨的目光，选择置之不理，上前将老人搀扶起来，柔声问：“老人家可还有亲人？”

　　街坊口中他是独居的孤寡老人，病重之下一心求死。可她踏入房间时仔细看过，院落的确杂草丛生，可老人常住的正堂固然简陋却整洁干净。

　　老人独居数十年，就连街坊都不往来，脾气很是古怪。近邻的街坊明知他求死，却选择坐视不理，反拿此做谈资可见一般。

　　神虞不着痕迹看烨帝一眼，她怎觉这老人与爷爷有些相似。

　　老人坐在矮凳上，见她好似庙里的活菩萨，心底不由亲近，先是长叹了一口气，这才老泪纵横地凄楚道：“我原是有两个儿子的。

　　这世道乱，龙椅上的皇帝老子几十年前下令征我两个儿子上战场打仗，这一去就再没回来过。后来来了几个当兵的，给了几串铜板，说我两个儿子为皇帝老子尽忠死了……”

　　烨帝望向远处，对神虞道：“应是三十多年的事了，那时你母亲尚在。”

　　后面的话，他没继续说，责怪之意他不好在神虞面前吐露。

　　国与国的利益相争不可调和，可若当年身为六代神女的神风拿出百国神女的名头说上一句话，没有哪国帝王不畏她神女手中的屠龙刀，他们不敢不听百国神女的话。

　　可六代神女神风是个不负责任的神女，她坐视国与国间摩擦不断，只是一心儿女情长。

　　当年那场五十国参与的大战，百姓户户悬白绫，京城只闻哀哭声。

　　神虞看向烨帝，承诺道：“爷爷，虞儿不是母亲。”

　　她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着什么，从不敢忘记自己身份。

　　烨帝听完老人往事后，让吴宝悄悄在老人床头放了银子。他老了，年轻时也曾造过孽，他不愧对自己帝王身份，却愧对了自己的子民。

　　神虞跟在烨帝身侧，看清了他脸上的下世之景，内心一阵酸楚。

　　顺天府府尹换了常袍来到老人家，神虞一行人已然走了，府尹心底既有失望又是欣喜。

　　老人本是将死之人，却又活了，那几人若能起死回生，定能治好他独女残目。可老人又说他们几人居无定所，会治病的是老道的女徒，那女徒像是活菩萨显灵，想是回天庭了。

　　府尹认为老人愚昧，走前告诉老人：“天庭的菩萨未必愿意下凡显灵，人间倒有神女菩萨心肠。”

　　烨国是百国唯一不供奉神女观的国家，百姓不知百国神女，可读书人，朝里为官的哪能不知百国神女。

　　两个月前百国神女神驾他们烨国，他就跪在龙宫先帝榻前，亲见过身有神骨的七代神女。

　　按理说，那是他们的长公主殿下，可先帝驾崩了，临死没承认与神女有亲。

　　神虞随烨帝回到平安客栈后，有心为烨帝用祝由术为烨帝延寿，烨帝躺在摇椅里闭上了眼，道：“虞儿，朕想早些去见子舆。”

　　明晟是做不了他的子舆的，哪怕是那个活脱像子舆的小子，也做不了他的子舆。

　　他的子舆走了，明晟登基了，他也看过百姓了，也该走了。

　　正如神虞所说，她是救不了一心求死之人的，哪怕那人是她的亲外公。

　　烨帝开始不愿意出门了，神虞借了客栈的后厨，每日为烨帝送美食。神阙有求于神虞，不愿离开，赢厌每每赶在神虞去客栈后厨忙活美食时，引神阙去护城河谈心。

　　两人也算熟识了，来到护城河后彼此都是沉默的。

　　赢厌本就是个惜字如金的，神阙也好不了哪去。神阙心知赢厌引他到此必定是因神虞那里有事瞒他，碍于赢厌不让他知，他身处烨国，这太子身份只是个虚架子。赢厌对他的杀心在他面前从来不加掩饰，他尚有壮志，自然不愿死在他手里。

　　两项心绪夹杂一起，只能是赢厌让他去哪，他必须来哪。

　　这已是两人同来护城河的第三日，神阙主动问赢厌：“麒麟神子因何想杀孤？”

