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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 10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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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9、
“拐只能被弹压,永远无法根除。”
老青天给下任的展青天当头浇下大桶冷水。
“无论官兵队伍多么精悍团结,无论投进去多么庞大的人力物力,乃至于不惜一切代价,都不可能根除。”
“何解?”
事在人为,无法理解。
“拐与黄为一体,黄与黑紧密勾连,而黑,与贪相缠织。”行将就木的老大臣慢慢传授,湿润的水墨画平铺着,炎热的盛夏里,渐渐自然风干,“展护卫……不,熊飞,南侠,展义士 ,现今你大约很后悔,恨本府当年花言巧语,把你拐进了朝廷,自此一入公门深似海,光辉儿郎尽蹉跎。”
“……”沉默不语。
“没错,本府骗了你,你想要根除的任何弊病其实都无法根除。而你想要事情回归的它本来该有的模样,那般光洁清白的事态模样,活人的世间,从未出现过。”
生命的暮年,回首望,无尽苍莽。
病老疲惫地回忆着往昔。
“也许未来几百、几千年后可能会出现,但在本府一生漫长的当政生涯里,以及本府的前任,本府前任的前任……我们都没有看到过。”
“那些清白的东西好像只在书页里有,现实里从来觅不得。”
“想要根除拐,只抓拐子可不中用,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得把京城里王公贵族寻欢作乐的春山坊端了,得把你们老家武进县的四季春灭了,得把陈州销魂蚀骨的软红堂打了,得把全国各地的天|上|人|间通通屠尽。”
“拐子这种邪恶职业并非凭空滋生出来的,有买才有卖,有需才有供,农村交易媳妇传宗接代其实还算小头儿,真正的大头儿,一直在神圣庄严的庙堂之上、朝廷之中。”
“………………”
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满堂寂静,什么都说不出来。
睿智慈爱,呵呵地眯眼笑起,大国的司法重器儒雅温吞地继续,倾囊相授,字字诛心,刀刀深刻见骨。
“打|拐就得打|黄,打|黄就得打|黑,打|黑就得打|贪,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解的死结。唯有彻彻底底地根除贪,方能彻彻底底根除拐。”
“可贪,怎么根除得了呢?”
“展护卫,那些艰巨的事情古往今来无人能做到,本府穷尽了一生的心血,所做到的,也不过是弹压与平衡而已。如果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非要去根除,你会死在这上面的,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你身边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她给你生育了好几个儿女了吧?最大的已经九岁,还是十岁了?……你这个父亲若牺牲了,谁来荫蔽你的血脉后代?”
“……”
“……”
低哑艰涩地轻轻言说:“相爷,徐氏预言,随着年月推移,未来拐|卖犯罪只会越来越猖獗,终发展至不可控制。会应验么?”
悚然震动,惊诧万分。
老大人虎目微微瞪大,前倾探向画案前,许久方才缓缓坐归端正。
扼腕痛惜,无尽叹惋。
“可惜,可惜,如此慧极近妖的重吏,怎么偏就生错在了妇人身!”
逐光者不得光,漫漫长夜永难明,武官心态崩了,几乎要走火入魔了。
手无意识地紧攥在腰间巨阙的剑柄上,捏得咯咯作响,毁了容的蜈蚣疤容颜涨红,额角青筋根根绽起。暴戾的绿林杀意外泄,猛兽挣脱自愿戴了多年的锁链,向前迈出步伐,情境恐怖至极。
王朝马汉不自觉胆寒地后退,手按于刀鞘,全副戒备地护到了老大臣周身,随时准备喊当值巡逻的官兵卫队进来。
咬牙低吼,悲怒地质问公门的领路人,质问拉自己堕入地狱的罪魁祸首。
“既然一切只会越来越腐烂,那么我们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千篇一律的行动,打|黑|打|黄|打|贪|打|拐,打|黑|打|黄|打|贪|打|拐,打|黑|打|黄|打|贪|打|拐,……无止无休,麻木重复,杯水车薪,究竟为了什么?跟个螳螂似的,徒劳无功地挡在路上,意义何在!”
