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寻迹》南苏北西

111、补丁番外（二）

　　温城新开发的景区在一座风景秀丽的大山上，拥有绝佳的观景优势，提供野炊露营的个性化服务，很快就从全国各地吸引来了众多游客。
　　正值暑期，以家庭为单位的出行模式占主流，陆声就是和爸爸妈妈一起的。

　　他有些晕车，所以被司机叔叔好心地从靠后位置换到了前排，司机说：“父母谁过来陪孩子一起坐？”

　　林蓁温柔地对陆闻说：“你陪声声吧，他平时难得和你在一起。”
　　陆声听话乖巧地望着陆闻，眼睛眨巴眨巴。
　　陆闻笑了笑，“好，爸爸陪你。”

　　父子俩一同往前排走去，林蓁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感到十分心动，于是快速拿出随身携带的相机拍了张照片，---大手牵着小手，大身影和小身影，父亲把儿子保护在身侧，车窗外透进来柔软的金色阳光。

　　林蓁把相机挂回脖子上，唇角带笑。
　　大巴车正缓缓开上S形的环山公路，大约还有二十多分钟就能抵达目的地，林蓁闭上眼准备小憩一会，不知不觉间，她沉沉地睡过去了。

　　直到一声巨响刺破耳膜！
　　“砰！！”

　　车厢里骤然一片混乱，伴随着惊慌不安的尖叫：“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了？”
　　紧接着是更加激烈的大喊：“啊！血啊！！！”

　　林蓁的心头瞬间被恐惧覆盖，但眼前有种雾蒙蒙的遮挡感，她使劲揉了揉眼睛，揉开惺忪。
　　有人凄厉地喊：“死人了！救命啊---！”
　　原来是一个中年旅客的头部被窗外刺进来的碎石撞破，满脸是血。
　　那块尖锐的石头表面淌着鲜红液体，骨碌碌地滚到地上，来到了林蓁的脚边，让人难免触目惊心。

　　她甚至来不及开口，母亲的本能使她第一反应就是声声没事吧？
　　声声，声声！

　　“安静！全都安静！”
　　车厢最前端传来陆闻的大喊。

　　林蓁的心终于短暂落下，她扒着前座椅背，从座位缝隙中看到陆闻正在主持大局。
　　既然如此，那声声的安危就不必操心。

　　“听我说！大家现在全部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千万不要挪动！”
　　陆闻扯着嗓子，希望群众能保持冷静，“我是温城消防站站长，有非常丰富的救援经验，请大家相信我！”

　　旅客们的状态显然进入失控，有惊慌失措试图乱窜的，有因为受伤而崩溃大哭的，也有完全被吓懵而双目呆滞的......
　　看来整个车厢里能够保持冷静的也就只有陆闻一个。

　　“我要下车呜呜呜......”
　　“早知道就不出来玩儿了，在家待着多好！”

　　“喂喂喂，110吗？”
　　“疼，好疼...”

　　声音太嘈杂了，混乱之中没有人去听陆闻的指挥，林蓁十分心焦，但她在此刻必须保持理智，必须听从消防站站长的指挥安排。

　　她将头扭向窗外，发现大巴车的车尾竟吊在公路之外。
　　车辆一旦失衡坠空，谁都别想活。

　　“嘎吱---”
　　不起眼的响动从车尾传来，声音虽然不大，但异常鲜明，原先嘈杂的声音忽然全部静音，大家齐齐惊恐地看向车尾---这车，似乎又向外滑动了一些。

　　这下，没人敢大吵大闹了，就连呼吸声都快听不清了，仿佛脆弱的呼吸能把大巴车直接推向深渊。

　　陆闻面色凝重，但语气镇定自若，“大家不要乱动，我一定会保证各位的安全，请配合。”

　　依旧没人敢说话。

　　陆闻话音刚落，车头前便落下一块山崖上掉落的巨石，似乎只差一寸就能彻底把整个车厢压成肉泥。
　　“砰---！”的一声巨响，陆闻的手也微不可察地狠狠颤抖了一下。

　　陆闻看向妻子的方向，眼眶微微泛酸。
　　他不确定自己今日在这场任务里能否平安。

　　“大家听我说，目前车辆受损情况可控，相对稳定，按照我的指示，大家分别从第一排和第二排的窗户跳出去。”陆闻微笑着看向自己的儿子，轻声道：“声声，不怕。”

　　陆声的眼睛睁地很大，他一直望着自己的爸爸，就像是看到了故事中的英雄。

　　陆闻压下心底酸涩，强迫自己冷静，计算着山体滑坡的风险概率和预计伤亡人数，用近乎冷漠的意志力克服恐惧。
　　他冷静地发布命令：“前两排的人先走，后面第五排补上，再后面第七排补上，高个子的男人在下面负责接人。”

　　这只是紧急情况下的初步策略，剩下的只能随机应变。

　　于是陆声变成了第一个获救的孩子。
　　他身形小，灵活，没有受伤，被陆闻托着放出窗外。尽管如此，大巴车的窗口离地面仍有很高距离，陆声扒住窗沿向下落的时候，双脚完全腾空了，他不敢跳。

　　“爸爸...我怕...”陆声声音颤抖，眼睛也红了。
　　但陆闻没给孩子哭泣的机会，狠心地直接丢开手，陆声的小身体重重砸在地上，浑身都痛。
　　他什么都不懂，眼前全是碎石和泥土，像世界末日一般，“爸爸！别丢下我！”

　　陆闻最后只丢下一个字：“跑！”

　　位于车厢中后排的林蓁从窗口探出头，疯了一般地向地上的孩子大喊：“声声！跑啊！跑！”

