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岁》劉时新

86、第 86 章

　　一度沉默至极的皇上像一下子被激发了，反手狠狠的一个耳光，直接将他煽倒在地。

　　连在旁边哭啼的梅柳儿和秋月都被一时骇住，只见太医惊恐的爬起身时，嘴角已经淌下一丝血迹，他却顾不得脸上的疼痛，连忙跪地谢罪求饶。

　　“去把御医馆所有的太医都叫到这儿来，救不活朕的皇后，你们就通通跟着陪葬！”

　　头顶上方传来的那一声咆哮，吓得太医不敢回头就连滚带爬的夺门而逃。

　　屋内的人早就吓白了眼，甭说哭了，连喘气也不敢出声。

　　他轻轻的抚摸着她纸白的面颊，此刻却比他的手还要冰冷，让他忍不住一阵颤栗。

　　他眸光一凛，索性将她扶起身，紧紧的搂抱在自己的怀中，好似要用自己身上的温热去暖和这个冰凉僵硬的身体，好想听到她微微皱起眉头，颤声说一句：“皇上，您搂疼我了……”

　　“这屋子怎么会这么冷？没有火炉吗？为什么屋子里的火炉这么少？还不快把火炉都弄过来！”

　　他突然发狂似的冲着小福怒吼道。

　　小福整个脸色顿然一青，脑子里还未转清，人已经慌慌张张的跑下楼去张罗了。

　　已是深夜，寒风刺骨的舜安街头，门户紧闭，早已没了人影和灯影，一片黑寂。

　　皇城里的景秀宫，这个素日冷冷清清的皇宫一隅此刻却是亮如白昼。

　　二楼的厢房内已是攘攘挤满一屋子人，屋内明明摆满火炉，凝重的空气却令人窒息的压抑。

　　候在一旁的人静静的注视着床边的光景，太医们一个接一个的上前把脉诊疗，又一个接一个的沉默退下。

　　只有皇上始终坐在床边，鹰般隼利的目光盯着每一个上前诊断人的脸，那阴沉的脸色容不得人窥视，早已纷纷避之不及的逃开去。

　　“……皇……上……”

　　一番诊断完后，众太医皆俯首躬身行礼，却没有一个人敢直言不讳，全都缩头缩尾的向后退缩。

　　这时一个刚新上任的太医，看上去年轻气盛且有着初生牛犊不畏虎的精神，似是不耐众人的畏惧，独独往前冒了出来，口无遮拦。

　　“皇上，皇后娘娘已经回天乏术了，您还是尽早节哀，为娘娘风光大葬吧！”

　　话音犹落，他倏地起身，拔出了腰间的那柄软剑，银锋寒光一闪，血沫四溅，屋内一片惊骇尖叫。

　　屋子里迅速蔓延的血腥味让静坐一旁的若芷一阵泛呕，此时除了躺着床上的人，屋内的每个人都惶然惊恐的看着满脸血渍的皇上，他全身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阴戾之气，像极残忍冷血的魔鬼，令人望而生颤。

　　而倒在血泊里的那个人早已经纹丝不动了。

　　那凝滞如冰的褐色眼眸只有瞟向床上时，才会有微微的撼动，蓄满了难以抹平的痛楚。

　　他忽然丢开了手中长柄的软剑，转身回到床边重新将若琬冰冷僵硬的身体抱紧，伏在她肩头的那一瞬，有两行清泪在他沾满血渍的俊脸上滑落下来。

　　他胸中突地一闷，陡然一阵猛咳，屋内的人皆是又恐又吓，那纨白纱帐上像是泼洒上去的花朵瞬间绽开，腥红欲滴，刺目惊心。

　　“皇上啊——”

　　成公公早已率先跑上前去，却见皇上血泪斑斑的脸上，哀伤倦乏，薄凉微喘的双唇上还沾着鲜红的血迹。

　　成公公心里顿时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那种预感却是如此之强烈，整个人面色骤然变青，连忙要人过来扶住皇上。

