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快来看月亮

89、出局入局（5）

　　“生啦！生啦！是个小女娘！”屋子里突然传出一阵响亮的啼哭声，稳婆喜气洋洋地从产房中推门而出，大着嗓门眉飞色舞，好像里面躺着的是她自个的女儿，“恭喜驸马爷！”
　　悬着的一口气只松了半口，薛君渡急切问道：“公主怎么样？”
　　“母子平安！”稳婆声音更加欢快。
　　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薛君渡紧抿着的唇终于露出一丝微笑，他丢下一句：“自己去找账房先生领些赏钱吧。”便打算进入产房看望终于从鬼门关前走回来的妻子与刚刚降生的女儿。
　　稳婆喜不自胜，可当她看见薛君渡的动作时却连忙阻止，露出几抹尴尬之色：“哎，驸马爷，这男人自古不入产房，驸马爷还是等收拾好了再去看望公主吧。”
　　谁知薛君渡根本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将人稍微往旁边一推，眼疾手快地在另一个稳婆开门之际钻了进去，只留下两个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的稳婆在外呆站着。
　　“呃，驸马爷还真是……”
　　“你多嘴什么！？皇室中人怎可是你我能议论的？眼下公主母女平安，驸马爷有赏，咱们还是快些将赏钱拿到手才是！”
　　“你说的对，走，咱们领赏去！”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还夹杂着排泄物的臭味，两股味道混杂在一间小小的产房里，实在是有些令人作呕。几个侍女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屋内残像，见薛君渡进来皆是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准备行礼。
　　薛君渡朝她们竖起左手，意思是不必行礼，几位侍女便低下了头，继续干自己的事去了。
　　李玥刚刚生产完还很虚弱，方才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此时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过去还是昏过去了。婴儿被裹在襁褓里面，小小一只，脸皱巴巴的，全身皮肤都泛着红色，看起来并不那么好看。
　　婴儿安静地在旁边睡着，薛君渡摸了摸她柔软的胎发，心想这就是我们的女儿吗？
　　对婴儿的关注到此为止，薛君渡很快将注意力集中在李玥身上。他沉静地注视着李玥因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心中先是泛起一种叫心疼的情绪，然后便觉得愧疚与亏欠。
　　“你受苦了。”薛君渡俯下身子，在李玥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很轻的吻，像是怕惊扰到她一样。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父亲母亲的忽视，襁褓中的婴儿忽然哇哇哭了起来，声音响亮，宣告着自己的存在。薛君渡忽然有些无措，他第一反应就是将这个孩子抱远些，以免哭声惊扰到李玥，可这个小玩意太小也太脆弱，他虽然熟读医书，可还没有掌握如何去安抚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子，因此有些严肃地说道：“别哭了。”
　　小婴儿：“哇哇哇哇呜呜呜呜呜呜——”
　　薛君渡：“……”
　　好在并没有手足无措多久，很快奶娘就回来了，看了一眼婴儿便有了结论：“她好像饿了，婢子先带她下去喝些奶。”
　　薛君渡方才的那丝笑意被这哭声冲的无影无踪，板着脸回答道：“好的。”
　　又等了一会，确认李玥不再有任何隐患之后，便有侍女将人裹得严严实实，再用软轿抬回了寝室。一路上李玥都未曾醒来，薛君渡有些担心，替她把过脉之后发现她是因为体虚才未醒，这才松了一口气。
　　三月半，登科忙。
　　若不是因为朝廷现在忙于科举之事，恐怕小婴儿才落地，李逢舒就会赶过来。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宫中终于来人了。
　　领头太监笑呵呵地跟驸马爷寒暄了一会，道了几句恭喜后才宣读圣旨。
　　圣旨很短，语句也不似平常那般讲究，大概只有一个意思——封李玥的女儿为星华郡主。
　　薛君渡虽出身不错，但并未入仕，也无法承爵，所以连带着他的女儿身份也并不显贵。可是李逢舒在她一出生就给了爵位，这是别人不曾拥有的宠爱与荣耀，足见李逢舒对李玥的偏心。
　　人皆道李逢舒是爱屋及乌。
　　宫中琐事繁多，太监读了旨意便要立马动身离开。临走前拉住了薛君渡，依旧笑眯眯的：“恭喜驸马爷！恭喜小郡主！陛下如今忙的脚不沾地，但心里依然挂念着公主府呢。陛下还托老奴问问驸马，不知小群主取名没有？”
　　薛君渡愣了一下，道：“先前我便与公主商量好了，若是女孩，便取一个清字，若是男孩……便交由陛下赐名。”
　　他与李玥都已知晓中宫之主是谁，所以也明白李逢舒和杨槐不可能有子嗣。除夕那晚的家宴上，李玥便一直好奇自己的嫂子到底是谁，等杨槐出现在家宴上还一头雾水地问：“杨大人……你怎么来了？”
　　杨槐笑了笑：“应陛下之邀来参加宫中晚宴。”
　　也是，她听说自从小亓离开后，杨府就冷清了许多，哥哥可能是觉得杨府的年过得不如宫中热闹，所以才将人喊来一起守岁。
