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长安
      明明长安城外的古道还是一片荒芜,长安城内却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大街小巷都铺满了鲜艳夺目的花,印得灰蒙蒙的天都透着点红色,真真是喜庆。

      进了长安城却不见人影,她漫无目的地顺着那条路直直往前走了。

      她远远瞥见前方树下似有个白色人影。
      走近才发现是个道姑,坐靠着树睡着了。

      明明是最素洁的道袍,明明是最清冷无常的脸。
      不知怎的,衬了那满树满身满地的花,就让她移不开眼了。

      她路过那么多美景,见过人间无数色相,偏偏这一个,让她再也抬不起脚。
      “哎呀,这些中原人呐,竟不如这小尼姑好看~”

      她忘了很多东西,却始终记得那日。
      阴沉的天。
      触目的红。
      素白的道姑。

      这明明是让人欢喜的情景。
      但每每回忆起来,心却是一阵又一阵挛缩得令人窒息。

      她记得自己走近了,弯下腰想看得更仔细些。
      那道姑却突然睁开了眼,她冷不丁撞进那双眼里。
      那眼仿佛藏着天池里最刺骨的一捧泉水,冻得人通体冰冷,却又令她忍不住一探究竟。

      道姑见她杵在眼前,蹙眉问:“苗疆人?来中原做什么?”

      听着声她才回神,却是凑得更近。
      她盯着道姑,勾起唇角露出些许笑意,目光一寸寸撩拨在道姑身上。
      “你离开纯阳又是为了什么?”

      话没说完,脖子就被抵了个冷冰冰的东西。
      道姑执剑将她推离自己,起身拍掉身上落花。
      “与你何干?”

      她闻言思考了几秒,笑道,“大概啊……我来中原的理由和你一样吧。”

      “是么。”
      道姑声音淡漠,不带情绪,还剩了一丝冰冷的温度。
      余音刚落地,人却已在十步之外。

      不知怎么,无端地她就是想去招惹那人。
      于是不假思索三两步便追上了,紧紧坠在那道姑身后。

      “小尼姑,怎么没剃度就出家了呢?”

      “小尼姑,你不带木鱼带着把剑做什么?”

      “小尼姑……”

      “小尼姑……”

      “闭嘴。”
      ……

      洛道
      到底是哪年哪月,到底是为了什么去的中原,她怎么都记不起。
      “我忘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神色一片空茫。
      “那些年我跟着她四处游逛,走过很多地方。
      荒凉的,破败的,富饶的,繁华的。
      可这路上却几乎遇不见人。”

      顿了顿,不知想起什么,她眼神温柔了许多,
      “有一日,我记得有一日啊,路上捡了个小乞儿,我本不欲理会。”
      “可是,可是她在一旁……我便忍不住,忍不住……谁叫她总说我蛇蝎心肠。”

      那日她们刚踏上洛道,正值炎夏。
      天地有如一个巨大的丹炉,草木晒得枯黄,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有种被灼伤的错觉。

      她们眼一错,便看见路边有一沓脏兮兮的布。
      走近了,才发现是个小乞丐,腹部不知被什么利器开了洞,创口之深甚至能看见里面的五脏六腑。
      这乞儿奄奄一息,破布一样软软地摊在地上,随身带的酒坛子碎了满地。

      道姑走过去,蹲下身探了他的颈脉。
      “死了。”

      要是在平日里,她定然视若无睹。可那日,她见道姑神色黯然。
      刹那间,她突然想当个好人。

      “让我瞧瞧。”

      道姑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沉默地让开身。

      她蹲下身,先是探了小乞儿的脉。无甚动静,是个死人样。
      又细看了他的面相,虽是已无喘息,但口唇额面仍隐隐透着一股红,是生机未绝之相。
      她低声喃喃道,“还没死透。”

      道姑诧异道,“什么?”

