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逢春》余弦定理

48、第 48 章

　　风和日暖，万里无云。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背上，言黎仰头举起手臂，感受着软软的柳枝拂过每一根指头。

　　明明已经见过了很多个春天，但她每次在看到树木发出嫩芽、小鸟跳在枝头、溪水开始潺潺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很开心。又过了一年呀，她马上也要再长一岁了。

　　暖融融的春光下，少年的纂发扬起，在空中勾勒出风吹来的方向。她身上只着一简单玄色圆领袍，头上的斗笠透进阳光，将脸映得斑驳。此刻，言黎半眯起眼睛，高举手臂，细细体会着春色从指尖划过。而这一路翠绿的柳树仿佛都已经成为了她的拥趸，纷纷争先恐后的将柳枝递入少年手心。

　　戚斐回头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年少成名，在其他孩子还在上学读书的年纪就已展露出自己不一般的能力，她从言黎到天下魁首叶隼的这一路，定然过得并不太舒服。任何成功和盛名都不能巴巴的自己凑到头上，期间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流下太多的汗水，就算是武曲星下凡也同样如此。成了名自然好，但紧随而来的就是无数恶意和凶险，这些同样和数不尽的赞美不断席卷而来，注定无法避免。

　　可言黎却能在见到过这世间的沧桑沉浮后不去被那些恶毒邪恶之人之物干扰，仍旧在己身保持一颗热诚的赤子之心，并依然可以为了繁盛春色和万物生发而雀跃。平心而论，戚斐确实佩服她。

　　戚斐看了她一会儿，“你的胳膊，已经好了吧？”

　　闻言，言黎立马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开始仔细打量起戚斐。为了出门方便，她在脸上铺了一层□□，改变了大致的容貌。虽然脸已经变得陌生，但那股熟悉的气息改变不了。

　　后者一悚：“干嘛？”

　　片刻后，言黎又重新闭上眼，只惜字如金道：“好了。”

　　戚斐一皱眉头，觉得有点不对。言黎平时也不是这种沉默寡言的性子，甚至刚从芦苇乡出来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了……难道是突然反悔想走了！现在这只有三个人，温知行肯定站她那头，到时候自己只剩孤身一个，一不会武二没有人，岂不是任人宰割？！！

　　戚斐心中警铃大作，“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绊马索被瞬间拉紧，锵然之声骤然炸响在耳畔！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不少人形在树林中移动的簌簌声，他们都在缓缓朝着三人靠近！

　　言黎叹了口气，一边吹起意味着掉头命令的尖细马哨，一边一手抓起一个飞身上树。

　　小婋是听得懂她的马哨的，而它也不失言黎所望的在三匹马中混成了头马。小婋高高抬起前蹄避开绊马索，同时一转头，将身子闪到了三人所在的树附近。小棕马和戚斐的马虽然动作没有小婋灵敏，但好歹也是躲过了必杀的一击。

　　言黎无语的看着戚斐，“你说怎么了？”

　　戚斐扒着树干，心虚的笑了笑，“你……你加油……”

　　仅仅是说几句话的功夫，那些人已经越杀越近了。他们手上的兵器不断相互碰撞摩擦，那阵刺耳的响声就连温知行都听到了。而偏偏言黎还气定神闲的抱着胳膊靠在树杈上，神态悠悠的问：“报酬呢？”

　　戚斐咬咬牙，“你想要什么！”

　　“给我买盏河灯吧，不是说洛神节都要放河灯的吗？”言黎笑着将匕首在手中转了一圈，抬起下巴神采飞扬道，“要最好、最大、最贵的那种！我要让整个阳雒城都知道它是我的灯！”

　　戚斐点头，“好，我答应你。”

　　言黎伸手一指温知行，叮嘱道：“抱好树，别掉下去了。”

　　说完，她握紧匕首，轻飘飘的跳了下去。

　　听到云霁阁阁主离阁的消息后，迅速兵分几路寻找踪迹想要斩草除根的杀手们在看清树上跳下的人的脸后俱是一顿，心里忍不住泛起了嘀咕：叶隼已从关中离开的消息他们不是不知道，但谁能想到她竟然出现在了云霁阁阁主有可能出现的这一条路上？这些从云霁阁向外的路线虽然是透明的，但同时每一条路上都有来往的不同路人，需要一一排查猜测寻找云霁阁阁主踪迹，必要时应全部杀光排除隐患……叶隼能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偶然。难道，她已被云霁阁收服，成为了云霁阁阁主麾下的一把利刃？

　　他们看着叶隼手中那把在阳光下都寒气森森的短刃和她的那模样……若猜测是真，那以后可就难办了。一个阁主随侍弓影都已越来越不好对付，更何况是叶隼……情况有变，得回去赶紧通知。

　　言黎不知这帮人惊涛骇浪般的心理活动，只把玩着匕首悠哉游哉的说：“打不打啊？不打我可走了。”

　　打？跟她打，还不知打完有没有命在呢！谁敢打？谁敢冲这天下最擅刀的叶隼挥出第一刀？！更何况只是为了个虚无缥缈、并没完全确定就在这条路上的“阁主”。命是自己的，还是明哲保身为好。

　　“是我们眼瞎，没瞧准人就使了绊马索惊了您的马，实在抱歉，”一个看着像是头头的一人往前上了一步，抱拳谦卑道，“不知叶隼大人亲临，您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们计较。”