老府尹轻轻摇头,稳若泰山,仿佛浑然未觉危险:“对不起,熊飞,本府也不知。”
“……”
包青天想了一辈子也没想明白此中意义,至死犹迷茫。周青天想了一辈子也没想明白,至死犹迷茫。如今轮到展青天了。
无间轮回。
320、
事情不该如此发展。呕心沥血,精疲力竭,守护了一辈子民生太平,太平却在越来越动荡,打击清扫了一辈子犯罪,犯罪却在越来越猖獗。
对于我们这般职能的存在,不怕流血,只怕流泪。
倘若民生越来越稳固太平,各色犯罪越来越消弭,家国越来富强清明,哪怕让我们战死了,埋骨青山,我们也心甘情愿。
我觉得我真的很贱,斯得哥尔摩综合症一般,看到官员崩溃,竟然觉得十分痛心,无法抑制地感同身受。
我哀他们,谁来哀我。
“没错,确实杯水车薪,螳臂当车。”岁月悠长宁静,老青天慢吞吞地絮语,柔声安抚,“朝代如人。但凡活人,注定病死老死,难道他就不活了么?因为看到了病死老死的未来,所以现在就不吃饭不喝水不行动了?”
运筹帷幄,成竹在胸。
“展护卫,生命并不止是吃饭喝水享乐等死的饭桶,在什么位置,活成什么精魄。”
“你在此高度、此方位,担了此职能这么多年,如今还能轻易抛下肩上的千钧重担,视经历过的民生疾苦、犯罪疮痍为无物,潇洒离开,重返烂漫恣睢的江湖么?”
“……”
斗转星移,曾经的南侠早已经消弭尽了。在皇祐三年的今天,红彤彤的热辣太阳底下,只剩下京畿的司法重臣,展大人。
“……您够狠。”咬牙切齿,攥在剑柄上的手缓缓地松开了,武官竭力控制情绪、恢复理性,背阔隐隐地发抖。
“本府对你很满意。”老相爷我心甚慰。
沉沉笑说。
“熊飞,你是本府挑选的这么多任武官统领当中,唯一一个没有腐朽堕落,大搞贪|污|受|贿的。冰清玉洁,出类拔萃,最合适的接班人选。”
“那年你收了商人孝敬的翠玉,本府原以为糟糕,一旦破了戒,腐|败下滑便一发不可收拾了。没成想这么多年了,你也只是收了这块翠玉而已,并没有继续放纵。”
诚心实意,感慨万千:“唉,本府不明白你究竟如何做到的,但本府钦佩入骨。”
这时局,为政当官,没被贪欲吞噬掉,实在难能可贵。
冷笑涟涟,以锋利的言语刺伤老者。
“属下可不是什么圣人,没大搞贪|污|敛财,其实是由于有您老在上头虎视眈眈地监督着呢,展某的脖子也是血肉做的,也怕那三口寒光凛冽的闸刀。”
“相爷如何笃定,在您驾鹤仙去后,属下失去掣肘了,不会兽形毕露?”
老大臣摇摇头:“本府无法预知未来,也许吧,也许本府死后,你会与其他文官武将一般德行,腐朽堕落。但在本府,已经尽力遴选坚定的接班人了,无愧于心,无愧于国。”
“……”
镂金香炉,缥缈典雅。
水墨江山干透,两位臻首娥眉的侍女,将图卷悬置于妥善的木横,以备后续装裱。
蜡炬成灰的前者,病老疲惫,给后辈留下遗嘱。
“朝堂里头,六部三司,方方面面皆已经打点好了,新任青天的接权上位已成定局。”
“我寿数不多了,你好好干,虽然螳臂当车,愚蠢悲烈,但我们身为螳螂,就是不能让开,死也得死在这条路上。”
“展义士,对不住,当年土龙岗你仗义相救,杀退刺客,本府却心生歹意,拐入公门,毁了你原本糊涂却幸福的一生。”
321、
我对精神疾病不太了解,据两个看守的伴当,蒋福、蒋安描述,四夫人疯病发作时的症状,是恐光、恐人,尤其恐惧男人。往阴暗的房间里躲,往隐蔽安全的角落里藏,抱头蜷缩,谁靠近打谁,乱砸瓷器,嘶嚎咒骂,满嘴淌粪,往外喷不堪入耳的腌臜脏话。
而且疯子不觉得自己疯了,每次端药到面前,劝她喝药,都会被一把打翻,大骂,你他|妈才失心疯了!你全家都失心疯了!老子清醒得很!想把老子毒傻是不?!!……
精神疾病分很多种,那个难产死去了的徐明文,所患究竟哪一种?