      她抬眼认真看向道姑,眉眼罕见地软和下来,重复了一遍,“没死透,你想救他吗。”

      道姑蹙起眉头,仿佛她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
      “当然,总归是条人命,若是尚有生机,贫道定当全力救治。”

      她便笑了,轻声说道,“我有法子能救他。”

      道姑将信将疑,帮着她把小乞丐移到了阴凉的树荫下,便抱剑杵在一旁。
      那架势仿佛是要看看她到底能怎么救。

      她将小乞儿的衣服打开,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先是从兜里掏出的帕子将血污擦了去,又随意扯了小乞儿的腰带,将他的腰腹紧紧扎牢,使得创口闭合在一处。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去了平日里嬉笑玩乐的模样,反倒露出几分慎重的神色。

      只见她将腰间从不离身的小竹篓取了下来,从里找出茶杯大的瓷罐。
      打开瓷罐,凑近那乞儿。

      道姑眼一花,便觉有什么东西飞出来,从那乞儿口唇里钻了进去。

      “嗯?”
      “生息蛊,苗疆蛊虫的一种,有起死回生之效。”

      她边说边把腰间虫笛取出,抵在唇边。

      道姑只觉一声凄厉的笛声在耳边层层荡开,震得她身形一颤。

      也不知是什么曲谱,竟吹出如此诡谲的曲调。
      如见地狱恶鬼,黄泉彼岸。
      又似见般若佛陀,座下莲华开放。

      莫约过了一盏茶时间,那小乞丐竟渐渐有了吐息,胸口起伏越来越大,竟这样活了过来。
      而那腹部的伤口,竟逐渐长合起来。
      待到笛声停,已是平整无暇的一块肌肤,丝毫未见之前血肉模糊的样子。
      道姑缓缓呼出一口气,这时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

      没想,她不知又从哪拿出了根细如毫毛的银针。
      犹豫了一瞬,向自己指尖刺去,指尖立时沁出了一滴血。

      这血也奇怪,浓黑似墨,一小滴凝在指尖不会掉落。
      当她将血珠贴在小乞丐口唇旁时,一只通体雪白,细小若发丝的虫子闻着味,从乞儿嘴里缓慢爬了出来。
      这小虫子虚弱地,颤颤巍巍地抖动着透明的翅向她指尖飞去。
      而后用尖细的复足抱着她的指尖,餍足地吸吮那颗饱满的血珠子。

      随着血珠子的吸入,虫子肚子鼓了起来,变成了一颗圆润的珠子。身上也呈现出一抹诡异的红,颜色逐渐加深,最后竟状似墨黑。
      而她却面色惨白,呈现出衰败之相,鬓角隐隐透出几捋灰白的发丝。
      仿佛在这瞬间失了精气。

      道姑惊诧之下,就见她突然软了身子,向一边倒去。
      “这是怎么了?!”
      道姑慌忙搂住她的腰身,却感到她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裳,竟从内里透出刺骨的凉意。
      说着道姑便要去探她脉搏,被她轻轻挡开。

      她无力作答,轻喘着将手中的蛊虫小心翼翼放回罐中。
      这还没完,她强撑起身,检查了小乞儿,确认他呼吸平稳,身上的伤口已缓慢长出新肉。至此,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就地盘坐调息。

      “这是以命抵命之法。”
      “嗯?”闻言,道姑心头一紧,刹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到底是起死回生呢,哪能如此简单……”她一句未完便脱力咳了起来。

      道姑见状,掀开衣摆,在她身后盘腿坐下,就地助她传功疗伤。
      却是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她瞧着道姑这如临大敌的模样,甚是新奇,待气力稍稍回复,又接续道,“此法三次过后,我便会被蛊虫反噬,暴毙而亡。”
      她等待片刻,未听闻道姑半句答复,只有源源不断的热流从道姑掌心流向她四肢百骸。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道姑面沉如冰,似有不喜。
      她此举不过是为博道姑欢心,本就无所谓生死。
      不曾想道姑不喜反怒。

      她现下只想着道姑开心,但却管不住嘴,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若不是你,谁管这小乞丐死活呀~你说说,该怎么报答我?”

