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并蒂》姜黄色的猫

2、第 2 章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一家布庄前。

　　小汀率先下车，伸手要扶陈炩，余光看见车夫还在惊惧中没回过神，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不是所有的主子都如同她家公主一般。

　　她在车里就已经想明白，车夫是言府家奴，言府若知道了方才的事，这车夫轻则被发卖，重则可能会丢了性命。

　　她心里多少有点愧疚，别别扭扭地问他：“喂，你抖什么？我家小姐都保你没事了。”

　　不说还好，一说车夫抖得更厉害。

　　小汀有点急了。

　　陈炩对车夫笑了一下，温声道：“安心，我与侍女绝不外传。至于旁人嘛，事情要真捅出去，不管说的人还是听的人，言府应当会一罪论处。”

　　说完她转身进了布庄，留车夫与随从在外等候。

　　简直是无妄之灾。

　　两个随从恨不得自己没来过。

　　这小姐看着挺和善，心肝好像有点黑？

　　车夫原地愣了一会，试探往旁边瞥了一眼，见两个随从也变得战战兢兢，忽然就放了心。

　　布庄有三层，每层都分为选布、裁衣、成衣、试衣四个区域。

　　受异邦影响，幽州的衣裙在颜色和款式上更为大胆。

　　陈炩在前面走，小汀在后面看花了眼。

　　“小姐，这里的衣裳样式好新奇。”

　　“呀！那里有个北疆女人！身量好高！”

　　“小姐你慢点走，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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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布庄，径直来到后门，出来是另一条街。

　　小汀疑惑着跟了上去。

　　陈炩来到一家典当铺。

　　柜台后一个圆头圆脑的掌柜探出头。

　　“这位小姐……”

　　“我是丰晴小姐的朋友，劳烦掌柜替我通报一声。”陈炩道。

　　“这……”

　　掌柜闻言面露难色，本就紧凑的五官挤作一团，他从柜台后绕出来，想要靠近说话。

　　小汀立即一个箭步挡在陈炩身前，喝道：“站那回话。”

　　“是，是。”掌柜阅人无数，单看这厉害的丫头，也知道陈炩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姐。

　　他弯着腰板嗫嚅：“我家小姐不在。”

　　陈炩道：“她去矿上了？要多久回来？”

　　“不……不是。”他局促地搓着手，“小姐别等了，我家小姐以后不来了。”

　　不来了？

　　陈炩柳眉蹙起。

　　丰守坐拥幽州最大的铜矿，因为亲儿子丰容不成器，所以产业一直由养女丰晴掌管。丰晴治下有方又心细如发，账无大小，她每每都要亲自过目，未曾出过半点差错，丰守因此最是倚重她。

　　一个当铺对丰家不算什么，但丰晴绝不会放手不管。

　　“我与丰晴小姐约好在此会面，她怎会不来？”

　　“哎呀，哎呀。”掌柜抬手送客，“小姐还是请回吧。”

　　小汀挥开掌柜，“我家小姐问你话呢！你只需要好好回答，少来动手动脚。”

　　掌柜揉着被拍红的手，心说这姑娘劲还挺大。他好言相劝：“不是在下有意相瞒，只是……只是那人在下实在开罪不起。”

　　“哦？”陈炩冷笑一声，“如此说来，你倒是开罪得起言家了？”

　　“在下绝无此意！”掌柜小心翼翼觑着她，“可是言家怎会与我家小姐有交情……”

　　“这便与你无关了，你只需告知我丰晴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掌柜眼珠转得飞快，片刻后仿佛下定很大绝心一般，认命地吐出几个字来：“城北蓬莱坊，汤明桀。”

　　陈炩绕路来找丰晴，本是不愿让人知晓，但此时她却顾不上许多了，只能即刻返回布庄去找马车。

　　车夫知道了陈炩要去的地方，虽然讶异，却没有多问什么。

　　车夫趁着赶路的时间给她透露了一些消息。

　　蓬莱坊是近两年兴起的赌场，也是幽州唯一一家赌场。汤明桀是赌坊的东家，年岁不大，但据传行事非常狠辣。

　　陈炩不清楚丰晴怎么会和赌坊扯上关系，她心头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小汀在车厢里大气不敢出，紧盯着她家小姐低垂的眉眼和抿紧的嘴唇。

　　小姐这是动了真怒。

　　不过丰家那个小儿子也真是荒唐。

　　担不起家族生意就罢了，偏还嗜赌成性，揣着万贯家财不花，拿姐姐做赌场抵押。

　　小汀心说真是极少见的畜牲。

　　一路上马车驾得飞快，不消两刻钟他们就到了地方。

　　车夫为求稳妥，请求派人回府通报。

　　陈炩道了句随他，直接带着小汀扎了进去。

　　两个随从互看一眼，一个折返言府，一个去追陈炩。

　　车夫颓然跌坐在车辕，无力望天，深感今日不宜出行。

　　幽州虽民风开放，但赌坊来女客也是稀罕事，好多赌客停了手头的活计，哗啦啦的掷骰子声都消了不少。

　　有人看陈炩仪容不俗，有意相交，便扬声问她：“小姐也来这找乐子吗？要不要和我玩一局？”

　　陈炩驻足，“来。”

　　那人喜出望外。他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陈炩竟然答应，连忙连哄带赶驱走了同桌的朋友，给陈炩腾出位置。

　　从同伴的起哄声中，陈炩得知她姓李。

　　李公子没选择复杂玩法，只是摇骰子猜大小。

　　在看似透明的规则下，人为可操作性其实很高。赌场老手可以通过手腕摇摆的力度来控制自己股盅里的点数，亦可以通过声音听出对方股盅里的点数。

　　李公子简单两句介绍完规则，问陈炩可有什么问题。

　　陈炩道：“没有。”

