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莫凭栏》月落三千

6、尴尬

　　自从那日将林忆送回房后，小公子没再见过他。饭菜一律让人送到房间里，一连已有三日。小公子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好躲他的，也不明白有什么好尴尬的，难道是自己太久没有与陌生人打交道了吗？

　　第四天的早上，小公子在房间内用完早饭，坐在窗前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扇子，双眼看着窗外，也就是院子里，林忆正在那里活动筋骨。

　　这几天他每每在早饭后便在院子中活动拳脚，第一天的动作非常粗糙，也不连贯，做了没多久便停下。第二天比第一天熟练多了，等到今天他已经能够把一套拳完整打完而且非常连贯，看来他的身体关于武艺的记忆还在。

　　该说不说林忆的这套拳打得是行云流水，漂亮至极，赏心悦目，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位大病初愈之人，习武之人的身体底子就是好啊。

　　看来之前应该是江湖中人，就不知是有多少仇家才搞成现在这副模样，都打到这深山老林之中了。若不是被他发现，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也不知道林忆恢复记忆后要不要报仇。

　　小公子突然笑起来，觉得自己还真是想得太多了，他这记忆能不能恢复还是个问题，考虑恢复后的他之选择实在是多此一举。并且等林忆恢复记忆了，他所需要做得事只有一件，那就是将人送下山去，其余的都与他无关。

　　小公子回过神来，林忆已经做完他今天的复健活动，二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小公子只得给林忆扯了个笑脸，算是打招呼。然后快速离开窗前，离开林忆的视线之内。偷看被抓到实在是说不出的尴尬，尤其是被你一直主动避着的人发现。

　　小公子觉得自己之前扯得那个笑脸很僵硬，一点都不符合他庄主的身份，还好彦清和玉西没在庄内，否则会被二人当做笑谈。

　　不过这么避着也不是个事，林忆现在是一个失忆的人，如果没有旁人帮忙，要恢复记忆怕是难上加难。恢复不了记忆，那他就得一直待在这里，那要与之相处的时间就更长。

　　这样想着小公子的头就越发大了，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应该先让林忆恢复记忆，其他的事情暂时可以抛到脑后。打定主意之后小公子将自己身上的睡衣换下，换上一件月白色的衣裳，再将头发梳起，用一根玉簪固定。整理好自己后小公子走下楼，只见林忆跨坐在石凳上，一手拿着茶壶，一手拿着茶杯，正在沏茶。

　　在小公子看来，那白玉瓷壶握在林忆的手中竟略显娇小，有些不可思议。而且等小公子走近发现林忆已经沏好了一杯茶，现在这是第二杯。

　　小公子有些好奇，开口问道：“林公子怎知我会下来？”

　　林忆没有立马回答，只是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并将手中刚沏好的一杯茶放到小公子的面前，然后才说道：“尝尝看味道如何，这茶叶是我问卫大娘要的。”

　　见林忆没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请他喝茶，小公子只好先顺着他的意思坐下，并开始品茗。这茶叶是上好的茶叶，卫大娘倒也没小气，对待客人大方得体，方显礼数。

　　茶叶是高阳城产的，名叫高阳茶，高阳茶沏出来色泽青绿，晶莹剔透，口感鲜爽清甜，清香甘醇，倒是十分合小公子的口味。

　　不过茶叶虽好，但林忆的冲泡技艺实在一般，所以真正品尝起来，小公子只能够给个中等的评价。要说谁的泡茶技艺最好，那当属玉西了，可惜他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小公子心中不经感叹一番。然后答道：“味道尚可。不过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林忆见小公子还是纠着这个问题不放，便回道：“我并不知道你一定会下来，不过沏好两杯茶，你若下楼来便饮上一杯，你若不下楼来，我便将两杯茶都饮了，也不浪费。”

　　小公子听着，觉得这回答内容虽略显粗暴，却不失为一个好方法。不过这样同座品茗倒是将他之前故意避着林忆的尴尬给化解了，往事随风而去，小公子不再去想之前的事，林忆也丝毫不提那三天的避而不见，仿佛从不存在。

　　小公子问道：“我在上头看着你在练拳，可是想起什么了？”林忆摇头：“没有，但是随身而动自然而然便打出来了。”

　　听到林忆的回答，小公子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确实是肌肉记忆恢复了，真正的脑内记忆不知道何时才能恢复，也许明天，也许下个月，也许永远不会恢复。

　　小公子在内心叹了口气，开口道：“这便是一个好兆头，身体记忆的恢复会牵带着脑中记忆的恢复，只要坚持下去，想必假以时日，林兄便能恢复记忆。”