      此话一出,道姑面色愈发阴沉。
      沉默良久,道姑起身拔剑,削去一捋发梢。
      而后将它用红绳系牢,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安神香囊中。
      “贫道无知,让姑娘遭此劫难。贫道此生必以命为报,护得姑娘周全。”
      说着俯身将香囊系在她腰间,紧紧挨着那蛊虫篓子。

      道姑抬眸认真望进她眼里,“此类命损之法,今后切勿再用了。”
      她眼瞳幽黑,在正午的光下染着顾少见的绿,昳丽不可方物,叫人移不开眼。
      道姑也是如此,细看之下竟有些愣神,忍不住凑得更近些。

      她从未与道姑相距如此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隐隐檀香,冷冽清幽。

      刹时心跳如鼓。
      震动如雷。

      她第一次有了慌张的情愫,低垂下眉眼不敢直视道姑。

      道姑却不再言语,只是安静地牵过她手,细细探她脉搏。
      眉头随着这将断未断的脉律,死死紧锁着,始终未能松解。

      她们将小乞儿安顿至附近农家,并给了碎银子托人照顾。
      及至启程,她发现道姑将浮尘随手放在别人家门边,与鸡毛掸子并做一排。
      道姑人却已经跨出门槛。

      “这浮尘你不要了?”

      道姑已行至十丈之外,回答顺着风轻轻飘飘落进她心头。
      “贫道已有凡尘牵挂,修不得这无情道了。”
      ……

      “我不过为博她一笑,谁想这冷面心软的小尼姑竟……嗨呀,倒是意料之外了。”
      嘴里说着“意料之外”,面上却露出些许小女儿的情态,语气里夹杂着怎么也遮掩不住的欢喜。

      周围坐着的一圈孩子到底还太小,不解她彼时心境,暗自在心底怨她傻,白白消耗性命却换来这么些中听不中用的。
      若那道姑有求,岂不是连命都舍了去?

      孩子们正叽叽喳喳琢磨着,又听她开口问,“你们知道河灯么?”

      “河灯?是河上的灯吗?”

      “是,也不是”
      她微微摇头,“那是我第一次……唯一一次去洛阳。洛阳闹市街头,那时好像有很多人……”
      说着,她犹豫了一瞬,“不对,应该说满大街都是,熙熙攘攘的,很热闹。”

      “我第一次见到中原闹市,面上不好意思显出,却是看什么都新鲜。她怕我被人群挤散,仔细牵了我的手。”她神色透出些微的怅惘。

      “啊,我记得那日,是三月三……”

      洛阳
      三月三,洛阳。
      华灯初上,夜幕未降临,闹市却已是人头攒动。

      道姑怕她被挤散,牵了她手走在身侧。
      她止不住嘴角上扬,稍稍紧了紧手。手上触感微冷,掌心指节处有些薄茧,大概是练剑所致……

      这么想着,她突然起了玩弄之意,曲起食指轻轻挠了挠对方掌心。
      而后一瞬不瞬直视前方乌泱泱的人群,眼里隐隐带笑,是戏谑的模样。

      道姑不备,面上瞬间泛起薄红。
      皱眉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呵斥,“别闹!”
      却没将人甩开,而是牵得更紧了不让她乱动。

      不知怎么的,道姑明明只是牵着她的手,却仿佛牵住了她一颗心。
      这双常年练剑的手不柔软,不细腻,粗糙得满是薄茧。
      却细细密密,安安稳稳地捧住她一颗真心。
      舍不得她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这样落在地上。
      被风化成灰烬,无人知晓。

      道姑知道。
      她用眼角余光轻轻瞥了道姑一眼,想着。
      道姑什么都知道。

      这街不长,街边整整齐齐挂满了灯笼,一眼望不到头。
      街边摆摊小商贩很多,零零散散地,推着车的,铺在地上的什么都有。
      女孩儿的胭脂水粉,头饰香包,小孩儿的玩具吃食,文人画扇题字,也有那街头艺人,算命先生……

