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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晋阳公主突然造访,却连车轿都没下,江府拆了门槛才把她的十二抬大彩轿让进门,彩轿、屏风、彩帐等仪仗连同上百随扈挤在中堂,险些放置不下。

      随行女官道:“公主鱼服下降令府,只为观礼,不必大动干戈。各位夫人娘子自便就是。”

      崔氏等人只得应是。

      静默行过正礼,崔有期又带着郑瑛和江婉到轿前,拜请公主上宴。

      女官帽上簪花,双手藏在胡服窄袖里,躬身钻进彩轿好一会儿,出来摇头说不用,又道:“听闻贵府园子整治得颇有格局,公主想游览一番,不知可否命人引路?”

      崔氏当然无有不可,正好郑瑛同驸马是堂亲,就让她侍奉左右。

      郑瑛带着公主的仪仗浩浩荡荡走了,崔氏略松了口气,又领着宾客到正厅入席。可是人心浮动,谁还能坐得住。

      先是江婉带着几个相熟交好的女郎上前来,说想要带她们一同去逛逛园子。

      大夫人叹道:“都这么大了,还只一心想着玩。”又听江婉哀求几句才道,“去吧,留心着不要冲撞公主仪仗。”

      江婉点头去了,随后又有几家女郎,几家夫人上前,都说想去看看江府的花园究竟多有格局,大夫人笑意盈盈,也都应允。

      左右公主带着那么多随扈,也出不了什么事情。

      到最后,正厅上只剩下几位国夫人,并几位带品级的官家夫人。

      同样留下的还有昌明县主长孙镜。

      大概是在千佛窟经年修行的缘故,长孙镜只穿着件昌荣色缠枝纹交领大袖襦衫,杏黄宝相花纹石榴裙与同色披帛,双蟠髻上不过两对花钗,两支掩鬓,斜插一支七宝镶嵌的金凤步摇,十分素简,只是那双动人心魄的盈盈双眸,落落大方的仪表作态,又岂是素简衣裳能够遮掩的好颜色。

      毕竟长孙镜离京之前,原本就是名动长安的第一美人,论家世,论样貌,论品格,旁人皆是望尘莫及。

      她缓步上前,腰间禁步和玉佩琳琅作响,端正向崔有期行礼:“问江夫人安。数年未见,夫人一向可好?”

      “都好,都好,一切都好。”崔有期笑道,“倒是县主一路奔波辛苦,不过是小女区区一个笄礼,竟要劳动县主大驾,真是唐突了。”

      “我与婉娘幼时交好,情同姐妹。她既将赞者重责交托于我,即便是千里万里,也没有不赴约的道理。”长孙镜面色不变,“原本前几日就该抵达长安,只是路上出了点意外,险些迟了,还望夫人海涵。”

      崔有期自然不会怪罪,两人交谈几句,又说了些沙州的见闻,长孙镜面上便显露出几分疲态。

      为了赴江婉的约,她从沙洲一路赶回京城,连家门都没回就进了江府,舟车劳顿本就辛苦,况且在城外闹了一场。

      幸而今日晋阳公主也来了,那些有心奉承的人早去寻公主,也就省去她许多麻烦。

      正礼已经结束,长孙镜便开口:“家中还有许多箱笼尚未整理,晚辈就先……”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一个侍女惊叫着跑进来,打断她的话,“大夫人,有人落水了!”

      崔氏皱眉:“客人还在这,慌慌张张地像什么样子。阿岑,快把她拖下去!”

      “慢着!”坐在边上的裴夫人忙道,“让她把话说清楚,究竟是什么人落水了?”

      厅中丝竹之声渐止,客人们也停止交谈,全都看着跪在堂下的侍女。

      崔氏强笑道:“后院的侍女不会泅水罢了……”

      侍女好似吓破了胆,竟直接出声打断她的话。

      “不是侍女,依稀是位穿金裙的女郎。”侍女都是贱籍,按律只能穿青衣。

      崔氏眉心更紧。

      裴二娘今日正穿了件金色罗裙,裴夫人猛地起身,追问:“究竟是谁家女郎?”