　　可皇上就如同在神殿的那一晚一样，死死的抱紧她，不让任何人分开他们。

　　一直静静伫在旁边的梅濂也呆愣着，心里好像被抽空了一样，瞬间被深重的亏欠感所填满，难以释怀。

　　他身后的那个人却悄悄的退出了房内。

　　宫道上冷风呼啸刮面而过。

　　可房内的刚刚血腥的那一幕还深深的震撼着他的心，那倒在血泊里的人还让他心有余悸，没想到皇上会对琬儿动情至此……

　　可是，只有这一次，他不能心软了。

　　罩着长长黑纱的斗笠被取下，那抹清丽的绿影出现在他面前时，易袖有种恍然若梦的不真实感，总是飘忽的莫测眼神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好久不见了，易袖。”

　　红润的樱唇荡开如波纤笑，宛如莲池菡萏，只是清雅丛中衍生出了丝丝妖娆，让他既熟悉又陌生。

　　“若芷……呃……失敬……草民失敬了！应该是芷妃娘娘！”

　　纵然在他静如止水的心湖激起了千层浪，易袖依旧不失雅然，谦恭有礼，只有那偶尔的一点小错，不经意间泄漏了他的心事。

　　“芷妃娘娘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是想买点什么呢？”

　　“易袖，不用这么拘礼，我今天只是来找你的，不如我们上楼去谈吧！”

　　易袖随即伸开手请她先行于前，若芷扬手支退了身边的随从，蹑手蹑脚的上了楼上那间铺成精致的房间。

　　门帘坠着串联水晶，还是和以往时一样，房内的装饰还是和她离开时的一样，心间顿时生起了一股莫名的惆怅。

　　“先用茶吧。”

　　刚在中央的圆桌边坐下，一个小厮便端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茶，放在她桌前。

　　她却无暇品茶，深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易袖，语气委婉，却开门见山。

　　“易袖，暄之哥哥应该经常来这边坐吧？他最近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一些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情？”

　　“嗯？”

　　易袖略微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想不到他们布置得这般精密，最终却让她发现了破绽，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冷静的答道，“贤王是常来，不过我们只是聊聊天、品品茶而已。”

　　“连你……也要开始骗我了吗？”

　　她突然低落的语气，让他的心被猛击了一下，很不是滋味。

　　看着她一脸神伤的表情，他的面色一片为难。

　　“我不相信她死了，是不是你们早就安排好的？暄之哥哥……虽然看上去也很伤心，可是我看不到他脸上绝望的神情！”

　　若芷说到此处忽然有些激动了，眼里浮现出深深的怨恨。

　　只有那个人……

　　只有他像傻瓜一样被绝望冲昏了头脑，她现在都不敢想，他会不会真的就这样跟着去了！

　　“易袖，你告诉我真相吧？”

　　“若芷……”

　　“你不可能不知道的!”

　　他眼中稍稍一愣，骤然间变得更加深谙。

　　从未看到过她如此害怕的神色，易袖清秀的面容上隐隐现出一丝心疼，“你当初进宫也是为了忏悔自己的错，既然你已经错了一次，就不要再错下去了，放他们走吧……”

　　“我已经有皇上的孩子了！”

　　她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让易袖的心陡然一沉。

　　那双凝视着他的幽怨的眼神里，泪光闪闪，有着割舍不下的痛在纠缠不休，“我不能让肚子里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有爹了，易袖，你明白我的难处吗？他现在随时有可能会跟着她去的……”

　　“若芷，我……”

　　“你忍心看我落得如此下场吗？”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没有别的意思，易袖，我知道你不会忍心骗我的……”

　　易袖还想推辞，他真的不能对不起贤王！

　　却被若芷一时语快，抢先不给他任何拒绝的余地，那桃花带雨的娇容，哀戚声声引他入胜，终将让他泥足深陷。

　　“……另一颗药丸……在他那里。”

　　…… ……

　　她没有进屋，只是从门缝中窥了一眼床边的人，心里便也痛苦不堪。

　　——他到底要抱着那具冰冷的躯壳到什么时候！

　　——明明自己看上去都快枯竭一样，还要那么固执的守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