      她看什么都觉好玩,总要在每个摊子前都细细看了才肯走。
      三步路的距离也要走上一盏茶的功夫,这么短短一条街,她紧紧牵着道姑,好似能走上一辈子。

      慢慢看着,她又不说话了,逛了许久,终是轻叹一声“苗疆虽好,却是不如这洛阳热闹了。”
      道姑听了,也不看她,轻描淡写道“中原好玩的不止闹市,你若喜欢,今后带你去别地儿看看罢。”

      她明明还身处闹市,可这攒动的人群,街边的灯笼,嘈杂的嬉闹声,却是如潮水般消退了。
      只听得道姑轻描淡写那句话。
      道姑语气温柔,神色,大抵也是温柔的。
      只是不知怎么,她每每回忆起来,心底却莫名酸涩。

      道姑等了良久没听她应声,回过头却见她愣在原地,笑了笑,自顾牵了她继续往前走。

      路边有人大声吆喝叫卖:“糖葫芦诶,又香又甜的糖葫芦诶!”
      她顺声望去,发现是个老伯,手持木杆上插满了糖葫芦,红彤彤一串小果子串在一起,表面一层糖浆晶莹透亮,看着很是新奇。

      道姑见她盯着不放,开口说道,“那是糖葫芦。”
      “嗯?”
      “山楂洗净了串成一串,外头裹上糖浆,甜中带酸,味道是不错的。”
      说罢,道姑看着她,嘴角擎了笑问道,“小孩儿爱吃的零嘴,要试试么?”
      她听了便知道姑有意捉弄,嗤笑一声,别开脸。
      “不要,又不是小孩子”
      嘴上这么说,却是忍不住又瞄了一眼那老伯。

      道姑见了,无可奈何轻笑一声,自行拉着她去,挑了一串最圆润,最彤红的。
      最后到底是吃到了。
      ……

      “那糖葫芦好吃么?”
      不知是谁家的小男孩儿,坐在她脚边眼神清澈地望着,嘴角是止不住的口水。

      “记不清了……”大抵是甜中泛酸吧?不过她给我的挑的,该是美味的……”
      ……

      踱步到河岸时,天才堪堪暗下来。
      夜幕初降,河岸灯火通明,周遭都是年轻人,摩肩接踵地挤在河岸边。

      她忍不住感叹“这人可真是多啊……”
      “嗯,今儿个是三月三,上巳节。”

      这上巳节,她不懂,道姑却是知道的。
      道家有传,北方尊神玄武大帝诞于三月三,大帝真身为水,则上巳节也称水节。又传此日西王母广开蟠桃宴,有食者益寿延年。
      于道门而言是极盛大的节日,祭祖,祭天地,祭鬼神都在这日。
      不过普通百姓可不管那么多,只道两位尊神可祈愿保家国太平,想着做纸灯置于河可将心中所想传于尊神,于是就有三月三以河灯祈愿的习俗。
      可渐渐的,这习俗延传至今却是变了模样,这日年轻男女们在河灯中写上平日不敢说的情话,传至对岸互通情谊,是常有的事。
      于是可见岸边多是情窦初开的年轻人,却少见妇人老妪。

      道姑到一看便知,却也只告诉她这节日不过祈愿尔尔。
      “民间传闻玄武大帝很是灵验,有什么心愿都可以写上,他瞧见了总是会实现的。”
      她听闻便心动了,“你说是便是,都信你的。”
      话音未落人却跑开了,远远看着一抹影子蹲在地摊边挑河灯,很是认真。

      最后挑了两盏荷花灯。
      荷瓣层层叠叠,做工精致,透着淡淡的粉色,光看着就让人喜欢。
      “你也写。”她抱着灯,笑盈盈看着道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道姑无奈,只得寥寥数笔写完,一同放进河里。
      只见漆黑的水面上两盏灯明晃晃亮着,火光昏黄,顺着不知哪来的风越飘越远,不见踪影。

