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栖春山》沈师青

4、苏群玉

　　化气成冰，以冰为剑，铁马冰河自天来。
　　粗壮的雷霆被撞得粉碎，那手持雷幡的男修也被震得后退数步。

　　雪白的电光在沈梅君身上跳跃，酥麻的感觉让她想起在雷池炼体时，耳边全是雷霆，耳鸣阵阵后什么都听不见，世间唯有她一人。

　　她睁开眼，眼中电弧闪烁。

　　三品招雷幡招来的雷霆，在她眼中——

　　“不堪一击。”碎冰四散，白色人影站在闪烁的雷光里，沈梅君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拂过一缕凉风，她轻声道，“就这点本事，你来送死。”

　　说话间，她身影闪动，男人心头危机浮现，刹那，沈梅君出现在他原来的位置，男人感觉不妙化影移形。

　　“跑得挺快。”

　　沈梅君步伐精妙，步合九宫八卦，移动间，地上渐升起阵法，将男修困在方寸之地！男修避无可避，与她双掌交接，掌如泰山之势，摧枯拉朽！

　　男修眼睁睁看着手臂法衣震碎！
　　护体术法如琉璃般破碎，他的瞳孔急剧缩小，只见白光朝灵台而来！

　　——太阴指法。

　　血肉在空中爆开，沈梅君拂袖将之碾碎成灰。

　　此人是化神期修士，肉身虽毁，尚有神魂化身，可夺舍他人躯体。
　　他最优选是镇中百姓，镇上百姓还未全部沦为药人，皆是可供挑选的容器，除非沈梅君诛灭所有活口。

　　两人心知肚明，沈梅君迈出一步，脚下九宫画牢阵吸纳方圆百里的灵气形成无形屏障。

　　她手里托起一团白色火焰，燃烧的火焰将空气烧得扭曲变形。
　　雪中火，专破隐身术。

　　六月飘雪，雪中带火，沈梅君白色的身影于雪中消失。

　　男修的神魂正笑着冲向卧室角落的夫妇！

　　突然！

　　白影双手结印，身后雪女法相若隐若现，将男修神魂镇压在原地，双手生出冰刃将此化神期修士三分之一的魂魄撕得粉碎。

　　男修尖锐的叫声响彻四周！

　　“啊——”

　　卧室中的凡人夫妻捂住耳朵，被震得七窍流血，夫妻俩看着眼前的白衣女仙越来越模糊，昏死过去。

　　沈梅君眯着眼睛，她仰着头，透过屋顶，注视南方的云霞，这么大的动静，这片云霞都不动分毫？
　　“藏头露尾的东西，出来。”
　　彻底击杀拥有三个化身的化神期修士，沈梅君自视甚高也不觉轻而易举。

　　男修手持黑幡拨弄开藏身的云霞，他缓步走来，与方才魂飞魄散的男修一模一样。
　　“梅仙子，长老惜才，不忍让你陨落在这无名之地，你若归降，天音宗能给你的，教主亦能做到。”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从男人的脖颈蔓延。

　　沈梅君识得他手中黑幡，看上面的阵纹，不是招雷幡，而是镇魂幡。
　　诸如镇魂幡、铸神箭这类法器，专门用来对付神魂化身。
　　虽不知这人手里是几品法器，她可不想再在阴沟里翻了船。

　　沈梅君回到自己的躯体，身躯上的寒冰褪去，她抬起有些僵硬的手腕。

　　分明是自己的身体，用了千年的身体，怎么还不适应了？

　　她看向防护阵中，夫妻两人将那少年护在中间，一家人抱在一起，真是让人羡慕的骨肉亲情。
　　乌水镇会沦陷，变得跟逐月城一样，亲者离散。
　　思及此，沈梅君的脸色异常平和。

　　她抱着手往前走了几步，她仰头：“我不喜欢仰着脑袋跟人谈买卖，下来。”

　　男人纵身飞下，沈梅君一记太阴指法袭向他的气海：“死人跟我谈不了生意。”

