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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还你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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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的执拗藏在回忆里,此时被摊开,一览无余。
大课间早操结束,操场旁边小卖部门口人来人往,操场上两个顶着烈日奔跑的背影被人群淹没。
开学的第一天,因为没带作业被撵到教室后门口罚站,被罚跑三千米。自打上高中以来,每每保持着优秀尖子生形象的叶行舟,难得的被罚体验,让他找到了点熟悉的感觉。
记得初中时候,他和马亮等人是所有老师眼中的问题少年。
作业不写、染头发、迟到更是家常便饭,时不时再跟社会上的闲散人士交流切磋几个来回,弄得一身狼狈被年级主任抓到升旗仪式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警告批评。
那样“水深火热”的日子里,他在校外跟人打得一身伤回到教室,然后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等他睡饱醒过来,就会有一个人,左手握着碘伏右手举着一根棉签,冲着睡眼惺忪的他嘿嘿一笑。
回忆猝不及防钻进他的思绪。
拥挤的人群中,叶行舟下意识回头找寻脑海中那张永远笑眯眯的脸。
他就这么一回头,还真看到了不远处车棚里一脸焦急抓着自行车来回打量的何夕。
“车怎么了?”叶行舟问。
何夕蹲在他自行车旁边检查瘪了气的车胎。
叶行舟个高腿长,只是正常站着,自己却觉得这样站着有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便缓缓蹲下身去。
何夕一张小脸拧成一团,在抬头看向叶行舟的时候,脸上立马浮现出无奈的笑,“孩子倒霉,不知道是车胎慢跑气儿,还是早上来的路上被蒺藜子扎了。”
叶行舟望着干瘪瘪的轮胎,“校门口补车胎的刘大爷应该在。”
“……还有一件事。”
何夕吞吞吐吐,不太好意思开口。
不一会儿的功夫,学校的人流量就少了大半。毕竟放学回家不积极,指定思想有问题。
叶行舟:“说。”
何夕面露尴尬,“你能借我一块钱吗?补车胎需要一块钱,我今天出门没带钱。”
叶行舟想也没想就从裤兜掏出一张十块钱递给何夕。
“我下午还你!”
何夕迅速接过叶行舟手上的现金揣进自己裤兜,两胳膊架着车把手将自行车前半部分腾空架起来。
叶行舟不太能理解,车胎已经没气了,为什么何夕还要把前车胎架起来。
察觉到叶行舟的疑惑目光,何夕耐心解释道:“虽然它没气儿了,但如果推着走的话,里边的内车胎也会被碾压坏的。”
见他说的头头是道,叶行舟不自觉笑出声,“看来你很有经验?”
何夕连连摇头:“别提了,上个学期这辆自行车车胎扎透气十二回,咱一个人就占了十一次。”
叶行舟难以置信,看着何夕上下打量许久,才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一言一语,顶着大太阳不知不觉就到了补车胎的赵大爷摊位前。
“都打算收摊回家吃饭睡午觉了,我就觉着再等等肯定有生意,果然把你小子等来了。”赵大爷轻车熟路逮过何夕自行车前轮胎检查。
何夕双手叉腰,听到赵大爷的话哭笑不得,“我说我怎么这么点背,原来是您在这念叨的。”
他手碰到裤兜里,忽然像是想到什么,瞟了好几眼站在一旁不动的叶行舟,笑嘻嘻开口赶人,“补车胎起码得二十分钟呢,你也别在这站着了,赶紧回家吃饭吧!”
叶行舟刚想解释说,自己坐公交回去也就十分钟的事。
不料何夕眼疾手快,26路车刚从眼前略过,他人就被何夕攥着袖口连人带衣服一块扯到公交站台,在公交车车门打开的瞬间,他甚至都来不及开口感叹一下,人就被何夕塞进了车里。
车门关闭,叶行舟看着站在站台上笑的畅然、并摇晃着手臂跟他摆手的何夕,手腕处传来一阵痛感。
他低头一看,手腕一圈红。
呵!
劲儿还挺大。
【那是,要不是因为属性这东西是天生的,以后的你能风光做一?】多出来的那个灵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休息够了,开始在他脑海里沾沾自喜。
【睡饱了?】
叶行舟心里没好气说道。
那股劲哼哧哼哧的,不作答也没别的反应。
因为跟何夕一块把自行车弄到补车胎的赵大爷那耽误了点时间,现在这趟公交车上的人流量比起刚放学那阵少了大半。叶行舟径直走到最后一排在空位置坐下。
……
“你这车胎还没换啊?”
赵大爷把自行车外轮胎翻开,露出里边的内车胎,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补胎痕迹,赵大爷仔仔细细绕着数了一圈,“今天再补一次可就凑满十个了,集齐十个就能召唤神龙了吧———哈哈哈!”