      道姑侧头看了看她,眼角依旧是微微上挑着,却不见妖娆。
      她注视远方的河灯,眼神专注,衬着边上幽暗的火光,好似平白小了几岁,还真像天真烂漫的小女儿。
      道姑这么看着,心里软成一片。

      女孩儿听着稀奇,歪头问,“大师姐写了什么心愿?”
      她闻言怔楞不语,她写了什么呢……

      脑海里慢慢浮出那张微微泛黄的纸。
      纸面是娟秀的三个蝇头小字。
      “石屹灵”

      是了……她竟因此想起道姑的名字。
      屹灵……
      石屹灵啊……

      这三字在她唇齿间辗转,不敢道出,也不舍下咽。
      正如那日,她对着泛黄的宣纸,恐它承不住自己满溢的情愫。
      最终只是轻轻叹出一口气,将其与花灯一同放进河里……

      “师姐?大师姐?您写了什么呀?”小女孩见她不回话,忍不住催促道。
      她回过神,微微摇头,“大抵就是些文人骚客的诗句,不值一提的。”

      “那道姑呢?道姑许了什么?”女孩儿又问。
      她一语不发,蹙眉想了许久,终是神色黯然道,“不记得了……”

      边上玩着蜘蛛的男孩抬头看了女孩一眼,不屑道“一个道姑能写什么,最多就是保百姓安康天下太平这样的酸句子……”
      这么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来,颤颤巍巍着结束了。
      她转头盯着男孩,面色平静,眼神却恢复了罕见的清明,正如一把利刃死死钉在男孩身上。

      孩子们见她不悦,忙七嘴八舌打岔道,“我们苗疆多蛊虫,那中原呢?”
      “是呀!中原可有见虫蛇?”
      “中原的虫子有比我们苗疆的虫子厉害吗?”

      她沉默半晌,终于别开眼道,“中原虫蛇可比苗疆多多了,那日我们去龙门,她还被毒蝎咬伤了,若不是我啊……”

      龙门客栈
      龙门虽是一望无际的荒漠黄沙,可这荒漠下却藏着肉眼不可寻的蛇蝎。
      普通蛇蝎只食昆虫鼠兔一般细小的生物,龙门蛇蝎却不然,各个都是食人肉的主。
      若是有旅人经过,被其咬上一口,当场毒发却不会身亡,只觉全身酸麻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黄沙下涌出成千上万的毒虫将自己瓜分殆尽。
      这盛宴往往要持续两到三日,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真真正正的人间地狱。
      所以敢过荒漠的,多是能人异士,或自持武功高强者。普通百姓则闻风丧胆,宁可绕远路也不愿踏上这黄沙一步。

      许是那日她在身旁,道姑便掉以轻心了。
      途径河道时一脚踩下,不察被地下钻出的蝎子咬中,顿觉双腿失力跌坐在地上。
      回神时,地面上已钻出成千上万的毒虫,密密麻麻围了一圈,叫人连步子都迈不开。

      她倒是不紧张,找出随身的药丸给道姑配着水服下。
      而后又用小刀割开道姑脚腕上的伤口将毒血放出,仔仔细细地包扎好。
      她狡黠地看着道姑,神情似笑非笑,“这解药可不是哪儿都有的,若不是我跟着,你今日啊,怕是要葬身于此了……”

      不等道姑应声,她又解下腰上的竹篓置于地,奏起虫笛。
      也不知竹篓内乾坤何在,只见一只巴掌大小的蝎子费力顶开盖子,从竹篓里钻出。
      这大蝎子通体漆黑,尾部有白色条纹,乍看之下倒是普普通通。
      可它甫一现身,周围虫蛇刹时退了三尺远。
      待它从竹篓内钻出,虫蛇早已退出十尺之外。更多的,却是钻回地底溜之大吉了。

      她收起虫笛,将竹篓绑回腰间,回身看道姑,“走吧,小尼姑~”
      见道姑未回神,她戏谑一笑又道,“这么愣着,莫不是想我背你?”