　　言黎什么也没说，只眼也不抬的挥了挥手，“不打就让开。”

　　哗啦，黑衣人们从里面闪出了一条大道。

　　言黎拽过晏晏和戚斐的马，又飞身上树将他二人接了下来。周围全程都安静极了，没有一个人敢说话，与刚才嚣张的又勒绊马索又磨刀霍霍的场面大相径庭。

　　这边温知行刚压住被吓得狂跳的心脏上了马，言黎收回目光，正站在戚斐左边看她踩马镫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了极细微的拔刀声。

　　她头也没回，拽着戚斐往前推了一步，身形微动避开来人的背后一击，同时转身翻手迅速托住刺来的刀柄，紧接着右手用力一拧他的胳膊，生生带着这人在她手里转了个圈，又一拳照着他的面门打了过去。

　　只听得“噗”的一声，黑衣人大叫一声，捂着脸咚咚咚向后倒退三步，直接咣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一切变故都只发生在一瞬间，甚至黑衣人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同伴的这场暴起是为何，人就已经被言黎撂翻了。

　　她盯着他们，拔出腰间的刀，冷冷道：“怎么，这是还要来比划比划？”

　　“没有，没有！是这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侠，我这就让他给您赔罪！”黑衣人头头连声说着，举起手中的刀眼也不眨的扎入了地上黑衣人的胸口。而后者甚至还没有从被言黎打的那一拳缓过劲来，就已经瞪着眼下了黄泉。

　　喷溅的血色陡然炸在余光中，温知行浑身一颤，用力闭了闭眼睛。

　　男人用地上人的衣服擦干净了刀上的血，指着尸体恭敬道：“这个赔礼，您还满意吗？”

　　言黎看着他，意味不明的抬了下眉毛，没回答，却将手里已经出鞘的刀插了回去。

　　没说别的就是可以的意思。黑衣人大松口气，垂头向后让了一步，“您请。”

　　直到已经走出好远，视线中再也没有那片乌压压的黑影时，温知行的后背还在细细的抖。他用力抿着发白的嘴唇，死死攥紧缰绳免得让自己摔下马去。粗糙的麻绳在从未挥过武器做过重活的掌心烙下深深一层印迹，麻绳上的小刺胡乱揉进皮肤，激得身体一阵一阵发痒。

　　只不过这些温知行都一无所查，他的视线中，始终蒙着一层挥不去的血色。

　　戚斐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神态自若的坐在马上。人性本就如此，在面对生死的威胁和巨大的诱惑时自相残杀最正常不过，见得多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生啊死啊的，不过就在一念之间而已。你强，这权力就在你手里，你弱，又不懂得审时度势及时认怂，更没有高手替你撑腰，就只剩下被杀的份。

　　言黎见不远处温知行正蔫头耷脑的随着晏晏晃动，那状态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她一夹小婋的肚子小步跑到晏晏旁边，轻轻拍了下他的手，“温知行？”

　　经过言黎这么一叫，温知行才像刚从噩梦中抽身般猛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神色茫然的抬起脑袋，弱弱的“啊”了一声。

　　“你怎么了？”言黎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心中顿觉不妙，立时反手扣住温知行的脉向深探了探，嘴里还在跟着问，“不舒服？”

　　温知行摇摇头，声音显得有点发虚，却如实回答：“没有……就是有点被吓到了，刚才。”

　　言黎琢磨着这是兔子被人吓到炸毛了？若不及时安抚好，恐怕是要吓出病来。

　　她像摸小动物似的顺了顺他的后背，一边借机渡些真气一边温声道：“没事，别怕，有我在呢。”

　　温知行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角，低低嗯了声，“我不怕。”

　　戚斐打了个哈欠，随便挥舞着手里刚从树上拽来的柳枝，扬声道：“照这个速度，什么时候能到琅川县啊？”

　　言黎从怀里拿出地图看了看，“快了，晚饭前可以到。”说完，她手上不停将地图卷回原来的模样塞回襟中，又斜斜睨了戚斐一眼，“现在消息应已从那帮人的嘴里传了出去，这条路上不会再有不长眼的苍蝇了。只有一事，阁主不要忘了树上曾答应过我的承诺。”

　　“好好好，行行行，”戚斐挥了挥柳枝，连声应道，“我身为堂堂阁主，自然是一言九鼎，放心吧，不就是要阳雒最大的灯吗？等到了琅川县我就让人去做，大侠可满意了？”

　　言黎点点头，突然促狭的在空中就着挥来的柳枝尾巴一捻，戚斐没反应过来，只感觉手心处一阵抽离之感，她惊呼不好，连忙握紧手想拦，却没拦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中的树枝忽悠悠的被她抽了去，得意洋洋的在空中扎啊刺啊的显摆了起来。

　　戚斐恼怒道：“你个促狭鬼，快还我！是我扯来的！”

　　“有本事自己来拿呀！”

　　言黎笑嘻嘻的左甩右探的挥动着柳枝玩乐，明明几次已经近在咫尺，可就是不给戚斐抓到的机会，直将后者气得怒火中烧，在心里暗骂臭小孩果然本性难改！

　　那一条软软的柳枝在其他人手里就是个驱虫玩耍的普通枝条，但在言黎手中却变成了一把趁手的软兵长鞭，好似她从习武时用的武器就是柳枝般。

　　言黎神采奕奕抓着柳枝自如的上下舞弄，在一边躲开戚斐手的同时甚至还有闲心卷着温知行玩一会，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