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梦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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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季瑞霄有些意外，下意识就想问缘由，但他又想起先前的猜测与今晨在码头的对话，遂收回了话。
他只应了声“好”。
见他应了，原本紧绷严肃的许云朝顿时放松下来，往卧榻一倒，整个人软得像是抽去了骨头，只剩一滩软肉。
季瑞霄颇为无奈，“去洗漱，收拾完再瘫。”
“你先去，逛了一天，我压根没劲。”
许云朝一沾床就不愿起来，闭着眼，瘫着不动，一副将要入睡的模样。
“你也晓得在外边逛了一圈？直接躺，脏不脏啊？”
“反正是我的床！你嫌那你去别处睡，本来就不乐意让你睡……脏什么脏，我打完架还在这打滚呢……”
“我倒是想，”看出许云朝已经迷糊了，季瑞霄便调侃着，“可我走了，晚上有人害怕，梦魇缠身，谁来哄呀？”
“这我房，睡了十多年，谁会怕啊……我从不做噩梦的，鬼都追不上我，我打架超厉害……”
季瑞霄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那好罢。可我若是真走了，外人瞧见，嚼舌根怎么办？”
“嚼什么舌根，谁敢说我？……谁说我我揍谁。”
“哟，这么凶呢？”
“谁凶了，你是没碰见他……明明他比我还凶……”
季瑞霄眉梢一挑，似是来了兴趣，索性走到床边坐下，问她说的是谁。
然而许云朝迷糊得很，歪着脑袋，抱着枕头，根本不搭理他。
季瑞霄轻轻拍了拍她，见没反应后又伸手去戳她的脸颊，“到底是谁呀？能比你还凶。”
可惜许云朝不过是微微蹙眉，又不耐烦地挥开影响自己睡觉的手，翻身换了个姿势，大喇喇地躺着继续睡觉。
坐在床边的人只得叹气，一边心道她这段时日来并不如此，一边又老老实实打来热水，替人收拾一番，脱去外衣塞进软被中。
等他自己也收拾好躺进去时，已然过去小半个时辰，而许云朝早已睡熟。
一向跳脱的人睡着了就十分安静，缩在被子里瞧着很是乖巧。
季瑞霄看着她，将白日与夜晚稍作比对，不禁失笑，而后整整被子，又将搭在她脸上的头发拂开，这才灭了灯睡去。
本以为今夜也会如平日一般宁静安稳，可不知怎的，到了后半夜，许云朝开始翻来覆去调整姿势，动作不算小，还伴着几声难受的无意识的叮咛。
被身侧人动静吵醒的季瑞霄迷迷糊糊地侧过身子，刚要哄人，对方细若蚊鸣的呢喃就先一步入耳：“阿姐回来……不要……”
这话所含的信息如惊天炮竹，在季瑞霄耳边炸开。他猛然惊醒，一双凤眸霎时瞪大，不可思议般直直盯着许云朝。
窗外是如水的皎洁月光，透着三层纱帘照进，模糊着投下一丝光亮。
即使是这么丁点光亮，许云朝难看的神情也依然能传递给季瑞霄。
他拉开床帘，又点了灯，终于亮堂的光线令他看清了仍在辗转反侧的人儿。
睡前还飞扬的眉头此刻紧紧皱在一起，全身细细发抖，能说会道的唇瓣嗫嚅着，不时透出两声。汗水打湿额发，许云朝似乎做了什么噩梦，睡得极不安稳。
季瑞霄耳边还回荡着那两句呢喃，神情严肃，沉沉地望着眼前人，陷入思绪里，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为何会突然唤许惊雪？还如此害怕。
她这副样子，显然是梦见了不好的事情，叫她恐惧，她想挽留，却又不成。
“别跳……”
！
季瑞霄恍然回神，猜测猛地划过心中，终于被他抓住。
是了，许惊雪跳楼自杀。
前世据下属所述，许惊雪于京都城墙一跃而下时，许云朝就站在不远处，亲眼望着她落下。
你到底是意外做了这样的噩梦，还是，记忆回笼，过往重现？
季瑞霄一错不错地盯着许云朝，似是要把人看穿。
许是他的视线太过幽深，亦或是梦魇缠身太过难受，总之许云朝也是醒了两分，于噩梦之中恍然回神片刻。
隔着弱光，她对上了那道怀疑的目光，一怔，又想起了梦中交织在一起，毫无逻辑的场景。
【你阿姐利用世子妃的身份，为林子霖送了数不清的钱财货物。】
