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雁归(信白)》方辰子

67、第 67 章

　　木兰篇

　　花木兰愣了愣，随即又低笑起来。

　　温柔磁性的笑声像是一种嘲讽，嘲讽着她自己。

　　“我本以为这样做就是维护她曾经的梦想。”花木兰说道，“但是现在看来，这一切好像也都只是我自己的痴心妄想……和自我欺骗罢了。”

　　她在向他解释。

　　这个场景荒诞又离奇。

　　两相敌对的军队首领现在带着同一个屋子里，一个人在向另外一个人解释自己的作战的原因。

　　就像是一首诡谲荒谬的诗词——被人认为是诗人梦中之言那样。

　　但场中的两人没有丝毫觉得奇怪的地方，一人在认真地倾诉着自己的内心，另一人在仔细地聆听者敌人——又或者自己最欣赏的人的心声。

　　那是个不为人知的世界——花木兰在自己向他打开。

　　“……我还想要自我蒙蔽，但是现实给了我最为了洁的答案。”花木兰在笑，但兰陵王觉得他在哭。

　　“那你给我的答案是什么。”他不想他继续纠结在这样的低落情绪之中。短暂的放纵那是一种解放，长期地纵容那是扼杀。

　　花木兰看不见他在哪，但是那双眼睛明亮又有神，粉色的瞳孔倒映的是她眼中的世界。“你想要什么答案？”

　　“依然如旧。”

　　“那我——”

　　——

　　“木兰姐你答应了。”李白想起来了儿时翻看过的史书，虽然也不知道在那样混乱的时代又是哪里来的史官编写的，但是上面确确实实地详细记载了绝大部分事实。

　　花木兰转过来，笑着问，“哦？你这是……”

　　“我在书上看到过。”李白也看着她，“时年五月，冠军飞将叛逃投匪，靖关同其后十座城池尽失。”

　　“史称，靖关夺城之变。”

　　花木兰嗟叹一声，“靖关夺城可以说的上是我这大半辈子而来唯一的一次败仗了。”话音刚落，她语调一转，又笑着说，“倒是没想到，那些写书的人连这个‘匪’是什么人都没写清楚啊。”

　　李白看得出来花木兰想要把这件事说得轻松一点，但是事已如此再怎么都没办法改变里面沉重的真实。

　　“但是，如果只是因为‘靖关夺城’是木兰姐唯一败仗这个缘由，不会成为你闭口不谈这件事，甚至是老高也开口阻拦的理由。”李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也看得出来无论是花木兰还是高长恭都在避开这一点。

　　但是他不想避开，他只想知道更多，更多——有关自己的亲人又或者是当年发生的事情的内容。这是他的私心，也是他的任性。

　　就算是会被老高从此拒之门外，他也要问清楚。

　　花木兰眼神复杂了起来，“话已至此，我不会停下来。正如我之前所说，我也是应该面对这件事。”

　　“我来说。”高长恭还是没能忍住，截住了话题。

　　他冰冷的眸子看向李白。

　　“靖关夺城，这件事在史书上应该不只是有这个名字吧。”他的话语一如既往地斩荆截铁，就像是他本人的态度一样，“‘屠戮’事件的开始？”

　　李白抿了抿唇。

　　“靖关夺城之后，其后的十座城池被我夺取，但是我拿到手上的是十座几乎全空了的城池。”高长恭继续说道，“从里面的痕迹我看得出来里面的部分居民是自己逃跑的，但更多的是被人强行拖走。”

　　“当时在城中的时候我就已经看到很多当地人的尸体，也能猜测到那些被带走的人会是怎样的下场。”

　　“我想过去救。”

　　“到的时候，只有万人尸坑。”

　　“十座城，无一例外。”

　　“手段残忍，心狠手辣，惨无人道。”高长恭如此评价，“那些尸首几乎没有几具完整的。”

　　“看上去都不像是人类能够做到的。”

　　“你所看到的应该只有这件事情的发生。”高长恭突然对李白问道，虽然这语气听不出询问的意思来。

　　李白有些茫然得点点头。

　　“那是因为你的书事从漠地流传出去的，除了云中千窟城里的那些闲得无聊的学者在那段时间有闲工夫去记录以外，我也想不到别人。”高长恭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人，语气又冷上了几分。

　　“有一些事情没写进去也是很正常，当时流传在大陆上有关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谁的说法有很多。”

　　“别人不知道，但是我们两个再清楚不过。”高长恭冰冷的字句从面具之下传出来，“那些‘非人行为’全都是花木兰手下的士兵做出来的。”

　　花木兰眼眸一颤，敛眸垂头。

　　李白瞳孔猛地一缩，张口便道：“这怎么可能？！木兰姐不可能这样做，我和她肯定没有你熟悉，你难道会觉得木兰姐会做这种事情？”

