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澜》月曾吟

48、雨骤

　　那些还在拖拽患庐病人的兵士立刻反应过来，忙对仁郡王一行礼，就拖着夙倾往城外去。

　　夙倾被他们拖在地上，根本无力反抗，手臂被他们死死按住，只极其微弱地吐了几个字：“你们……不怕天谴吗……”

　　不知就这样被拖了多久，夙倾只觉得身子一空，随后就被重重摔在了泥烂的人坑里，周围都分不清谁是谁的手脚与身躯，而她就这样被当牲畜一般地扔在了那里。

　　待病人都被扔进去后，随之大桶大桶的火油自坑外倒了进来，浇在这些人身上，哭天抢地，痛哭流涕之声响彻九霄。

　　仁郡王坐在宦官搬来的椅子上，王上这次亲派他为监督，自是要把这差事办好，他手一挥，下令道：“点火！”

　　可就在这时，一个焦急万分的男声从兵士驻守围成的圈外要闯进来：“让开！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里面都是要焚烧埋葬得了疫病的病人，你不能进去！”一个兵士橫刀拦住他，厉喝道。

　　可没想到夜忱阑竟然扑上来，攥紧了兵士手中的长刀，不要命地往里冲。

　　“何事？”仁郡王听见喧哗，皱了眉，不耐地询问。

　　“回禀王爷，有人想要硬闯！”有兵士恭敬地小跑过来应答。

　　随行宦官过去望了望，迈着碎步回到仁郡王身边，嘴角噙着笑躬身道：“王爷，是夜大夫。”

　　仁郡王冷哼一声，道：“他既然要找死，哪还有不让的道理？放他进来！”

　　夜忱阑焦急地疾奔进来，不管不顾地就跳入坑中，对着里面的人，放声大喊：“夙倾！夙倾！你在哪里！”

　　他本一路跟那男子火急火燎地赶往城外猎户家中。

　　可当夜忱阑随他弯弯绕绕进了山后，山路尽头并没有猎户人家，也没有吃了药后快要死的老人。

　　夜忱阑简直怒不可遏，瞪着那男子喝道：“你诓骗我！”

　　那男子嘿嘿笑着得意地挠了挠头，道：“有人给了赏钱，要我带你来这里。夜大夫，我也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而已，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蠢！这么容易就上当受骗！”

　　说罢，男子心满意足地颠着手中的钱袋子，吹着口哨扬长而去，心想到哪里逍遥快活去。

　　夜忱阑握紧了双拳，气得颤抖，这种人居然能拿自己母亲的性命说谎行骗，简直已经泯灭人性！

　　霎时夜忱阑却心道不好，等他急急忙忙地赶回患庐后，这边果然出事了。

　　现在夜忱阑在人坑中喊了许久都没有回答，他疯狂地抓着那些已经被吓傻了的病人肩膀，摇晃着质问道：“看见夙倾了吗！你们看见夙倾了吗！”

　　可是那些人不是恸哭就是哀嚎，哪里还能说出一句正常话。

　　仁郡王见人都到齐了，再次抬起他尊贵威严的手，喝道：“点火！”

　　霎时间，数枝点燃的火把投入了坑中，里面被浇满火油的人推搡着争先恐后地躲闪，跑得慢的被火把砸中，顿时化为火人，仰天发出凄厉的嘶嚎。

　　可也就在这时，许是天可怜见，上天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雷云翻滚，风疾雨骤，硬生生地将那些人身上的火给浇灭了。

　　那些兵士手中的火把有还没来得及扔下去的，想重新取出火石点燃，却发觉狂风暴雨，将人吹得都有些东倒西歪，手里的火把也湿了个透。

　　校尉眼看着这天风雷突变，白昼如夜，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听有人指天惊呼道：“龙啊！是蛟龙啊！”

　　他这一嗓子使得在场的人纷纷仰头看天，只见紫铜色的浓密云层中，真有什么东西翻腾摆尾，翱翔天际，就像是条蛟龙的影子。

　　天空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一道惊雷霹雳眼看着直直就向座椅上高坐的仁郡王劈将下来。

　　随侍宦官惊惶地扑上去大喊：“王爷，小心！”

　　刹那间，仁郡王被数人一起冲上来扑倒，在地上滚了几滚，才堪堪躲过了那道天雷，再看他那座椅，已然被劈成了焦炭，吓得双腿颤抖，抽搐不止，站也站不起来了，被一帮子人搀扶着连滚带爬地跑了。

　　围坑驻守的兵士们愣愣地看着都有些不知所措，谁知又是几道闪电劈将下来，砸在他们的脚边。

　　“是龙神发怒了吗？快跑啊！” 这雷电之威着实将驻围的兵士们给吓傻了，眼看着仁郡王都跑了，他们也都纷纷溃散，逃命似的跑了。

　　坑中的病人们见此情形，简直是劫后余生，如蒙大赦，但凡是还能动的人，全都不顾一切地往坑外爬去。

　　为了活命，这些人推推嚷嚷，相互踩踏，也不管身旁的是谁，脚下又是何人，只管踩着他人的身体抑或是尸体拼了命的往上爬，身强体壮的爬了上去，瘦小孱弱的被踩回坑中，而后被更多人做了垫脚石。