【我爹在回京途中遭遇追杀，惨死于郊外，是林子霖的吩咐。而为他做事的人，是你阿姐牵线搭桥，介绍他认识的。】
【林子霖大逆不道，意图谋反。许惊雪推波助澜，参与其中。你觉得她不知情，所以她无辜，那宁王府呢？我爹，我兄长，他们不无辜么？北梁的百姓，又不无辜么？】
【如此大的罪责，你竟将其全然归于爱情悲剧，可笑。堂堂将门嫡女，当真就如此单纯痴傻，被一贼子骗得团团转，半分没料到其心怀不轨？】
【许云朝，你是流连花楼把脑子都丢那儿了么？还是说你当真一点不问家中事，对许惊雪毫无察觉？亦或是说，你也在包庇？】
我没有！
犀利冷漠的质问，一句接一句地抛来，仿佛是要淹没她，不留一丝空隙。
许云朝困在梦中大声反驳，一次又一次爬出压在她身上的言语堆砌而成的山，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不是，我没有”。
可现实中，她却是惶恐坐起，在角落蜷缩成一团，攥着被子，紧紧抱着自己，捂着头，浑身发抖。
她嗫嚅着唇瓣，声音细弱，不断重复着什么。
“我不知道……我没有包庇……”
“别问我……别骂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凑近了好不容易才听清话的季瑞霄眼皮一跳，直觉不妙。
他晓得这大差不差是自己引起的。
再一细想，睡前她口中那个很凶的人，估摸着就是他了。
迷糊中所想的人，大多会在梦中遇见，而这场梦又很有可能是围绕其展开。
季瑞霄低声长叹，彻底确认许云朝重生这一点，同时也确认是自己方才的凝视吓到了尚未清醒的许云朝。
她于噩梦中痛苦睁眼，冷不丁对上他的视线，幽深与前世的漠然合二为一，叫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或是前世与今生。
这可不好哄。
“朝儿？”季瑞霄轻轻唤到，又靠近了一点，“别怕，只是个噩梦而已，别害怕。”
他抬起手，试探地凑了过去，想拍拍对方的肩膀，却在刚触碰的瞬间，被人猛地推开。
“不要！别过来……你别过来……”
许云朝惊恐地望着季瑞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别再骂我了……也不要再来……”
季瑞霄哑然。
前世许云朝刚带着已没了气的许惊雪回去，就被抓进了天牢。接连的打击叫她一蹶不振，心如死灰，又痛苦万分。
她尚未承受住这些，就被怒气冲天的季瑞霄找上，平白无故受了好几顿精神折磨。
其实季瑞霄很清楚，许云朝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可那时他怒气横天，而许惊雪又被他那陷在情爱里，糊涂无比的兄长保护了起来，他一肚子火没地撒。后来战事结束，许惊雪自我了结，许家遭抄斩，他便只能找许云朝。
“不骂你……”
季瑞霄将声音又放低、放软了几分，“你什么都不知道，是我的错，我不该朝你撒气，让你莫名受委屈。”
他不仅让人受委屈，还在对方已然受到致命打击时，再给人一顿。
其实上辈子他就已经后悔了，可那时许家已不复存在。
而今生他又不知对方是否如他所想，此事又是两人间的鸿沟，他无法提。
他重生之后不是没有去过许府，也不是没有见过许云朝。而新婚当夜，他望着一身嫁衣的人儿，除了惊诧与意外，也有一丝惘然无措。
尽管这半个月来，许云朝破绽明显，他也露了端倪，二人相互试探的次数并不算少，可谁也不敢确定，谁也不敢提。
幸好，现在确定了。
一向神采飞扬，常站于光影中熠熠生辉的人，被早已过去的记忆纠缠，露出惶然无措，足以证明当时的崩溃与压抑。
季瑞霄说不自责是假的。
他好声好气地哄着许云朝，小心翼翼拨开湿漉漉的发丝，又找来帕子给人擦眼泪，才将人唤回神。
许云朝意识回笼，望着一脸无奈又莫名温柔的季瑞霄，有些茫然无措。
好在这一遭折腾让她本就疲倦的身心更甚，又在季瑞霄有意引导之下，她不曾来得及彻底清醒回神，就已然再度入睡。
季瑞霄松了口气，探了探许云朝的额头，发现轻微发热后，换了条帕子，沾水拧干，搭在了对方额头上。
做完这些，他才终于躺下，沉沉睡去。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