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天人一剑 ...
-
今日来的都是八大仙门中的中流砥柱之辈，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不可能想不明白，既然想明白了，那濯瑶的诛杀之命便应该暂且压下，改为缉拿才对，可这些人，却分明是想揣着明白装糊涂……
等濯瑶一死，谁又会探寻其中真相呢？别人暂且不提，仙门之间恩怨纠葛向来复杂难辨，可这云城隐山乃是濯瑶师门，却如此行事。
“林代掌门，濯瑶乃你隐山掌门孟归耘之徒，难道就不应该问清事情缘由经过，再做决断吗？”秦听风转身面对林巍，质疑道。
“秦听风，我隐山之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林巍漠然无视，仿佛并不知晓他话中深意。
“下山之前师妹曾经说过，八大仙门多是一群鸡鸣狗盗同流合污之徒，本来我还觉得她言过其实，不过如今看来……”秦听风似是看不到此间众人一般，只是自顾自的摇头叹气。
“秦兄，难不成你与濯瑶君之间有什么交情？”薛琅笑眯眯的摇着折扇，适时插话打破僵局道：“可如今这境况，还是听在下一句劝，莫要引火烧身才是。”
秦听风闻言摇头：“阁下误会了，在下早已多年不出繁城，与濯瑶君之间更是未曾有过一面之缘，今日乃是初见。”
“既如此，那还烦请秦兄让个道。”薛琅一收折扇，拱手言道。
“薛兄说笑了，我秦某人乃赤阳道大弟子，这“道”，自然是让不得的。”秦听风双手交覆置于剑上，淡然开口，丝毫不觉自己这话有什么不对。
噗嗤，人群中有人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来，竟是大悲门的拈花和尚：“阿弥陀佛。”
拈花和尚面带微笑，看向秦听风道：“这位秦施主也是个妙人。”
“秦听风。”豫亲王阚劭高坐辇上，冷冷开口：“你此般行径，究竟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你师尊的意思？”
秦听风闻言摇摇拱手：“师尊他老人家远在千里之外，自然是我的意思，我赤阳道中人，向来随心而为，不过是因为诸位此间行径，秦某人实在看不惯罢了。”
“哼，繁城果然都是一群妖魔狂徒！”阚劭冷哼一声：“你若是再敢阻拦，本王今日便替冉公西教教你何为理法，何为皇权！”
秦听风并未反驳，他迎风而立，面色淡然。
雪落在他青色的衣襟之上，他道：“想来世间怕是忘了，所谓理法，皇权，于我繁城中人而言，从来都无甚紧要。”
“我最后再问一次。”豫亲王阚劭微微眯起了眼，身后黄金巨龙虚影缓缓凝聚，此人在他面前竟然胆敢藐视皇权，这是对神都尊位，对皇极殿上下赤裸裸的挑衅！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师尊冉公西的意思。”他不能容忍任何对于阚氏一族的挑衅，哪怕今日在此杀了秦听风，赤阳道也必然无话可说，就算冉公西早在百年之前便踏入半步天人之境，就算他赤阳道手中握有神器繁花落，也不能如此无视神都，挑衅阚氏皇权！
神器……若是他有了神器……
阚劭心中一动，看向被秦听风微妙的挡在身后的濯瑶，身周灵力开始不安涌动，似是下一秒便会喷涌而出，那身后浮现的黄金巨龙仿若有了实体，一双龙眸危险的盯着濯瑶。
秦听风正欲拔剑，却感觉到自己的左肩被人轻轻拍了拍。
“秦兄。”濯瑶上前一步，温声开口：“多谢。”
“若我有机会，真想看看那传闻中四季如春繁花似锦的繁城，究竟会是何等风光。”濯瑶与秦听风擦肩而过，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只是，没机会了。
她看着隐山的方向，笑了笑，那笑意中有苦涩，有怅然，但更多的，是傲气。
耳边响起一声铮鸣，秦听风双眸紧闭，青色的覆纱之下，那双早已瞎了一百年的眼睛，被一道灼若曜日的剑光照亮！