何夕背过身去,十块钱的现金被他小心翼翼展开又卷起来。
“大股东?要不别补了,直接换个新的吧?”瞥见何夕手上的钱,赵大爷慷慨道:“前两天刚进的新车胎,一般别人我都跟他们要十五,你就直接进价吧,我一分钱不挣你的。”
怕把钱揣在裤兜骑车的时候路上掉出来,何夕从车篓里薅出书包,把钱放在笔袋里。
何夕:“不用了,把气儿打足就成,我骑快点不超十分钟就能到家。”
跟他预估的时间差不多,把自行车靠在家门口的过道上,何夕瞧见车胎已经瘪了一半。
他冒得一头大汗冲进洗手间连脸带头发一块冲了冲,冲完觉得嘴巴干渴,直接就着水龙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解渴。
家里开着门,但好像没人在,估计是奶奶做好了饭在邻居家串门,何夕也没时间多想,背着书包回了房间。
三十平的房间做卧室,已经算得上是宽敞了。
只不过今年梅雨周期长,上个月几乎一整月都在下雨,房顶边缘处也被雨水阴得潮湿不堪,白刷刷的墙壁也布满了污水渍的痕迹。
推开门,潮湿的气息扑鼻而来,屋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八十年代的破旧红木柜子。
何夕轻手轻脚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外表被涂鸦画满的铁盒,他坐在床边,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随后又拉开笔袋把那十块钱和日记纸一起叠好,最后在纸上写下——叶行舟,8月16日11:35
把东西放回柜子里,何夕转身去了厨房,看了眼锅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二话不说,从橱柜里翻出一袋酸菜方便面。
准备回学校,何夕才走到门口准备锁门,他爸老远喊了一声:“不用锁不用锁!”
瞧着他爸气喘吁吁从远处跑来,何夕刚张口问他怎么不锁门,他爸紧接着说出的话就让他瞬间跌到了低谷。
“直接把东西收拾收拾一块带学校吧,我估计你妈也不会好心来接你,也省着你放学了再回来一趟,尽在路上折腾了。”何强趴在水龙头跟前喝了口水,胸前的衣服上被他弄得一片水渍。
何夕站在门口没动。
“还有什么事吗?”何强说,“没事就赶紧走吧,村东头的老马他媳妇刚从医院回来,估摸着过不了今天晚上了,我还得过去帮忙呢。”
虽然知道这话说出来不会实现,但何夕还是望着他爸的后背说:“我能不去吗?”
他爸跟他妈七年前就离婚了,为了他能健康成长,两个人在抚养他的事上,意见还算一致,最后一致同意让他两边跑,一边住一个月。
“说什么胡话呢?”何强扯着衣摆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一个月不见,你不想你妈妈啊?再说,”何强声音降了降,“再说现在花销这么大,你妹妹也开始上小学了,我矿上的工作又———”
“我知道了。”何夕面色平静打断他。
好在学校允许他们高三的把课本放在学校,何夕返回房间,只收拾了两件换洗衣服就出来了。
走了两步,他见何强扶着摩托车,像是要出门的样子,就说:“我车扎没气了,你能送我一趟吗?”
怕何强拒绝,何夕紧接着又说:“以你的速度,来回十五分钟的事儿。”
何强顿了顿,笑着走过来揽过何夕的肩膀拍了拍,“行,那就送我儿子一趟!”
何夕不着痕迹地从他臂弯溜走,绕到摩托车后边指了指大门,“我来锁门。”
大门被关上,“叶行舟”望着渐行渐远的摩托车影,眼眶蓄满了雾气。
何夕家里大概什么情况,他也知道个七七八八,但自从他们认识到后来离婚,他都没亲眼看到过何夕独自一个人生活的情形。
曾经他对何夕的一切并没有太多好奇,甚至后来他们在大学恋爱,也是他提过两次去何夕家被何夕拒绝后,觉得麻烦就没再继续锲而不舍逼问。
可那个时候他忘了,如果不知道问题在哪,解决就会无从下手。
现在他就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魂魄,不需要有人向他解释什么,他可以随心所欲地窥探何夕的世界。
可当他真的有亲手打开这扇门的机会时,从学校回到家再离开家去学校这短短两个多小时,就让他心口疼的快要窒息。
何夕、何夕……
不想在家听母亲无止境的唠叨,叶行舟吃过午饭就坐公交来了学校。
校门口对面的小卖部门口是一排树,有几个来得早的女生把皮筋绑在两棵树中间跳皮筋,旁边几个欠揍的男生时不时凑过去捣乱。
他嫌吵,就走远了些。
刚在石阶上坐下,远远一辆摩托车“滋溜”一下从他眼前飞过,并在学校正门口来了个酷炫的掉头,车胎划过地面的声音彻响整条街。
何夕几乎是捂着脸从摩托车上跳下来的。
咳!
要不是他自行车轮胎跑气儿,“万众瞩目”这种高光时刻,是绝对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
叶行舟看着摩托车上的人以一种“我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姿态在众人的目光下潇洒离开,心里不禁感慨:真酷啊!
可惜他妈宝贝他宝贝的不行,球不让踢马不让骑,生怕他磕到碰到。
要不是他叛逆偷悄悄跟朋友一块出去浪,他得闷死在这大好年华里。
何强走后,何夕拘谨地左右环视,打算找个人少不被注意的角落待会儿。
毕竟他除了后背背着个书包,他手上还拎着一个便携袋子,比起其他人他更目标强大,他可不想当那个显眼包。
没成想一扭头就看到了坐在石阶上的叶行舟。
远远望着,他不确定叶行舟有没有在看他。
叶行舟见何夕站在马路正中央没动脚步,于是试探性地冲他招了招手。
下一秒,何夕便大步冲他跑来。
他手僵在半空中,心里有些别扭,但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
“还你钱。”
清脆的声线惊醒了午后的困倦。
何夕站定,掌心躺着一张皱巴巴的十元现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