在我自身的感受,发作之时,脑袋右后方隐隐钝痛,心跳升快,莫名的极端恐惧害怕,浑身冰寒,下垂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打摆子。
还有躁郁。
又恐惧又想攻击,视线到处睃巡,找寻可以用作武器的摆设,比如花瓶、砚台、凳子……之类的。
对于翠玉小宠的旧疾发作,展昭仿佛很有经验,没试图进行肢体接触安抚,防止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来以后,立刻与我拉开距离,并令蒋福、蒋安也离得远远的。
召来两个婢子:“带蒋夫人去后衙东厢房丙间,送她进去后,封锁所有门窗,放下窗帘,然后立刻退出来。”
“是。”“是。”
婢子柔声细语地应喏。
“……谢、谢谢。”我艰难地说。
“你还需要什么么?”官僚问。
“口渴。”我说,“想喝水,热水。”
便吩咐下去做了。
“……”
我到底没真疯。
我能控制的。
我的意志力一定能控制的。
严重的分裂,幻觉影影重重,模糊了虚与实的交界线。
明明抱腿蜷缩在晦暗安全的角落里发抖,大半日未曾挪动方位,视觉却看到了疯疯癫癫的徐明文披头散发、赤足乱衣冲了出去,把满屋子可以砸得东西毁灭得彻彻底底。
一会儿又看到了她逃脱失败,在商人处挨的打,毫无还手之力地单方面挨打,不停地哭着认错求饶。小孩全抱走了,不允许看到父亲伤害母亲的场景,防止影响心理健康。
一会儿又看到被按在中间,头一个,尾一个,催|情|散强效作用下,皮肤发红,几度痉挛。原来他们不止玩了徐明文一次啊。
官商黑,官商黑。
打|黄,打|黑,打|拐,打|贪,……他们自己不就是黄、黑、拐么?怎么,只许高官放火,不许小官点灯?只许京城老爷享乐,不许地方老爷歌舞?
浓郁的恶心冲击着心理防线,突破阈值,蔓延到生理,哇的一声酸涌了出来,呕吐得昏天暗地。
大睁着眼睛,那些影影重重的幻觉迷离在厢房的晦暗里。
闭上眼睛,影影重重的幻觉阴魂不散,迷离在脑海里,无论如何都不得解脱。
唯有沉睡。
唯有永恒沉睡。
昏昏沉沉,被地母舒适的黑暗包裹,犹如婴儿归根于黑暗温暖的子宫,渐渐失去意识。
……
安神汤镇静,从上午昏睡到傍晚。日暮西斜,盛夏的毒太阳褪去,树间蝉鸣响亮依旧,晚风终于带了丝凉爽。
“头儿……”
“头儿,你好些了么?”
“头儿,我们能进来么?”
“……”
迷迷糊糊中被唤醒,听到了卸门栓、开门的动静。
“头儿,你在哪儿?”丁刚巡视空荡荡的厢房。
“桌子底下呢。”我哑哑地应。
“……”默了默。
“退役的鹰子也来了,头儿,你出来吧,这么些年蒋家把你看管得忒严实,大家阔别数载,难得重逢,老战友间好好叙叙旧。”
“不了,”拒绝,“我缩在桌布底下挺舒服的,你们有什么话就站那儿说吧,能听见的。说完了赶紧走,把门替我关上。”
“……”
“……”
“二狗子,”老搭档鹰子半蹲了下来,柔声诱哄,如待拐|卖魔窟里拯救出来的受害者,退役精锐捕头,无尽耐心,“你把头探出来,瞧瞧,就瞧一眼。我们把你最深爱的谁带过来了?”
“明文。”哭腔的女声。
“南乡!”我从桌底钻了出来,乳燕投怀,扑向异乡漂泊里的感情支点。
“你怎么成了这幅样子了,你丈夫又家|暴你了?”
“没有,没有,精神病复发了而已,你别掉眼泪啊,你掉眼泪我跟着难受得慌。”
杜鹰、丁刚往后退开了些,让出空间,看着我和开封府的仵作师傅拥抱在了一起,相濡以沫,抵死相融。
拱在爱人温暖的脖颈里,毛茸茸的发丝痒痒地搔在皮肤间。喜笑颜开,笑中带泪。
“宝儿,你和大理寺的那位林姓缉|黑名捕,快别拖到下半年结婚了。提前吧,能提前几个月是几个月,越快成婚越好,我撑不住了,我真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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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第 10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