      侍女摇了摇头,她受命留守后花园,哪里认得谁是谁。

      崔氏又开口:“夫人不必担忧,说不定是她看错了,我这就遣人去……”

      一个没拦住,裴夫人已经直直往园子的方向冲去。

      同时离席的还有几位夫人,有的是担忧家中女郎,更多的是去看热闹,崔有期捏了捏眉心,让人找上几个会水的小厮赶忙跟上。

      长孙镜想了想,让侍女拿上披风,一同往碧玉湖去。

      ……

      裴夫人赶到时,孟柔已经把人拖着捞上来,趴在岸边喘两口气,便赶忙把那女郎翻过来,伸手在她鼻下探知呼吸。

      女郎穿着月白坦领,金色襦裙,满手满头缀满各色宝石首饰,裴夫人提心吊胆凑过去,看见是张生面孔,松了一口气,也有余裕发问:“怎么样,还有气儿吗?”

      孟柔也不清楚,女郎呼吸太轻,她像是摸着了又像是没摸着,只得拍一拍女郎面颊。

      “醒醒,醒醒!”女郎毫无反应,她又俯身趴在她胸口静心听,幸而还有心跳,只是十分微弱,不易察觉。

      裴夫人尤在感叹:“好好一个宴席,怎么就,唉……你,你这是做什么?”

      孟柔以前也见过人落水,知道若是水入了心肺没有排出来,人就算被捞起来了,甚至能走能跳能说话,可不一会儿便会被身体里的水淹死。眼前的女郎呼吸微弱,心跳也微弱,情形十分紧急,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她头也没抬,迅速扯开紧紧系在女郎胸下的衣带,又扯开系在里头的坦领襟口,一手按在她胸正中,另一手紧握成拳,抬高了重重往下砸,砸了两下不见反应,又把女郎翻倒过去,用膝盖垫高她身体在她背部用力拍打。

      从前在安宁县有人溺水,医工便是这样让已经没有呼吸的人重新活了过来,孟柔做得利落,裴夫人却从没见过这样青天白日就扒人衣裳的,一时慌了神。

      “你,你怎么能这样……”

      附近女郎们听见动静也都聚集过来,一见地上如莲花般绽开的衣裙和白花花的皮肉,顿时都惊声尖叫起来,崔有期慢一步赶上,远远见着那么多女眷,急忙又让小厮们退到外头去,以免冲撞了贵女们。

      江婉也到了,好不容易挤到近前,朝着大夫人问了声安,一转头便惊呼着险些晕过去。

      “这是怎么了?苦菊,快去叫后院的仆妇们带着厚毛毡过来!”

      夏日炎暑难耐,人人穿得都清凉,趴在地上的女郎金钗委地,衣裙不整,刚从水里爬出来的孟柔也是浑身湿透,玲珑曲线凸显分明。这场面实在荒唐,取些毛毡来围在周边,能遮挡一些是一些。

      身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嘈杂,孟柔全然不理会,只用尽全身力气拍打女郎的背部,几下之后,女郎突然浑身颤抖,大口大口地往外吐出脏水。

      裴夫人看得啧啧称奇,再看向孟柔时目光都发生了变化:“怎么样,还能救吗?”

      孟柔摇摇头,她也是头回救人。

      原本以为吐过脏水人就能好了,可女郎却仍旧双眸紧闭,牙关紧咬,丝毫没有动静。孟柔连忙把人翻过来平放在地上,又拍了拍她的脸,呼唤道:“醒醒,快醒醒。”女郎仍是没有应答,孟柔又去试探她的鼻息,仍是微弱,又按了按胸膛,女郎没再吐出脏水,却也没再动弹。

      孟柔脸上一塌糊涂,不知道是湖水、汗水,还是泪水,脑子里知道的也就那么多,所能做的都已经做完了,她粗喘口气,摇了摇女郎,焦急道:“醒来,快醒来啊,你别死!”再听心跳,越来越微弱,已经快听不见了。

      女郎的身体越来越冰凉,嘴唇也开始发紫,本就惨白的脸也带上了一丝死气。

      裴夫人看在眼里,长长叹息:“你已尽人事,她自有她的命数……”

      周围的女郎们也叹息,有几位夫人甚至搂着自家女儿落了泪。

      “让让,让让!”突然有人道,“太医署的医工来了,快让开!”

      围观的人群挤挤挨挨让出一条道,郑瑛带着人来到近前:“母亲,公主听说这里出了事,就让我……”侧眼看见躺在地上的女郎,一时失了声。

      女郎浑身都被绿水沾湿,衣裳被扯得乱七八糟,头发成条黏在脸上,裴夫人一时没能认出这是谁,见郑瑛反应不对,想起郑瑛的小妹也来了:“怎么,你认得?”