　　而杨槐话刚说完，便被李逢舒毫不留情地踢了一脚，后者脸上表情很淡，说出来的话却是石破天惊：“他是你嫂子。”
　　他是我嫂子……
　　嫂子……
　　李玥被这句话砸的晕头转向，下意识去看其他人的表情，却发现宴会上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都一脸淡定，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而薛君渡也依旧保持着得体笑意，体贴地问：“怎么了，公主殿下？”
　　李玥不信：“你也知道吗？”
　　薛君渡扶着李玥，将她身体的重量大部分压在自己身上，道：“能猜出一二。”
　　杨槐和皇后从未同时出现在一个场合中，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只是李玥从不会想那么多，所以才没有发现。
　　后来李玥曾问李逢舒，若是事情败露，那该如何。李逢舒似乎并不担心这个问题，答：“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必然大权在握。”
　　手上握着至高权威，那个时候的他又怎肯受制于人。
　　皇后无所出，为了宗室传承，李逢舒大概率会从宗亲里面挑选出一个或几个孩子养在身边。
　　李玥突然问：“哥哥，你希望我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李逢舒看她一眼，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男孩女孩都行。”
　　……
　　太监脸色不变：“好名字，老奴这便回去禀告陛下。”
　　薛君渡点点头，喊来小厮递过来一个钱袋，将太监送走了。
　　几日后，这一届的一甲终于水落石出，状元是淮扬名门之后，可榜眼和探花都是寒门中人。此外，在黄榜上，不少寒门子弟脱颖而出，准备进入朝堂大放光彩。曾经的寒门在世家与李睿的打压下唯唯诺诺，现在终于一朝壮大，与世家几乎成鼎力之势。
　　几大世家当然不满，这朝廷中的位置就那么多，寒门一旦壮大，属于他们的可就不多了。因此，几大世家的家主原本想要联合上奏，可就在奏折上交的前一日，杨槐秘密拜访了几大家主。
　　说起这位杨槐，朝中人可是对他又爱又恨。他不属于任何一个阵营，既不偏袒寒门，也不拥护世家，无论是谁是接触拉拢他一概拒绝。
　　可他又是陛下身边宠臣，上谏圣明，下督百官，这次科举，陛下还破例让这个入朝不到四年的“小年轻”担任副考官一职，协助江靖监察科考。
　　可当有人想投其所好，却又发现这人并无什么兴趣爱好；有人想抓住他的小辫子用以威胁，但查了一遍才知道这人干干净净，毫无污点。
　　这样一个没有把柄的人无疑是很危险的，尤其是在朝堂之上，因为没有污点，皇帝就没办法去权衡制约，没有污点的臣子，才是最惹皇帝猜疑的。
　　朝官静静等着杨槐被猜忌打压甚至剥职处死，可等到最后这人依旧好好的。那些比他混的好的死了，他还在；那些混的比他差的革职查办了，他也依旧好好的。
　　不过好在杨槐一直没什么上进心，既不要高官厚禄，也不求荣华富贵，还颇有些小透明的意思。众人见他翻不起风浪，便也渐渐随他去了。
　　三月底的时候李逢舒终于抽出时间来，摆驾公主府看望清平公主母子二人。
　　李清张开了许多，浑身上下白白净净，小小一只呆在襁褓里，梦里时不时吸吮着自己小小的手指头，说不出的可爱。
　　李逢舒握了握外甥女的小手，内心忽然被一种奇怪的感情填满，是喜悦也是满足。或许这便是生命的延续，象征着血脉的传承。
　　或许是察觉到周围人的注视，不一会儿星华郡主悠悠转醒，看见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一个不满意便哇哇哭了起来。
　　“哇呜呜呜呜——”
　　奶娘连忙将李清从李逢舒手中接过来，手伸进襁褓中摸了一下，笑了：“哎呀，小郡主这是尿了，婢子先带她下去整理一番。”
　　李逢舒：“……”
　　原来李清迎接舅舅的方式就是这样的吗？
　　李玥夫妇哭笑不得。
　　快到用膳的时间，李玥便令人准备午膳。桌子上都是一家人，李玥也没那么多顾忌，说了几件自己带孩子的乐事，话题不知不觉带到了李逢舒身上。
　　“哥哥……可有找到合适的人选？”
　　薛君渡执筷的手一顿，便要起身寻个借口离开。此事关乎大朝最核心的抉择，他一个外人，其实并不方便知道太多。
　　而李逢舒却没太在意，道了声：“坐下吧。”便继续回答李玥的问题：“今年秋猎的时候我会让宗亲们一起前去，到时候再从那些人里挑个合适的吧。”
　　旁系宗亲子嗣昌绵，可却不一定能挑出一个适合的。不能太大，年纪大了性子早已养成，并不适合教导，可李逢舒也不想让人刚出生就送过来，他没那个耐心陪着人长大。
　　他有很多事要做。
　　除夕那天的最后一刻钟，他与杨槐亲的难舍难分，本想继续下去之时，杨槐却突然问他有没有什么愿望。
　　“愿望？”
　　黑暗中，杨槐的声音微哑，真诚却又充满蛊惑：“陛下有何心愿，臣必尽力为之。”
　　他有很多愿望。
　　最大的一个不过是。
　　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李逢舒张了张口，将这句话咽进了肚子里，笑了一声豪情壮志地说道：“我要大朝繁荣兴盛，百姓安居乐业，我要异族百年之内不敢犯我国土，我要留名青史，要天下敬仰。”
　　杨槐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些，但杨槐还是说：“那便祝陛下所愿皆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