      说来也奇怪,道姑服下解药,再运功将药力化开后,酸麻之感瞬间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她调笑,道姑试着起身,却是双腿轻松,像从未被咬过似的。
      让人不住疑惑到底是解药太过霸道,还是这毒蝎名不副实。

      待她们行至龙门客栈时已是傍晚,客栈内人声鼎沸。
      老板是个女子,美貌中带了点邪气,花蝴蝶一样在客人间穿梭,嬉笑怒骂,引人挪不开眼。

      她看着那老板,突然转头问道姑,“小尼姑,你说,她比我如何?”
      状似无心,眼却一眨不眨注视着道姑。

      “嗯?”道姑有些疑惑,不知她所谓何事。
      “那女子之貌,你说,比我如何?”
      “比你……”道姑拖着语调,却故意未说明,顺手拦下路过的店小二,“来两间客房。”

      小二手上端着菜,急冲冲道,“哎呀!这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店里只剩得一间上房,您二位可否将就一宿?”
      道姑略一思索道,“一间也行,带路吧。”
      “掌柜的!一间上房!带路咯!”小二吆喝着,端菜走了。

      店老板在前头走着,嘴里不住念叨,“哎呦~这方圆百里啊,就我们一间客栈!平日里都是住满了人的,您二位来得可真是时候。若再晚些,怕是要睡猪圈了!”
      她一语不发跟在后头,看着像在走神,不知又在想什么。
      道姑回头瞄了一眼,见这模样不禁笑了起来,慢几步走在她身旁,轻声道,“她比你……肯定是比不得你。”

      及至房内,她还忍不住盯着道姑,嘴角噙着笑意。
      道姑无奈,只是无奈摇摇头,也不做声。

      老板离去不多时,就端了茶水来,又招呼小二摆上几盘小菜,笑道:
      “我们这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东西寒酸了些,客官将就着用吧。”
      说罢转身离开,轻轻掩上房门。

      大概见这房客有位修道者,店小二端上的菜都是素食,不见荤腥,看着很是清淡。
      道姑在桌边坐下,顺手倒了碗茶。只是还未沾嘴,就被她端去喝掉半碗。
      她咂了咂嘴道,“水有毒呢。你怕是不能喝了。”

      见道姑疑惑,她随口解释道,“你进来时有察觉吧,这间黑店,血腥味大得冲天了,偏偏就是有人前赴后继来送死。”
      她顿了一瞬,瞥了眼道姑,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得欢实,“不过你想喝水也行,我喂你呀。”
      说罢又饮了一口,也不吞下,就这么含着水,对着道姑指了指自己的嘴,目光熠熠。
      那架势仿佛在说,想喝便自己来讨。

      “什么?”
      道姑怔楞片刻,见她不住指着自己嘴,又想到她所说的“喂你”,这才反应过来,斥道,“胡闹!”

      她将水咽下,无趣地撇了撇嘴,从竹篓里翻出一粒小药丸递给道姑。
      待道姑要接时,却是手一翻转,轻轻推进道姑嘴里。
      末了,她收回手,慢条斯理地舔了舔指尖,抬眼冲道姑得逞一笑。

      道姑面露薄红,将这说不清道不明的药丸服下,才问,“这是什么?”
      “解药呀,包你百毒不侵。”
      见她手指扔抵在唇边,笑盈盈望过来,饶是道姑也经不住她这么一再逗弄。
      道姑错开眼,拍了拍她脑袋,强做镇定道,“看什么看,还不赶快吃,饭菜都凉了。”

      是夜,道姑怕她夜里睡着了翻下床,让她睡在里侧。她虽是乖乖躺着,可道姑在身旁,内心便辗转反侧。
      她听着道姑呼吸绵长,半天不见动静,猜想道姑大概是睡着了。她便小心翼翼侧过身,借着月光细细打量道姑。
      眉是普通的眉,闭着的眼是普通的眼,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五官,怎么合起来就让她移不开眼了呢?

