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并蒂》姜黄色的猫

4、第 4 章

　　小汀奇怪地看向汤明桀。

　　不用就不用，“用不着”是什么意思，怎么还闹起脾气了？

　　表少爷当众示好她家小姐，要尴尬生气的也应是他们二人。

　　他越俎代庖个什么劲！

　　汤明桀像是不知道怎么撒气才好，烦躁道：“一群废物，提个人用这么长时间！”

　　他刚说完，门外就有人禀报：“东家，您要的人带来了。”

　　汤明桀没好气地大吼：“还不快滚进来！”

　　手下不敢触霉头，便让丰晴自己进去。

　　陈炩殷切地看向门口，丰晴身穿鹅黄衣裙，娴静地站在那里。

　　她的面容白了些，人也消瘦了，一缕头发散在脸侧，但不显狼狈，反而衬得她越发坚韧。

　　陈炩过去抓住她的手，将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心疼极了，泪水在眼眶里不住打转。

　　丰晴温柔地回握她，“阿炩别哭，我没事。”

　　陈炩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神色逐渐恢复如常。

　　她对言秋白道：“我与晴姐姐有些私密话要讲，就不多留了。”

　　言秋白起身送她，“表妹请自便。”

　　很快雅厢里只剩言秋白和汤明桀。

　　汤明桀憋了好久，终于有机会诉苦：“你哪里冒出来个表妹，怪凶的，她又怎么会认识丰晴”？”

　　言秋白兴致不高，只道：“府里做客的远房亲戚，你不要去招惹她。”

　　“远房亲戚？小门小户出来的果然蛮不讲理，还有她带的那个丫头，一点规矩也没有。”汤明桀哼道，“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天的事我自认倒霉，不与她计较就是了。”

　　言秋白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汤明桀又问：“丰晴那边怎么办？以后怕是不好下手了。”

　　言秋白重重地放下茶杯，滚水飞溅，在他手上烫出红印。

　　汤明桀惊跳而起，眉见皱出一条小丘壑，好像烫的是他的手一般。

　　他冲到门口喊掌事拿烫伤药，却听见身后的言秋白冷声道：“谁准你擅自动丰晴？”

　　……

　　马车里，陈炩和丰晴并排说着话，小汀和卓玉坐在她们对面。

　　言府的马车本来还算宽敞，但一下子塞进来四个人，到底有些逼仄了。

　　卓玉长手长脚，与陈炩面对面，两个人膝盖几乎贴在一起。

　　陈炩看起来面色如常。

　　卓玉也还算镇定……如果忽视他略微发红的耳根。

　　随着马车的每一次颠簸，卓玉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膝盖与对面人的膝盖轻轻一触又分开。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缩了缩。

　　小汀看向身边动来动去的卓玉，疑惑道：“所以你为什么在这？”

　　卓玉苦笑：“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当时陈炩走到门口，回头对汤明桀说了句好自为之，又给了对面的他一个眼神，他就跟了出来，甚至上了人家的马车。

　　卓玉自嘲地摇摇头，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他本以为陈炩有话要对他说，但她上车之后只与丰晴寒暄，一路留给他的都是侧脸。

　　这让他开始怀疑那个眼神是否是他的错觉。

　　丰晴仪容不整，神态疲惫，强撑着精神说话。陈炩体恤她，把诸多疑问压在心里，叫车夫先送她回家。

　　丰晴却道自己还有事要处理，坚持要去典当铺，陈炩拗不过她，只好叫车夫调头。

　　当铺掌柜自从陈炩离开就陷入深深的懊悔。汤明桀恶名在外，他怕自家小姐被救不成，反而连累言家小姐。

　　当马车停稳在当铺门前的时候，掌柜第一时间就冲了出来。他见到两位全须全尾的小姐，几乎喜极而泣。

　　他对着陈炩拜了又谢，谢了又拜，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陈炩对丰晴道：“你家这个掌柜倒是有情有义，若不是他，我也不能这么快找到你。”

　　丰晴朝着胖掌柜盈盈行了一礼，道：“多谢。”

　　胖掌柜连道使不得。

　　但丰晴却没有对陈炩道谢，而是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大方地与她道别，目送马车行远。

　　车夫记着车上还有一位公子，便问陈炩接下来是否要送卓玉。

　　陈炩却答道：“去医馆。”

　　小汀猛地瞪大了双眼，自责得不行：“小姐受伤了？都怪奴婢功夫不到家，请小姐责罚……”

　　陈炩道：“不关你的事。”

　　小汀抿了抿嘴，半晌忍不住问：“小姐伤哪了？痛不痛？”

　　陈炩阖上双目养神，道：“安静。”

　　小汀嘤咛一声，泫然欲泣。

　　卓玉拧着眉头，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他挡在陈炩前面，应当没有一人能近她的身。但当他对上陈炩不算愉悦的脸，心中又有了几分不确定。