　　于是陆声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他的眼眶里被泪水浸润的一片模糊，他顾不上问爸爸妈妈为什么要自己跑，他本能地驱使自己的腿、胳膊，朝着唯一的空地不要命地跑。

　　“轰隆---”
　　天色阴沉下来。

　　“砰！”
　　有什么巨大的重物要把公路砸出一个坑来。

　　“吱嘎---”
　　这是只有车厢内的人能听到的死亡威胁。

　　直到肺里跑的撕扯的疼，陆声忽然失去意识晕倒在地，晕倒前的一秒，他转身看向大巴车的方向。

　　耳鸣，爆裂的耳鸣。
　　小陆声就是在这种比死还痛苦的耳鸣中苏醒的。

　　“不好意思啊让一下让一让！”
　　穿着白大褂的人在暴雨中穿梭，担架上抬着的身体血肉模糊。

　　陆声脑海中的最后一个画面是：
　　爸爸托着自己，亲了亲自己，说：“爸爸爱你，爸爸去把妈妈找回来。”

　　然后便是父母对自己的充满担忧的怒吼：“跑！”

　　陆声醒过来了，发现自己的腹部被纱布包扎了，额头胀痛不已，他懵然无措。此时有个医生发现了自己，然后大喊：“家长呢？”

　　旁边穿着救援服的大人看着自己，然后低声对医生说：“刚才我们得知这孩子的爸爸是一名消防员，有非常丰富的救援经验且目前状态良好，临时决定由他在车厢里接应，已经救出来10个......”

　　“嘭---！”
　　车厢忽然剧烈晃动。

　　陆声的视线被黑红色的火光填满。
　　他艰难地眨动眼睛，车厢坠入深渊，燃起的火如同嶙峋鬼手，染指着天。

　　“陆声，陆声......”，林迹在陆声眼前打了个响指，“醒一下，快到地方了。”
　　陆声这才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他能感觉到自己在轻微的颤抖，心慌意乱，那种濒死的窒息绝望萦绕着自己，一时间头脑空白。

　　林迹显然也察觉到陆声的异常，便抓住他冰凉如雪的手，十指紧扣，试图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对方。
　　“看着是做梦了，别怕。”
　　陆声没有说话。

　　林迹：“刚看你脸色不对劲，好像是被梦给魇住了，所以慢慢把你叫醒了。”

　　陆声的脸色用煞白来形容都不过分。

　　现在正值大二的暑假，林迹在立夏这一天带陆声去露营地看星星。
　　看星星倒也没那么重要，主要还是想尽量化解心结，否则陆声一辈子都过不去心底那个坎儿。

　　林迹甚至有些残忍地选择了和当年相同的交通工具---大巴车。
　　临行前，林迹对陆声郑重地说：“陆声，你只是想和爸爸妈妈一起出来玩，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当年的天灾不是你的错，你不能把那场意外归咎在自己身上。”

　　“如果你一直不走出来，那才是真得辜负了陆闻叔叔的牺牲。”

　　“我不相信有人不怕死，陆闻叔叔也只是一个凡人，他爱你，爱你的妈妈，他当时一定不舍得你们。”林迹强迫陆声看着自己，“但他依然在几乎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选择先救别人，他是英雄，陆声。”

　　“英雄的儿子不能这么没骨气，不能连旧地重游的勇气都没有。”

　　这些话，此刻也响在陆声的脑海中。

　　陆声的耳鸣渐渐被林迹的声音占满，耳鸣像怪兽，林迹正在赶跑它。

　　他终于转换过来了，今天是来露营地和林迹一起看星星的，五岁时的灾难已经过去，他今天，该过20岁的生日。

　　林迹把保温杯的温水递给陆声，“想什么呢，都入神了？”
　　陆声呆呆地开口：“想你...”
　　林迹：“哦？”
　　陆声接了后半句：“---说的话。”

　　林迹：“......”

　　这一路上平安无虞。
　　陆声望着窗外，发现曾经出事故的那个路口已经用更严密的防护栏挡住了，还多了个警示的牌子。

　　大巴车的车速不紧不慢，缓缓驶过了记忆中那场潮湿的梦。

　　直至山顶，天空清朗如初，云团的尾端被光彩照出了金色，充满生机。

　　“欢迎来到温城的温山露营地，请大家携带好随身物品，依次有序下车。”导游举着小红旗领路。

　　林迹牵着陆声，走在人流的末尾，大家的视线都被周围的风景吸引，没人关注两个年轻大学生在队尾做些什么。

　　林迹的胆子便大了起来，飞速地在陆声脸颊上亲了一下，“真棒。”
　　陆声没反应过来，有点不可置信地瞪着林迹，“这么多人，你！”

　　林迹厚着脸皮笑，“奖励你的。”
　　陆声抿唇，“奖励什么？”

　　少年容貌清秀，眼睛明澈干净，脸颊弧度格外柔和，尽管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但陆声乖巧的模样总是让林迹心动。

　　林迹喟叹了一声，悄悄感叹自己的好福气，然后面对面抱住对方，认真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伤疤，也知道治愈这个伤疤有多难，你愿意跟我来这儿，证明你足够信任我，谢谢你。”

　　“男朋友表现的太好了，我忍不住想奖励他，怎么，你有意见？”

　　陆声感觉自己的脖颈痒痒的，皮肤被温热的吐息包裹着，全身都酥酥麻麻的。

　　是啊，好难。
　　他以为自己永远不敢的。

　　在广阔的天地间，陆声也回抱住林迹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肩，从对方侧脸望向美丽的洁白的云。

　　“你也是我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