　　男人往后退却，身后屋舍在他的退路上成为新的废墟。
　　男修举起手中的镇魂幡，抵挡绵延不绝的冰寒！

　　镇魂幡变大，法器散发的灰色光影将两人笼罩，凭借法器威能，他抵挡下沈梅君的太阴指。

　　男修环顾周围坍塌，他暗骂这女人不讲道义，长老提醒过，不论是神魂化身还是本体，沈梅君都只能使出化神境界的术法，而他还带上了克制神魂化身的镇魂幡。
　　他深深看了眼凡人打扮的“血梅女”，目露不忿，同是化神境界，自己与她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险些一招陨落……

　　“梅仙子，我们很有诚意。”

　　沈梅君歪着脑袋，打量招魂幡：“是有诚意，把你送来给我杀着玩？”她笑意盈盈，“这个诚意不够，我要苏群玉的行踪。”
　　男修思忖片刻：“我要回去问过长老，若是长老答应……”

　　沈梅君嗤笑：“苏群玉投靠你们，就是这个下场？那我真为他感到悲哀……”她一双明眸望着男修，“在更大的利益面前出卖同伴，你们药仙教也不过如此。”

　　男修面色一沉：“苏群玉这等两面三刀之人，自不能与仙子相提并论。”

　　沈梅君冷笑：“苏群玉是什么人，我说得，你说不得。”

　　男修火上心头：两个疯子，你俩真是绝配！
　　两个臭名昭彰的魔修，穿再白的衣裳，也是衣冠禽兽。
　　苏群玉是什么人！是他不齿之人！男修心中唾骂。
　　他不敢说出声，骂了男的，女的不放过自己，说女的一句不是，苏群玉那疯子非跟自己拼命。
　　教中有人只当着苏群玉的面说了句妖女，就被那人割了舌头，那疯子咧着嘴，眼睛死死盯着断舌的人：“她是仙子。”
　　地上的血染红苏群玉的衣摆，然后疯子轻声说：“你们要喊她仙子。”

　　沈梅君偏着脑袋：“我猜，你们想要的不是我，而是我这具身体，合体期修士的药人躯体，药仙教出得起报酬，我也不介意卖给你们。”

　　男人一时间不辨真伪，仙域十三洲魔门占其四，魔门四宗的天音宗妖女岂会低下高傲的脑袋跟他们这个新起的邪门歪道谈判。

　　“你们给不起？”沈梅君讥笑，“那说什么天音能给我的，你们也能给？你们那位长老在哪？或者你跟苏群玉说，只要我能回仙洲，十三仙洲再无他容身之地，不想成为过街老鼠，就来，杀我。”

　　男人握着镇魂幡，举棋不定，这女人只是恨苏群玉，对他们药仙教态度未明，否则长老也不会有劝降的意思。

　　就在他思索时，沈梅君突然出手，两人皆握住镇魂幡，男人未料到沈梅君如此粗暴，夺他法器。

　　“梅仙子！我们不是停手了吗！”

　　沈梅君周身寒气四溢，男修身上盖了层冰霜，他身上突然冒出金光火焰，将霜雪焚尽。

　　“你们于诛仙阵围攻我时可不讲什么道义，我比你强就是道义。”

　　男修身后法器剑出鞘，以一化十，直奔沈梅君面门，沈梅君不闪不避，冷锋残影，她化影变幻，两人印法同出——

　　烟尘散去，男修与沈梅君握住镇魂幡，谁也不肯松手。

　　沈梅君周身大半灵力运转寒山曲封印，两人相持不下。

　　以前的沈梅君，风云万象衣护身，手持山海卷和赤木繁花，若非诛仙阵中浑身法器皆成为天雷之下的齑粉，她岂会看上这区区六品的镇魂幡。

　　形势不饶人。

　　“妖女！松手！”

　　“不喊我仙子了？妖女。”沈梅君低笑，身后化出道道冰剑。

　　长老说妖女中了教中专门对付高阶修士的毒种，灵力不济，怎会——

　　随着灵力倾泻而出，沈梅君手臂上的纹路越来越深，她舌尖吐出一滴血，黑色毒血像一支利箭，刺向男人胜负欲分明的眼睛。

　　“啊——”