“今日，便让此剑，替我好好的问一问这天地、这世道、这众生！”那把早已声名大噪的山海剑此刻正立于濯瑶身前，散发出夺目炙光：“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那颗鲜血淋漓的真心，又有何用？
剑光冲天而起，瞬间爆开万丈！
霎那间，风止雪停，云开雨散，卦破生灭，雾尽天明！
那金色巨龙怒吼一声，撞向那万丈剑光！
凛冽剑气似有睥睨天地之势，无视那迎面而来的金色巨龙，直直的便朝着数千里之外的苍穹劈斩而下！！！
“怎么可能……”仙门众人看着这惊心动魄斩天灭地的一剑，喃喃失神，分明只是被剑气波及而已，大多便已经抵挡不住，灵气溃散，吐血倒地。
“她分明三年前才刚刚踏入地境八命……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豫亲王阚劭猛的从辇轿上站了起来，他看向那剑光所指的方向，瞬间惊醒：“拦下此剑！！！”
那剑光所指之处，分明是神都所在！！！
若是让这剑斩向了神都……
裴幼音与李寒窗等人都反应了过来，再不敢留分毫余力，周身灵气倾泻而出，疯狂朝那剑光而去！试图拦下那威势足以劈山破海的惊天巨剑！阚劭更是飞身而起，直入云霄，身前九头巨龙骤现！一齐嘶吼着冲向那光幕巨剑！
“阿弥陀佛……”大悲门拈花和尚看着天际那惊人的剑光，呆愣的念出一声佛号。
“大师！别念了，快帮忙啊！”薛琅感觉自己的心神都要被这四散而出的剑气斩碎了，哀怨道。
濯瑶双手执剑，看向缥缈峰的方向。
她在这城内枯坐二十日 ，看了二十日的雪，想了一百二十余载的道。
她想起一百年前那座吃不饱肚子的破庙，想起缥缈峰上经年不散的云雾，想起下山那日劈在石洞上的剑痕，想起望夜关的沙漠和星星，想起神都的繁华和皇城的巍峨，想起神见陵上皑皑的白雪和看不到尽头的山道，想起那块承载着人族道法的无字天碑……
天碑无字，观者自悟之。
每个站在天碑前的人都会看到一些东西，有只浮现在观者脑海里的文字，也有栩栩如生难辨真假的画面，可她却什么都没看到。
是的，她什么都没看到，那块碑，对她而言，就只是一块碑罢了。
她本以为入了地境八命，上了神见陵，便能想起自己的来处，看到宿命的归所，可没有，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对着那碑坐了三日，便下了山。
世人皆言她身负人族万载难遇的剑道天赋，可她的剑，向来没有来由，没有因果，甚至根本就讲不出任何道法，她就只是看着、想着、然后拔剑劈下，从来没有道理可讲。
如今，她也不过就是拔剑，然后劈下。
养了二十日的这一剑，承载的是她此生所有的念。
“臭老头，这一剑，你可要看好了。”
所谓剑道，生来便带着鲜血与毁灭，又怎会是你在那密不透风的石洞里悟得到的？
濯瑶笑了笑，她用尽全力挥剑斩下，周身灵气尽散。
这是她此生最强的一剑，也是她这辈子，最后的一剑了。
下一瞬间，那剑光便斩碎了身前一切阻拦！朝着它想要落下的方向破空而去！
剑光划破天际，照亮苍穹，惊起山河万里波澜！！！
天地同泣，万古共悲！
天人一剑，自当如此！
剑起，剑落。
剑毁，人亡。
神都的苍穹之上，青天朗日，万里无云。
长乐宫内，一玄衣锦袍的男子正端坐在堆满案牍的高台之上，下首是官阶制服各异的朝臣和阵列刀兵的皇家侍卫，那玄衣男子脸色苍白疲惫，俊秀的眉头紧紧皱起，那双平日里温和似水的眼眸此刻无波无澜，他已经沉默的坐在这里许久了，不知在想什么，或是在等什么。
突然，一道剑光划破天际，带着惊天动地的杀势，犹如晴空霹雳，骤然炸响在繁闹的天地之间！那把耀如灼日的金光巨剑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毫不犹豫的朝那座巍峨壮丽的皇城方向劈斩而下！！！
神都结界乍现！繁复古朴的阵纹骤然亮起，带着万千道法，试图将这毁天灭地的一剑拦下！
朝云殿外，人皇阚骊覆手而立，看着那与神都结界相抗衡的惊天剑势，神色深沉冷凝。