　　在此之前，他与他素不相识，齐国是个小国，他这样的大国小王爷，若无神子的名在前，他是不敢招惹他。

　　他想原因应该在师妹身上。

　　赢厌在他面前，自有一身霸道的帝王态，他负手看着浑浊的护城河河水，冷声道：“本神子是恶人，见你第一眼不喜你，想杀你有可不可？”

　　哪怕没有阿虞，他也会死在他手里，死早死迟，在他心。

　　神阙满心无奈，再度问：“麒麟神子，孤自认并无得罪你处，你为何定要杀孤？”

　　他叹道：“若是因师妹，孤可明白告诉神子，孤与师妹只有同门之谊。”

　　倘若不会因无疾，他是绝不会主动见师妹的，他不敢背弃对义母的承诺。

　　赢厌侧目看他，问：“你不喜阿虞？”

　　神阙不愿直视他，目光投向浑浊的河水：“孤在云榭天十年，十年间有九年半的时间，师妹甚至不愿看孤一眼。后半年，师妹忽然愿与孤说话了，时常宣孤去神女殿，下山时师妹似是不舍孤下山而去。”

　　说到这里，他心觉讽刺：“那不舍之情，现在回想起来孤只觉假，孤只是不知她是为谁做得这场戏。”

　　那人肯定不是他。

　　他不认为自己能入师妹之眼，可那人也不会是赢厌，那时的赢厌还没去云榭天。

　　他坦诚道：“麒麟神子，师妹是百国神女，孤没资格谈论喜不喜百国神女。”

　　他此番自齐国而来，来时经过很多国家，那些国家的百姓视百国神女为真神。

　　他也估算了时间，那年他才上山，师妹方三岁，就已开始往山下派人了。

　　赢厌迈步向他而来，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俯瞰着他，问：“神阙，你可认阿虞为人间之神？”

　　神阙为他气势压迫，虽气势上比他矮了一头，仍坦诚道：“麒麟神子，这天下不该有神，百姓要尊的神只能是帝王。”

　　赢厌俯瞰着他，目光冰冷，森然道：“这就是本神子要杀你的理由。”

　　前世他让人间之神下嫁他为后，以情乱了神心。这样的人，何止该死，若非前世阿虞拦阻，他有心将他千刀万剐。

　　神虞待烨帝食过膳，听绿梧言赢厌又将神阙带去了护城河，让红拂将为赢厌预留的饭菜放入食盒，亲自去了护城河。

　　将近七月底，天热得让人头昏目障，神虞动身出门时，天降惊雷，下了场急雨。

　　她撑伞向护城河而去，因这场急雨官道上没了几个行人，骤雨远处，哑奴推着轮椅，轮椅上的公子手中撑着一把与她同色的油伞，身上与她一般披着不合节令的厚氅。

　　傅无疾没想到会看到神虞。

　　神虞也没想到，神阙口中的那个快死之人会拖着病体，来寻神阙。

　　两人相隔骤雨，一坐一站，对视一眼，傅无疾耳畔只有骤雨拍在油伞上的‘噼啪’声响。

　　他示意哑奴推自己向她而去，神虞无心见他，见他来了，只得静待他来前。

　　天际阴沉着，骤雨不歇，雨水迸溅在油伞面，向四周飞溅着雨花。

　　男子撕心裂肺地重咳声沉沉响起，混着雨音迟迟方消。傅无疾咳红了苍白的脸，拿帕压着唇，哑声问：“神女为何欺骗殿下，做殿下义母？”

　　他是与天争命的人，自也不畏这人间之神，那双寒星目，燃着将死之人的鬼火，冷冷注视着神虞。

　　傅无疾身有鬼才，可与天争命，神虞能骗神阙，骗不了他。

　　她反问傅无疾：“本座如何做不了你主子的义母？他所学所知，皆出自本座之身。”

　　哪怕是前世的神阙上山拜师，她母亲已死，教授他的，从来是她这个师妹。

　　她怨过神阙有一颗无情帝王心，可那颗帝王心，本是由她打造。

　　傅无疾冰冷看着她，嘶哑着声音道：“神女，这世间不该有神，我主他日必为圣君，而古往今来的圣君，从无义母在头顶。”

　　对比她骗主子做义母之事，他更好奇的是，她不会不知做主子义母下场如何，为何明知死路一条，还要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