　　李公子还想继续和陈炩搭两句话。

　　陈炩又道：“开始吧。”

　　李公子被打断仍是温文地笑着，让陈炩先手。

　　周遭不知不觉聚起了好些围观的人。

　　陈炩拿起股盅随便摇了两下，复而放在桌子上，动作是与赌场格格不入的矜贵秀雅。

　　李公子看痴了。

　　陈炩提醒他，“该你了。”

　　他这才猛地抓起自己股盅在耳边熟练地摇了起来。

　　大约摇了十数下，“啪”的一声，股盅被他扣到桌上。

　　“请小姐先猜。”

　　小汀凑近陈炩耳语了一句。

　　陈炩道：“小。”

　　李公子洋洋得意地开了盅，“小姐输了。”

　　陈炩道：“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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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炩连输三局，李公子眉目有神。

　　陈炩连输十局，李公子面露不忍。

　　陈炩连输三十局，李公子坐不住了……

　　陈炩摇完骰子，见他没动作，便问：“怎么？”

　　李公子面露难色。

　　他家境富裕，邀陈炩摇骰子并非真的打算赢钱，只当是陪美人消遣，因此下注不大。

　　但随着连胜的加码，他身前的筹码逐渐垒成一座小山。

　　“小姐，输钱若是超过一千两，需要当场结清才能继续。”

　　陈炩终于等到这一刻，她勾起唇角：“我没带钱。”

　　周围响起一片嘘声。

　　追着陈炩进来的那个随从按捺不住了，掏出钱袋子，不死心地打开一看，里面只有几块碎银子和铜板。他无力地闭上了眼。

　　他此时不由得和赌坊外的车夫产生了共鸣。

　　小姐也太能惹事了。

　　今日果然不宜出行。

　　蓬莱坊有蓬莱坊的规矩，李公子即便再怎么怜香惜玉，也不敢包庇陈炩。他沉默许久，久到陈炩忍不住清咳一声。

　　小汀立即会意，道：“小姐，你出门不带钱，只能按赌场规矩办了。”

　　随从转头呆傻地看小汀，如果他没听错的话，这侍女是在挑事吧？

　　陈炩懒懒道：“几个钱而已？小姐我难道输不起吗？”

　　她视线扫向人群，定在一个突眼的中年人身上，“你是这儿的管事吧，去把你们东家叫来。”

　　管事眼皮一跳。

　　他暗中观察陈炩好一阵了。

　　一个女客而已，本不值得他关注，毕竟东家从来也没规定过蓬莱坊只接待男客。

　　他注意她是因为手下说，有个女客连输了十局。

　　这是什么概念？

　　面对他东家那样的人物，连输十局倒也正常。

　　但李公子的水准……实在一般。

　　这位女客后面几局的表现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测。

　　她是故意的。

　　在她每次开口前，她旁边的侍女都会低声说句什么。

　　她分明知道每一局的结果。

　　况且他与她从未见过，她又是如何精准地从人群里认出他的？

　　管事心里只有四个字：来者不善。

　　他心中警铃大作，又摇头笑自己草木皆兵。

　　且不论他背后有东家坐镇，单说一个姑娘家，又能掀得起多大风浪？

　　他半客气半威胁道：“小姐还是派人回家取钱吧，我们东家贵人多事忙，倒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呸！”小汀啐他，“快点叫你们东家过来。跟我家小姐说话，你还不够格。”

　　随从顿时感觉眼前一黑。

　　管家脸色不太好看。

　　蓬莱坊的客人，冲着东家面子都会对他礼让三分，他几时受过这等羞辱。

　　他招招手，两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挤过人群，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

　　“小姐真的不派人回家取钱吗？”他阴声问道。

　　陈炩玩味地勾起嘴角，回答他：“与我说话，你确实不够格。”

　　话音一落，两个壮汉齐齐伸手抓向陈炩。

　　小汀揽过陈炩腰肢，一个旋身，轻松躲开了。

　　“好险好险，差点被狗咬。”小汀夸张地拍拍胸口。

　　管事气得大吼，“给我抓住她们！”他突出的眼球此时仿佛要爆出眼眶。

　　两个壮汉闻言暴起，小汀放开陈炩，抽出腰间软剑对着其中一人肩膀挥了过去。

　　然后……挥空了。

　　她眼睁睁看着那两人齐齐扑跪到地上……

　　不知是谁爆出一声笑。

　　与此同时，两个骰子刚好滚到陈炩脚边。

　　“抱歉，抱歉。”一个身穿烟青云纹春衫的青年穿过人群朝陈炩走过来。

　　小汀剑尖直指他，“站住！”

　　青年立刻止步，笑吟吟地对她身后的陈炩说：“小姐，可否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陈炩不动。

　　他伸手指指陈炩脚下，再次报以友好微笑。

　　“小姐，”小汀语气难得沉重，“我没察觉到他出手，他的功夫不在我之下。”

　　陈炩蹲下去捡脚边的骰子，两个壮汉回神，又要冲过来抓她。

　　只见那青年手腕一翻，两粒骰子射出，他们又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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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

　　“我姓卓，卓玉。”青年自报家门。

　　“这位卓公子，此举是何意呢？”管事语气不快。

　　卓玉道：“我平生最爱解斗，见不得人打架斗狠。你们的症结所在我已了解，这样吧，我替这位小姐出一千两，你们不要再与她为难。大家和气生财，如何？”

　　管家不知卓玉深浅，不敢贸然硬碰硬，便道：“只要全了蓬莱坊的规矩，我自然没有意见，只是那位小姐恐怕不愿领情。”

　　卓玉于是把头转向陈炩，眉眼温润，轻声问道：“小姐意下如何？”

　　陈炩冷脸看着这位和事佬，反问他：“你钱很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