　　男人身上的灵力不受控制地涌出，打破体内灵力的平衡。

　　沈梅君舔了舔唇上的血，手里燃起火焰，烧尽法器上的阵法铭文。

　　“这不是你的本命法器，只是为对付我暂时给你的吧，否则还不能如此容易就拿到。”

　　“妖女——我的眼睛！该死的魔门妖女！”

　　沈梅君收起镇魂幡：“这可是你们药仙教的毒种，你怎么会怕这东西？”

　　她抬手，太阴冰寒之力汇聚指上。

　　男修捂着眼睛边骂边退，天地之间的灵力朝他丹田而去。

　　“自爆？”

　　灵气形成的飓风里，中间的男人突然哼唱起奇异的语调，又猛地斩断自己左手臂膀！

　　沈梅君心觉不妙，太阴指化为一道剑气劈下，将掉落的臂膀冻住，残余的浓郁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他的身体里是——毒引！

　　而且不是被水稀释过的毒引！

　　沈梅君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受到牵引的毒种开始在心口沸腾，她抓起三个凡人就闪身离去。

　　“青臣你干什么！”

　　沈梅君一看，小东西双眼血丝弥漫。

　　少年咬住自己的手臂。

　　“那东西的不是普通药人，他的身体是毒引，能引起药人发狂的毒引。”

　　无论是她不给叛入药仙教的修士留全尸的习惯，还是自爆都能散布毒引让毒种侵蚀自己心脉。

　　最后怎么突然断臂暴露自己的底牌？

　　-

　　极北之地。
　　雄浑巍峨的雪山蔓延不尽，黑白参差，堆积的阳光融化不了千万年的冰雪，苍鹰盘旋在灰蓝色的天上，乌云压住紫红色的云霞，不知从何时起这里被称作昆仑山。

　　昆仑雪山顶，盘膝打坐的男人嘴里哼着歌，若是沈梅君在这，定能听出和药引男人口中的歌一模一样。

　　原本干净的风里突然掺杂了别的味道，臭味。

　　沉醉在自己歌声里的男人睁开眼，抬眸瞥了眼来人，继续哼歌。

　　“苏群玉，你的伤还没养好？”来人一身黑袍，是雪山上的显眼存在。

　　苏群玉白衣如雪，面若好女，狭长的眸子里满是不屑：“没好，还得静养，阁下知道静养吗？”

　　黑袍人蹲下身子，两人对视，苏群玉的眼睛就一直盯着他。

　　“你知道沈梅君不死，你的下场会是什么样？”黑袍人的嘴抿成一条线，“龟缩在这里算什么？”

　　苏群玉朝后一躺，整个人和雪地融为一体，他侧身枕着冰团，耳边冰凉，好像那日梅君擦身而过的剑。

　　“我会死，但我现在受伤了，更不是她的对手，何必去送死？这儿是开启回仙洲入口的必经之处……她总要回去的，你们守株待兔不好？”

　　黑袍人站起身，看着萎靡不振的苏群玉，自从那日伏击沈梅君后，他就更加疯疯癫癫：“沈梅君不回去，但有人会找来。”

　　苏群玉面如金纸，他笑得戚然，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这就是你们的事了，谁来找她？与她赏歌观舞喝酒的辜厄，那使两仪剑的宋寂崖……或者是她心里的飞雪？”男人张开手大声喊道，“就是没有我——哈哈哈——”
　　他边笑边在雪地打滚。
　　“啊……其实你们怕的是天音宗。”苏群玉恍然大悟一般，狭长的眼睛盯着来人，讥笑道，“那你们从一开始就不该惹上她。”

　　黑袍人看着疯魔的苏群玉，心里暗骂了句红颜祸水。

　　苏群玉趴在地上，注视男人远去的身影，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坚硬的冰地捏成碎渣，以冰作雪，他抓起一把一把的雪洒在身上，若是那一剑没有偏，他早该冰雪满身地死去。

　　躺在雪地里的男人合上眼睛，将自己沉入幻梦。

　　梦里，她会笑会怒，会将他挫骨扬灰。

　　“梅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