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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   157、

      惨叫。

      撕心裂肺的惨叫,哀嚎。

      那些声音,痛苦都不像能从人类器官里发出来的了,更近似于鬼在哭。

      一线复杂艰险,作战捕快多用灰色手段,县衙,州衙,京畿府衙,过去几十年的岁月,我曾无数次和战友给抓到的活人上刑。
      那时候只觉得很畅快,很刺激,看着一个好好的活人变得鲜血淋漓,乃至于变成残废,坚强的意志被摧毁得粉碎,坚韧的信念通通垮塌,珍贵的尊严通通湮没,只剩下抽搐哭叫的求饶、妥协,如我们所愿,吐露出任何、一切我们需要的罪证信息、同伙信息。
      那时候,简直就像猫虐|杀老鼠一样,自然淋漓地快乐,通体舒畅,血管里兽|欲沸腾。

      “……”

      风水轮流转,谁都跑不掉。
      原来老鼠被猫虐|杀时的滋味是这样的。

      难怪那些人,最后的情态、精神状态,瑟缩、扭曲、崩溃、应激、奇形怪状,不似正常人了。

      原来如此。

      耳道里仿佛被塞入了厚厚的棉花,与世界隔开一层屏蔽的障壁,什么都听不清楚,什么都无尽模糊。

      有一阵出现了奇怪的幻觉,有什么东西在我耳朵里擂鼓似的,咚!咚!咚!咚!咚!咚!……没完没了,开封府的鸣冤鼓都没那么沉闷厚重,边疆军鼓还差不多……

      伤口血流不止,身体越来越冷,意识越来越上浮,后来耳朵里的幻觉消失了。

      只剩下视觉里的幻觉。

      头顶的横粱、屋椽……全部都在扭曲,变成了一团棕褐色的漩涡,转来转去,忽而遥远,忽而极近,晃得人头晕脑胀。
      远的时候远在天边星际,苍茫的银河系,近的时候尽在毫厘,直接钻入了我的瞳孔里。

      咦,我为什么能在门窗封闭的酒楼内室里看到银河系?……

      那玩意儿不是得天文望远镜才能看到么?这几千年前的农耕封建王朝,哪儿来的望远镜?……

      可是真的看得很清晰。

      那些闪闪发光的星云、深邃可怖的黑洞、精密运转的八大行星,水星、金星、地球、火星、木星、土星……美得惊心动魄,让人想要落泪。

      都是上一世物理课本上学到的东西,那么遥远,可是如今从撞坏了的脑壳里浮现出来,早已该遗失了的记忆竟然还能这么清晰。

      呼吸越来越费劲,肺脏像拉风箱一样吃力,意识越来越淡漠,感觉……自己好像也要融入那些闪闪发光的美丽星云里了,变成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微尘,自由,自在……

      “求我,向我服软,向我承诺以后再也不敢犯|贱了,你仍然是我钟情的妻子。”

      一双靴子在视觉的边缘停了会儿,等了会儿,什么都没等到,于是又离开了。

      夜越来越深,古老富庶的封建皇朝盛世繁华,夜市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楼坊民居里的灯一盏盏熄灭,万家渐入沉睡。

      搬走流水账簿,又进来拿了几本书,拿了几次笔墨东西,脚步平缓地来回移动……最后屋里的灯也熄灭了,一片黑暗。

      好冷。

      动不了,地板好冷,像墓。

      158、

      朦朦胧胧,混混沌沌,无边黑暗。

      忽然间,细微的烛光亮起,一支温热的手附着在颈间,检查脉搏的存在。

      “***#*Ⅹ*%!!!!”
      音量低微,细若蚊吟的脏话。掺杂了各种粗鲁的生|殖|器词汇,极尽粗鄙恶劣无涵养,按耐着滔天的怒意与杀机。

      附着到耳边,传音入密。

      “二狗子,忍忍,别吭声,我给你裹上开封府的官差制服,背你走。”

      “……”

      这是什么幻觉,怎么是老搭档的声音,我在做梦么?……

      通体全黑的夜行潜入者放下一个包袱,从里面掏出了一套作战捕快的制服。

      “这才是你该有的皮,而不是被男人扒|光了衣服晾在地板上作践。”

      “你不该嫁人,你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该回头,回头即成对过往的折辱。哪怕这条路是错的,你死也得死在这条路上,死也得死在我们战友中间……”

      “你该是个男人才对,老天爷瞎了眼,为什么给了你一副妇人的躯体……”

      鹰子这憨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絮叨婆妈了,逼逼赖赖,逼逼赖赖,细微地围绕在耳边,像两百只苍蝇同时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闭嘴。”
      我极尽了所有的力气,沙哑地挤出了这么一句。

      他笑了。

      通体全黑,黑面巾,黑头巾,裹得严严实实,通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此刻听到回应的动静,喜悦得眼睛晶亮晶亮的。

      小小声。

      “你没被你男人整死啊?”