　　面对李白的质问，高长恭并没有生气。相反的，他原本冰冷的态度软和了几分。

　　“她要是能狠心做这种事情，那个无能的国家也不会多存在那么久。”高长恭冷哼一声，“我都不用去想，木兰怎么可能会这样做。”

　　“但实际上，也确实是我手下人做的。”花木兰淡淡地说道，“这件事无话可说，那就是事实。”

　　“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他们也并不是出自本心所作所为，不是吗？”高长恭猛地转过身去，对着花木兰沉声道，“你为什么要自责自己？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的责任归揽到你自己身上？”

　　“他们是我的兵。”花木兰目含悲哀，“他们是我一手带出来的。”

　　“我是他们的将军，我本就应该对他们负责——其中也包括他们的所作所为。”花木兰哀声道，“没能保护好他们，让他们被人侵染了神志本就是我的过错；酿下这般大祸，也有我的一份责任；最后他们清醒过后选择主动赴死……”

　　她喉咙深处压抑着自己的哽咽，“他们的死亡也都是我应该被服的罪孽，我答应过的，我会将他们带回去的。”

　　“可最后的最后，本应该拯救他们的我却反被他们带了出来，他们将罪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这些本不属于他们的罪魂归于天。”

　　“我要怎么去释怀？”

　　“我又如何能释怀？”

　　“我也不可能释怀。”

　　高长恭沉默下来，那双青蓝色的冷漠眼瞳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女子。

　　李白被花木兰这突如其来地爆发镇住了，看着面前的情形一时半刻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高长恭看着她不复初见时年轻的脸庞，眼中的寒冰深处也多了哀伤，“这么多年了……我带你回来这么多年，我想要让你去追求自己的自由，自己的梦……”

　　“你还是没能忘记。”

　　花木兰已经冷静下来，她抬起手，抚摸着面前这位相比她而言更加年轻的传奇统帅的发丝，笑得很温柔，“不必担心。”

　　“我知道你想从我这里了解的是什么。”花木兰转过身去对李白说，“在这件事情之后，你也能明白我没心力再去关注你父亲那里的事情。”

　　“清君侧失败之后……准确的说是还没开始就应该已经失败了，你的父亲想来也没想过自己能够成功。我到现在也没能想清楚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当时我以为他是为了完成你姑姑的愿望。但现在看来，应该并不是这样。”

　　“当时他做的很多后手都是以失败为前途的。”

　　“或许他的失踪也是在他的意料之内，可能他现在也还活在某个地方也说不定。”花木兰这话不知道是宽慰还是出自她的真心猜想，李白只当做这是一种很大的可能。

　　“后面的事情很显而易见了，参与在其中的人都是被抄了满门——最为领头的就是你们李家和王家——你那位王姓姐姐应当就是那王家的人。”

　　夕阳西下，残红的余晖落在暗金色的沙海上，这些都不过是每天的日常，但每一次亲眼所见都会是一次全新的壮丽场景。

　　辞别了两人，顶着高长恭骇人眼神离开的李白在之后一直思索着花木兰的话语，尤其是她最后所说的那些内容——他知道了很多他所不知道的。

　　除了战争的场景，其中很多地方俩人的描述都是语焉不详的。

　　例如，最为典型的，那些花木兰手下最为亲近的士兵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被控制了，被什么控制了，又是怎么控制的？一概都没说，他可不相信这两位将军会遗漏这些地方不去探查。

　　再者，那反叛了花木兰的亲兵是不是也是因为被使用来同样的手段？

　　疑点很多。李白叹了口气，想要得到答案没能完全成功，结果让自己又多了其他的疑问还收获了老高的敌视——真是得不偿失啊。

　　收获也是有的，他知道了当年自己的父亲究竟是做了什么，想做什么。至于他的失踪，李白觉得花木兰说的也并非是没有几分道理。

　　他的父亲就是一个足智多谋的人，而且在他仅剩的一些有关父亲的记忆里，他同样是一个剑术把群的剑客——他不相信这样的人，会那样轻易地死去。

　　他儿时相信过。

　　但是年龄越大，他越是想要推翻小时候所得到的真相。

　　只不过不管他承不承认，他目前手上的线索还是太少了，而且现在他唯一能抓住的线路也算是断开了。

　　他有点找不到之后要去寻求答案的方向了。

　　他看着那即将落幕的太阳，一点一点地再度陷入沉思，整理自己所得到的一切信息。

　　“你在这做什么。”

　　李白早就察觉到了身后的人，但在听见这熟悉的嗓音之前他也没想到会是这位跑出来找久不回去的人。

　　但是看着来者脸上的笑容，他又突然觉得这真的是在正常不过了。

　　李白学着来者的轻佻语气，反问道：“你又来这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