　　林忆对于以前的记忆是一事都想不起来，对于自己能否恢复记忆这事也并不抱太大希望，也知道顾修竹是在安慰自己，便接他的话头说下去，“承你吉言，我会坚持每日练拳，期待早日恢复记忆。”

　　小公子点点头将茶杯放下，并向林忆的方向推去，示意再来一杯。林忆会意，拎起茶壶又倒了一杯茶七分满刚刚好。

　　小公子将茶端起一饮而尽，说道：“林兄，将茶饮了，我带你去将你救下的地方。都说失忆的人多接触失忆之前的环境容易恢复记忆，那里估计是你失忆之前待得最后一个地方，去碰碰运气，说不准能想起什么。”

　　小公子忽地用扇子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略带歉意地问道：“哦！对了，瞧我这记性，林兄头上的伤可换过药了？”

　　林忆见他用扇子轻敲自己，还以为他忘了拿什么东西，没想到是关于自己的伤，反而愣住了，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说道：“换过了，客房中有配好的药膏与纱布，昨日晚上我自己换上了，并不麻烦，因此并未喊你帮忙。”

　　“林兄，实在抱歉，这几日我杂事繁多，对你之事多有忽略，还请担待。我之后是得闲的，日后若有难事大可来找我，不用觉得有什么不便或是麻烦。既然将你救了回来，自然不该放着你不管。”林忆的失神虽然只有一瞬，而且很快就用笑脸掩饰过去，但小公子还是看见了，明白是林忆对他这突然的关心失神。

　　忽然就觉得自己真是太混球了，将人救回来之后不管不问，正常人估计都要胡思乱想，更何况是个失忆之人。脑中一片空白，对这个世上之事是一无所知，将其一人丢至一旁不管不顾，实在是太过残忍。这种滋味并不好受，又何必让他人也尝试呢？

　　小公子前头已下定决心要将林忆这事管到底，因此才开口说出这番话。话既已出口便再无更改的道理，小公子感觉在做完决定后，心情舒畅了许多，脸上也挂上了淡淡的笑容。

　　林忆听得小公子这番话说得是铿锵有力，满满的恳切之意，顾修竹脸上也满是郑重之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之后又展颜欢笑 ，但那笑容很纯粹，在林忆看来是如此动人，以至于自己的心也漏跳一拍。

　　林忆知道他在为前几日的避而不见道歉，心中是开心的，开心的不是他的道歉，而是自己并没有被讨厌。顾修竹是救他之人，也是他现如今认识的第一个人，是他的朋友，他并不希望顾修竹讨厌自己。

　　他这几日每日早饭后便在院中练拳，一是为了锻炼身体，毕竟躺了那么久，四肢酸软无力，活动活动筋骨有利于恢复。

　　二是为了等顾修竹，皇天不负有心人，今日终于让他等到了，而且还知道了顾修竹并没有讨厌他，并且对他下了一通保证的话，这实在是令人喜笑颜开。说话间也带着喜悦，“顾兄，那就有劳了，以后免不了要打扰你，在此先谢过，往后便不再言谢。”

　　小公子听到这番回答，心也算真正落回肚子，安下心知道林忆没有将前几天的事放心上，也笑意盈盈道：“自然，林兄以后不用客气，将此处当做你现在的家，将我当做你的朋友，朋友有难怎能不出手相助！”

　　小公子等林忆喝完杯中的茶便带他去那日救他之地，那个地方也不远，离山庄大概二里左右，小公子偶尔会散步到那里，打发打发时间。也凑巧小公子那天去了那里，否则以林忆的伤势情况不及时救治怕是活不了，就算活下来因头部的伤也容易变成痴儿。

　　这个地方非常靠近雪月，或者说再过去几里路就是雪月的地盘，不过要过去也不易，得爬过几百丈高的山峰，这山峰陡峭无比，飞鸟不能过，所以这也算两国的天然屏障吧。林忆昏迷的树林所处位置地势较为平缓，都属于二重山庄的范围。

　　不多时，小公子与林忆二人便来到这片树林。小公子将人带到林忆失忆前挂着的那棵树让林忆参观，看看能不能回想起什么。

　　林忆站在那抬头望向眼前的树，这棵树大概二人抱宽，十人高，枝繁叶茂，盛夏时节，在树下倒不觉炎热。除此之外，林忆脑中没有任何东西闪过，看来是没有用了。林忆朝不远处发呆的顾修竹摇头道：“想来是无用，除了林间清风，我什么都没有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