      “他不是我男人……”

      “对,他不是你男人,你自己就是个强悍的男人。”

      给我套衣服,套裤子,不经意触碰到双腿,一片黏腻狼藉。

      “……****他|妈|的哔了狗***杀|千|刀的混|账|畜|生***可别被老子抓到了把柄,落到了咱开封府手上,不等审判,先私底下找几个有龙阳之好的重刑犯给他轮了****王八羔子**畜生……”

      “别骂了,”我虚弱地跟老搭档说,“陷空岛产业遍及天下,历年给朝廷输送的孝敬何止百万,甚为受东南官宦倚重,哪里是轻易下得了监狱的……”

      “你带绷带了么?”问,“先别顾着套制服了,先把左背崩裂的伤口、腿上崩裂的伤口……帮我包扎一下,渗血太久了,肢体都快没知觉了……”

      玉石俱焚,撕破脸。

      再不肯配合,打了起来。

      于是什么情面也没留了。

      于是就鲜血淋漓地躺在了地板上,冷得发僵,僵得昏沉。

      “你哪儿捱的这么要命的刀伤啊?”屏息纳罕,压低声,“泷水河里出来以后,替姓展的当官的捱的?”

      我迷迷糊糊地嗯了声。

      “怕死,捱了几刀后,扔下领导独自逃生了,结果那猫命忒硬,竟然还活着……”

      “我要是你啊,”杜鹰说,“咱就一刀都不捱,直接跪下投降,把领导卖了。反正领导死透了,就没人知道咱卖领导的事儿了么。”

      “那有点太缺德了吧?……”我犹豫,“毕竟是战友同袍……”

      “什么战友,什么同袍,”低低地冷笑,“我跟你是战友,是同袍,蒙厉悔跟咱们是战友同袍,丁刚、马泽云、章平……他们跟咱们是一伙的。”

      “包相,公孙策,展昭,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他们不是,再亲近基层,再和蔼可亲,他们也是当官的。”

      “混饭的贱命一条,无人真正在乎,唯有自己珍惜。你死了,殉职牺牲了,你媳妇,我是说你那未婚妻,南乡仵作,顶多收到一百二十两抚恤金。”

      “这一百二十两的银钱就是你的命的重量,就是上头高|官|权|贵认为的你的命的价值。”

      “值得么?值得个嘚儿!你当初就该直接跪下投降,直接把领导踹出去!自己的命虽卑贱,可自己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要是没捱那几刀,何至于沦落到如今下场……”

      我捂住了他的嘴,老搭档停住了动作。

      书房那边昏黄的烛光在晃动,里面的商人处理完了账簿杂务,人影绰约地行走来,行走去,在活动些什么。

      好半天,终于重归平静。

      那屋子里的烛火熄灭了,大约歇息在软榻上,安寝了。

      鹰子摘掉我的手,继续嘟嘟囔囔、骂骂咧咧地包扎,清理人体上的血污、狼藉。

      问:“能站起来么?”

      摇头。

      “腿根里头疼得要命,两条腿,瘸的,不瘸的,都走不了路了。”

      “没事,老子背你。”

      背到了背上,搭档驮稳了,朝后微歪头,黑暗中低低地对我说。

      “二狗子,你识字多,脑瓜聪明,比咱所有捕快都滑头,好好往上爬,能爬多高爬多高,刑部、吏部、大理寺……一生都不要停……”

      “爷们儿报仇,十年不晚。真到了一定高度了,手握重权,无所不能,随便给陷空岛诬陷上个水匪成患的脏名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嗯,嗯,”我重重地应,趴在战友厚实的肩膀上,温暖得昏昏欲睡。

      159、

      长刀破风,狠厉斜劈而来,势不可挡。

      猛烈地颠簸了一下,硌到了腿上的伤口,嘶——

      “哪儿来的小贼,胆敢闯陷空岛的铺子,不要命了?”

      灯火倏忽亮起,刺得昏昏沉沉的视觉很不舒服,到处都是晕染开的暖黄色光晕,朦胧不清。

      然而身下战友的体温是很清晰的,温暖、厚实、踏实。

      “鹰子……”

      我求他。

      “别把我扔了……救我出去……救我出去……”

      鹰子沉声保证。

      “别害怕,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钝痛混沌的脑壳晕晕乎乎,思绪一下子飘出很远。

      这话好耳熟,这么多年,我自己也说过无数次。

      对那些被|拐|卖到遥远异乡,被|拐|卖到农村,被|拐|卖到偏僻山岭,被|拐|卖到肮脏妓|院的姑娘说……别怕,都结束了,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绝大多数被|拐女性在被迫生育之后都死心了,放不下孩子,放不下闺女儿子,小孩一声声软糯依赖的“娘亲,娘亲不要走,娘亲不要宝宝了么……”就会把她们柔软的心脏千刀万剐,给她们束缚上沉重的,再无法挣脱的亲情锁链。