      月光照进屋子,洒在道姑安静的眉眼间,将道姑镀上盈盈一层柔光,比白日里更温柔许多。
      她这么看着,中蛊了似的。
      忍不住凑近。
      再凑近。

      及至唇触及了温暖的皮肤。
      才轻轻地。
      轻轻地在道姑脸上,印下一个吻。

      她正准备悄悄退回,道姑却突然睁开眼。
      她冷不丁撞进那双眼里,恍若初遇。却是早已深陷泥沼,尸骨无存。
      看着道姑眼里泛出调笑,她骤然回神,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冷静下来。

      半晌,她鬼使神差开口问道,“小尼姑你……随我回苗疆可好?”
      道姑不语,笑意在脸上淡了许多,沉默良久才回道,“我正好同你说……”
      道姑别开眼,似是不忍直视她,“过几日,得离开龙门,回师门复命。”

      “那……那你回复师门后同我回苗疆可好?”
      她微微向前探身,问得急迫,整个人几乎要趴在道姑身上。
      “小尼姑?你说呀?你说了要护我周全的!”
      ……

      “后来呢?”小孩见她讲到一半却不出声了,忍不住问道。
      “是啊,后来呢?大师姐?”孩子们七嘴八舌催促起来。

      她略微有些出神,听见孩子们吵闹才回过神来,“后来啊……”
      “后来……后来呢?”她说着却有些疑惑,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

      故事一讲就是一整天,彼时已是黄昏。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照得苗疆一片通红。
      远远看见阿兮提着食盒过来,走近了才大声训斥道,“就知道你们在这,太阳都落山了还不回去吃饭?再不回去要打屁股了!”
      孩子们听闻,仿佛平地炸雷一般,作鸟雀四散跑开了。

      她恍若未闻,喃喃道,“后来呢?后来呢阿兮?”
      “嗯?什么?大师姐问的什么?”被她这么没头没尾地问着,阿兮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小尼姑,后来呢?她去哪儿了?”她皱眉盯着阿兮,神情茫然得像个孩子。
      听到这个,阿兮暗自松了口气,笑道,“大师姐忘啦?道姑说了回门派,三年后来寻你,这才是第二年呢,怎么就等不及了?”
      她听着微微红了脸,心下欢喜,“是了,小尼姑说了,要来寻我。”

      最后一个离开的女孩儿面露不解,疑惑地看着阿兮,想开口,又被阿兮一个眼神憋了回去。
      阿兮一边拉着大师姐进屋,一边对女孩儿说,“这么晚了,先回家吃饭去,有什么问题明日再来问我。”

      女孩儿没法,只得留着疑问回家了。
      身后屋子传来阿兮哄劝大师姐吃饭的声音,合着昏黄的日光,渐渐消退……

      朔日清晨,女孩儿一大早就敲响了阿兮的门。
      阿兮刚起,睡眼朦胧应了门,自顾自洗漱去了。

      女孩儿很乖,坐在屋里不吵不闹。看着阿兮从屋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这么来来回回数次,待阿兮整装完毕后,才小心翼翼开口,“阿兮师姐……”
      “嗯?你吃过饭没?”
      “早就吃过啦!”女孩儿脆生生地应了,急不可待地问道,“昨日你和大师姐说的那话……”
      “成,那我就不准备你的份了。我和大师姐说的?你想问什么?”

      “你说,大师姐等了那道姑两年……”
      女孩有点犹豫,仔细回忆片刻才说,“可是,可是我小时候大师姐便住在那了,也不见她离开过。我今年都八岁啦,怎么是,怎么是才等了两年呢?”

      “啊……我瞎说骗她的。”阿兮冲女孩儿眨了眨眼,笑得狡黠。
      “啊?”女孩儿惊讶地瞪大眼睛道,“你骗大师姐?大师姐那么好,为什么要骗她??”

      “呵~好玩呀~”阿兮又笑,神情顽皮得像个孩童。
      见女孩儿呆愣着说不出话,话锋一转,问“想听故事么?”
      女孩儿忙不迭点头。
      “那就乖乖等我吃完早饭吧。”
      ……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