　　和小汀不同，卓玉身为男子，不方便直接问姑娘家伤在何处。他只能一言不发地看着陈炩，眼中溢满关心。

　　到了医馆，一位白胡子老大夫过来接待他们。

　　小汀把他拉到一边，问道：“有没有女医？”

　　老大夫吹胡子瞪眼：“嘿你这小娃子，找茬是不是？”

　　陈炩上前一步道：“老者勿怪，劳烦您给这位公子看看胳膊上的淤伤。”

　　卓玉愣住了，原来陈炩冷脸是以为他受伤。

　　他呆呆地任由老大夫拉着他坐下，然后翻起他的袖子。

　　他的左边胳膊光洁一片，骨肉均匀紧实，不过分粗壮，却透出一种可靠的力量感。

　　陈炩不自然地错开眼。

　　老大夫眯着花眼看了半天，别说淤伤，便是一点红痕都没有。

　　于是他放下这条胳膊，又拉起另一条。

　　卓玉从愣神中缓过劲来，往后缩了一下。

　　老大夫以为他伤在右臂，动作不由自主柔和了，轻声道：“放松。”然后重新掀起他一节衣袖。

　　这次总算不是一无所获。

　　卓玉右手腕骨上方三寸的位置，有一块指甲大小的淤青。

　　老大夫的手顿住了，而后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起身从药匣里翻出他家祖传治跌打损伤红花油。

　　陈炩瞧见这块淤青，眼风凌厉地射向小汀，本就不算好看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这丫头方才信口胡诌，她却当真了。

　　小汀斜觑着她家小姐，想笑又不敢笑，人都憋得颤抖了。

　　陈炩凉凉道：“你眼力不错。”

　　小汀装傻道：“谢小姐夸奖，哪日小姐若是有兴致，我可为小姐表演百步穿杨。”

　　陈炩“哼”了一声。

　　小汀费了好大力气压住的嘴角，在看见老大夫给那块淤青涂了油，并且用两根手指推拿的时候，重新翘了起来。

　　“噗哈哈哈。”

　　卓玉本就故作镇定，这下装不下去了。

　　他抽回手，放下袖子站起身。

　　老大夫收好红花油，一边擦手一边追忆，“想当年薄将军肩膀中箭，一声不吭砍断了箭尾，咱们都不知道。直到北疆大军撤退，薄将军才找来军医看诊，伤口都已经化脓了。”说到此处，他颇为不赞同地扫了眼卓玉的胳膊，“现在的少年人啊，太娇气。”

　　被迫娇气的卓玉在桌上放下一锭银子，迈着大步走了。

　　老大夫在后面喊他：“哪里用得着这么多钱，快收回去！这么点小伤，我不好收钱的！”

　　卓玉步子迈得更大了。

　　小汀把银子放到老大夫手里，笑得直打跌：“老人家你就收下吧，那位公子有的是钱！……小姐你等等我！”

　　陈炩出来，见卓玉背对着她，心想他应当是恼了。

　　她回头嗔怒地瞪了小汀一眼。

　　“卓公子，”陈炩抱歉道，“是我小题大做了。”

　　“小姐说的是哪里话。”卓玉回过身，并无愠色，尽管面皮隐隐有些发红，他仍维持着风度：“多谢小姐关心。”

　　“是我该谢你。”陈炩语气诚恳，“卓公子本是好意解围，却被迫为我出头，赌场之事是我不地道，还望公子勿怪。”

　　卓玉摇头：“举手之劳，小姐无需介怀。”

　　陈炩问道：“公子家在何处？我让车夫相送，顺便认路，待我回府在再将千两银票奉还。”

　　“我居无定所，此次来幽州是赴人之约。银票就不必了，身外之物而已。”

　　卓玉笑如朗月，对陈炩拱手：“就此别过，小姐珍重。”

　　就此别过，小姐珍重。

　　这八字敲击在陈炩心上，与她记忆中的某个瞬间重合。

　　有风拂过，陈炩眨眨眼。她的手在宽大衣袖的遮掩下握紧复又松开，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她为何会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可是卓玉没给她太多思考时间，转身便要离开。

　　“等一下。”

　　陈炩贸然开口，自己也弄不清楚缘由，她似乎只是想再留他片刻。

　　卓玉状似疑惑地回头，实则内心风云翻涌。

　　“我……”陈炩不知道说什么，忽而话锋一转，“卓公子不挟恩图报，我却不能薄情无义。”

　　她解下腰间的芙蓉连心佩递了过去，“这是我的贴身玉佩，晴姐姐和言家都认得，公子日后若有用到我之处，可凭此物来找我。”

　　卓玉眸光深沉，心知他二人以后再无交集，却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权当为自己的私心留作念想。

　　陈炩见他收了，绽出笑意，“我名唤言炩，后会有期。”说完她便钻进了车厢里。

　　小汀规矩地对着卓玉福了一礼，跟着上了马车。

　　卓玉驻足良久，直至看不到马车踪影，才往相反的方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