      对于打击|拐|卖,向来都是从异地调用官兵|部|队。因为拐|卖|暴|利金山,稍微有点脑子的拐|子团伙都会向本地上供,以重金孝敬换取保|护|伞荫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地官兵打击本地拐|卖,上古下今都是笑话。
      未涉及自身利益时,神圣庄严的国法、崇高圣洁的公职道德信仰优先。涉及到切身利益时,切身利益优先,劳什子的国法、公职道德通通都得往后排。
      你会用拳头揍自己的钱袋子么?钱袋子打烂了,今年还怎么过个好年啊,给儿子孙子盖大房子的钱从哪里来啊?给闺女孙女备丰厚嫁妆的钱从哪里来啊?家里府里还想不想吃好喝好富沃阔绰啦?太太又想添几件玉镯珠宝首饰了呢?再置办些良田田产,再搞处铺子,再买两个如花似玉的美妾……

      异地|打|拐,打|拐之前严密封锁风声,到了当地之后,什么都不干,雷霆行动,先控制当地行|政|衙门。

      打|拐进行时,在基层展开的诸项行动,通通不允许本地官兵插手,只用带过来的异地官兵。

      这活儿很伟大。

      然而这活儿是我最讨厌的活儿了。

      因为我有两个战友就是死在了打|拐上,一个被人在头皮剪开小洞,灌入水银剥离出一整套血淋淋的人|皮来,当着我的面满地打滚惨叫了半个时辰没气了。另一个到现在遗骸还没找回来,活无人,死无尸,人间蒸发了,开封府给他立的是衣冠冢。

      谁家里没老人|妻儿啊?谁不怕死啊?
      我能常年硬着骨头参与打|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隐藏着的生理性别是个女人,和那些困境中的姑娘有着斩不断的强烈共情,看着她们被救出时来又哭又笑,近于疯癫的狼藉样子,我跟着想哭。
      那些战友,那些铁骨铮铮的汉子,一条一条,牺牲在打|拐上的汉子,他们是为了什么前赴后继,到现在我也想不通。
      如果我是他们,如果我不是个隐藏着的女人,我绝对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离凶险的打|拐远远的,越远越好,保命……

      ……

      通体全黑,夜行衣装束的鹰子,把我放了下来,靠着高大的红木雕花衣柜放了下来,使我坐着,背靠着衣柜,有个歇息喘息的支撑点 。

      长刀出鞘。

      开封府的制式官刀与江湖豪商的九环钢刀碰撞在了一起,凶险的金属火光迸射,铮铮的嗡鸣震耳,余音绕梁,长久不绝。

      我缓了许久,歪着脑袋看他们打得纠葛成一团,黑的白的纠缠在一起,形成灰色的漩涡,转来转去,头晕目眩……

      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往外爬啊。

      这里是酒楼,外头就是夜市,但凡我能趁着他们打起来的时候,爬出窗户,摔到外头去,我就解脱了。
      老子现在可是套着开封府的捕头制服的,他们还能众目睽睽之下,把一个官差模样的东西硬拖回私营酒楼里不成?

      “……”

      一双浅色鎏银纹的靴子停在了眼睛前方。

      我昏昏沉沉地仰起头,往上望去,看到了华裳风流的锦毛鼠。

      侠客什么神情我看不清,一团模糊。

      思维不禁发散,很怀疑爬了这么久,长长的一段路,拖过的痕迹全是血。

      去路被堵住,趴在冰冷黏腻的地板上,莫名地很想发笑,笑着笑着掉出奇怪的眼泪来。

      这和那些农村里逃跑失败,被堵住生路的被|拐|女人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吧。

      “小叔子……”

      我虚弱地喊侠客,他没应。

      “小叔子,你其实知道的,这样做是丧尽天良的,你其实都明白的,对不对……”

      他沉默着。

      “放我走……”

      我含糊地呢喃。

      “我的命也是命啊,不能因为我长了副女人的躯体,就不把我当人啊……”

      “倘若今日趴在这里往外爬的是你的亲姐姐,亲妹妹,你是否还能狠得下心?……”

      “……”

      精致的月白色靴子让开了。

      头顶传来一声极其艰涩轻微的低语。

      “走,快走,往东爬。”

      “……”

      然后。

      那边传来一声蕴含着内力的怒吼。

      “你嫂子怀孕了,五弟,把她拖回来,大夫诊断,她已经怀了陷空岛的子嗣了——”

      “……”

      “……”

      “……”

      伸出手臂,一只轻柔地拥着后脊,避开崩裂的伤口。另一只自腿弯处打横抱起,使昏昏沉沉倚靠在白衣华美的胸膛里。

      玉一样善良通透的人儿,重新把我抱了回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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