“真是胆大妄为！”她拂袖怒声道：“阚见天何在？”
“陛下，臣在。”一名身穿甲胄的中年男子凭空出现在人皇阚骊身后，拱手作揖。
“还不把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破剑给朕打下来！简直成何体统！”人皇阚骊冷声吩咐道，周身帝王威压惊的殿外众人皆颤抖匍匐在地，高呼“陛下息怒”。
“是。”阚见天沉声应答。
他上前数步，抬头望向那正一寸一寸刺破结界的金光巨剑，微微皱起了眉。
“陛下，臣觉得，应该不必了。”阚见天沉吟片刻，开口对身后高台之上的人皇阚骊道：“这剑看似威势惊人，但实则内里虚无，空有天人一剑之意，却无天人一剑之力。”
“这剑，是斩不破如今的神都结界的。”阚见天不知为何叹了口气：“想来，那剑的主人，也已然身死道消了。”
人皇阚骊闻言抬眸，果然见那金色巨剑虽缓缓压下，但剑身却愈发虚无缥缈，还未有寸进，便已呈消亡之势了……
“如此天赋，倒着实可惜。”阚骊语意淡淡，不见波澜：“去看看圣子是否无碍。”
“是。”身后宫人领旨退下。
阚骊看了长乐宫的方向一眼，便不再理会，拂袖入殿。
那剑光无以为继，发出一声刺耳悲鸣，逐渐消散在了天际。
防风城内，濯瑶口吐鲜血，缓缓倒地……
仙门众人神色各异，大多被那一剑震破了心神，再不言语。
裴幼音抬步上前，捡起那方碎裂的圣妃金印，她垂首低眸，清冷开口：“有些东西，便是你拼了命想去争，也是徒劳罢了。”
濯瑶躺在冰冷的雪地里，看着仰面而落的漫天飞絮，不发一言。
她在想，自己来时，便是无根浮萍，如今死后，怕是也无处葬身……既如此，不如便与这漫天飞雪同葬，省的那些人还要搜寻那本就不存在的神器，平白污了己身。
濯瑶的身子已经冷了，雪落在眉梢，落在面庞，落在那早已分不清是血色还是绸布织染的衣襟上，覆盖了薄薄一层雪色，逐渐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拈花和尚突然念了一声佛号。
在无人察觉的瞬间，濯瑶的眉间骤然闪现一枚火红印记，带着古朴浑厚的气息，刹那即逝。
下一秒，烈火无根而起，熊熊燃放。
不知是不是幻觉，她看到一袭白衣自天地间踏雪而来，有如谪仙降世，神明抵凡……所到之处，众生俯首，天地拜服。
她知道那人是谁，这世间无论人魔妖鬼，皆知那人是谁。
神见陵，人族道统，闻羡渊。
忽然之间，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些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碎片。
那是她的来处，却也不能算是她的来处，只是那不算来处的来处里，有着她和闻羡渊幼时的身影……
“阿厌哥哥，你一定要看那碑吗？死也要看？”
“死也要看。”
“好，那我背你上去，抓紧了。”
神道万阶，难如登天。
可她就那样把他绑在身上，一步一步的，爬了上去。
那碑究竟有什么好看的呢？光秃秃的，分明什么都没有。
她看着他在那参天的巨石跟前坐了足足三百日，终是自己下了山。
她知道，他会留在山上的。
但她不想留在这里，她的家不在这里，她想回家。
可她，找不到自己的家。
乱世漂浮，人命草芥，她生了一场又一场的大病，终是忘了来处，忘了自己于世间辗转的理由。
后来，她跟着一个臭老头去了云城，上了隐山，在那个叫缥缈峰的地方一呆就是一百年。
再后来，她以为自己终于在这世间，找到了归处。
“留在山上，否则你会死。”
道统一言，有如神旨。
可她偏偏不信，如今再见，却当真成了诀别......
若有来日.......
濯瑶缓缓闭上了眼，可惜，终究是没有来日了。
数月后，坊间传言：
「魔修濯瑶，背叛人族，残杀守将，暗害天人，遭师门背弃，圣子悔婚，终死于八大仙门联手围剿，烈火焚尸，身亡道消。」
作者有话说第5章 天人一剑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