　　夜忱阑已经无力去管这些，他在泥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寻找，放声大喊：“夙倾！夙倾！你在哪！”

　　许是被大雨给浇醒了，许是被那些往外爬的人给踩痛，夙倾终于有了知觉，她听见有人疯了似的喊她，可她刚想撑起身，就被人一脚踩了下去，她只得挣扎趴在烂泥中，用尽力气大喊：“夜忱阑！夜忱阑！”

　　夜忱阑终于听到了夙倾的呼唤，可转眼间看到的却是她被这群人脚踩着，从她身上拉扯着，倒在满是污垢的烂泥里。

　　他的心简直要被撕裂般的痛彻心扉，他疯了似的用手拉开这些已经失去理智的人群，扑向夙倾身边，暴怒地狂吼：“你们让开！不要踩她！不要碰她！”

　　他扑上去紧紧地抱着夙倾，将她死死护在怀里，任由那人些从他的身上一脚一脚地踩过去，挣扎扭曲的手如利爪般地抓挠过去，泥渍与雨水弄的他满身满脸，他就这样紧紧地抱着她，好像一松手，他就又要一无所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到能爬出去的人都逃走了，夜忱阑才惶惶而颤抖地将夙倾抱了出来，她的脸已经完全看不出血色，全身冷得就像是一块寒冰。

　　夜忱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惨白而冰冷的脸颊，帮她扶去脸上的泥渍与雨水，理开她额前凌乱的长发，紧张地轻轻摇了摇她，不停地呼唤：“夙倾，你醒醒！你醒醒啊！”

　　夙倾微微睁开眼睛，她眼中流露的一丝光让夜忱阑觉得仿佛是这黑暗中唯一的一束光亮，她全无血色的嘴唇翕动了下，极其微弱地道了声：“夜忱阑，你回来了……”而后就再也人事不知。

　　夜忱阑紧紧地抱着夙倾，怒火已在他眼中灼烧，他看着那些疯狂踩踏撕扯才爬出人坑的人群，以及被侍卫们拱卫其中惊魂未定正打算回宫的仁郡王，他将夙倾抱起站起身，催动仙诀，数息间人已经到了仓皇逃跑的仁郡王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夜忱阑脸上的怒色就像是暴雨中的惊雷，道：“仁郡王还想去哪里？”

　　仁郡王被突然出现的夜忱阑吓了一大跳，都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到他面前的，顿时大惊失色地道：“夜大夫？你是怎么过来的？难道你不是凡人？”

　　周身的侍卫们纷纷把手中的刀剑指向了夜忱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心中恐惧，视他为妖邪。

　　夜忱阑冷眼看着他们，只顷刻间所有的侍卫都被一股强劲的水流掀翻在地，横七竖八地躺倒在泥泞的大雨里。

　　“夜，夜大夫！你要做什么！”仁郡王顿时吓得接连倒退了好几步，还想拔腿逃跑，可是一道水墙就出现在了他面前，让他一头撞了上去，顿时两眼发花，瘫倒在地。

　　此刻夜忱阑一步一步逼近他，整个人都已愤怒到了极点道：“大善至伪这几个字说的就是你，你就算是做多少善事都修不成正果，成不了仙，你还恶性难改，不杀你，那些被烧死踩死在人坑中的人性命又有谁来偿付！更何况，你还把她害成这样！” 说着，他看着眼怀中不省人事的夙倾，心痛不已。

　　“别杀我！救命啊！”仁郡王顿时惊恐地连连后退呼嚎，可是他周围的侍卫皆被放倒，谁还会来救他。

　　蛟龙云停在夜空中盘旋，见夜忱阑情况不对，赶紧大吼道：“世子殿下，不可用仙术杀人啊！会遭到反噬的！”

　　可夜忱阑完全没有听，他手上法诀一出，一道悬空的水流就出现在了仁郡王眼前，将他的头紧紧包裹在其中。

　　仁郡王顿时觉得快要窒息，求生的本能让他死命挣扎，可水流就从他的口鼻里灌了进去，更加无法呼吸，直到他眼球吐出，两腿一蹬，活活淹死在水中。

　　仁郡王死了，反噬之力让夜忱阑全身的经脉一阵剧痛，似是有无数的银针在血管中游走全都扎向了心肺丹田，让他全身青筋暴起，吐出一大口血来。

　　夜忱阑支撑着坐到地面将夙倾放躺在自己怀中，对着在头顶上空盘旋的蛟龙放声吼道：“云停！带我们回九渊！快带我们回九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