      郑瑛僵硬道:“蒙夫人关照,只是竟不认得。”

      裴夫人却越看越像。郑氏规矩严谨,女郎未出阁前不常在人前露面,但郑瑛的妹妹是今日有司,端着托盘站在江婉身边几个时辰,她穿的是什么衣裳,人人都看见了。

      裴夫人没再说话,却另有人道:“可我看这女郎的衣着,同小郑娘子的有些……”

      “小妹自幼娇惯坏了,方才暂且先去了我房里。”郑瑛道,“此人并非家妹,还请各位夫人相互问问,看是哪家丢了女郎。”

      医工已经解开箱子,正蹲在地上检查情况。

      “是谁把衣裳解开的?”

      “衣裳?怎么还解开了衣裳?男女大防,这怎么能!”

      站在外围的几位夫人慌了神,她们没找着自家女儿,又看不清前头情形,听见这么只言片语,挤着便想往前认认人,也有几个年轻女郎想要看热闹,默不作声地顺着往前凑,乌泱泱一大群人挤来挤去,险些又掉下去几个。

      孟柔怯声回答:“是、是我解开的。”又把方才做的一切交代了,“可她吐了几口水就不动了。”

      说到最后,落下泪来。

      医工抬头看她一眼,清俊双眸如冰霜泛着冷:“做得好,你救了她一命。”

      孟柔破涕为笑,很快又收住,紧张地看着医工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在女郎发顶、额头、鼻下、胸胁、手足各下了几针,不过两个呼吸的功夫,女郎又吐出几口水,乌青的嘴唇转红,眼皮颤动一阵,不一会儿便无神地睁开眼。

      医工一枚枚收起针,孟柔知道人已经活过来了,浑身软倒瘫在地上。

      天色渐晚,快入秋了,白日太阳虽然还大,早晚却凉得很,孟柔浑身湿透,一阵夜风吹过,她不由打了个寒噤,抱着双臂瑟瑟发抖时,一件带着点温度的披风落在肩上。

      孟柔慌慌张张抬起头,看见是一位陌生的女郎,面如满月,眼眸如星,生得同庙里的观音一个模子。

      “谢谢你……”话音未落,被江婉抢白道:“还不快谢过县主赐衣之恩!”

      孟柔这才知道她的身份:“多、多谢县主,可是……”

      她其实不太冷,回去换件衣裳就能好,正想还回去,可雪白的衣裳已经被她身上的污水沾染,于是说:“我回去洗洗就还你。”

      江婉嗤笑,正要说些什么,被县主打断:“一件披风而已,不必还了。”

      孟柔立时想到流觞亭的事情,神情变得惊惧。

      县主的态度却比郑瑛温厚许多:“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救了她,这件衣裳只当是替她道谢。”

      说完旋身向大夫人告辞,带着侍女翩然离去。

      孟柔怔怔地抓着披风,心里一点点高兴起来。

      ……

      好好一场笄礼闹成这样,大夫人向公主谢罪,又向各位宾客致歉,把所有人送走时,都已经快要到夜禁。

      大夫人盯着门房上的落下门闩,这才乘上肩舆,几个仆妇扛着她往内院走去。

      “人怎么样?”

      身边侍女回答:“回夫人的话,郑家已经来人接走了,公主府的医工救治过,小郑娘子离开时已经没事了。”

      “这就好,要是死在咱们家……”崔夫人思索一会儿,“罪首可拿到了?”

      侍女低头不敢看她:“岑嬷嬷派人来回,已经扣在院里。”

      崔氏冷哼一声,让人往偏院里去。

      石子小道弯弯曲曲,转过影壁,偏院里头所有人都跪在堂下,珊瑚砗磲等人垂头不敢言,在她们前头,孟柔正被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按在地上。

      孟柔身上仍是下午那件湿衣,她刚回院子,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被岑嬷嬷带人闯入房中拖了出来,此时见到大夫人犹如见到救星:“母亲,这是怎么回事?岑嬷嬷为什么……”

      两个仆妇连忙把她摁回去,岑嬷嬷满脸怒意,上前先左右开弓甩了她两个巴掌。

      “放肆!这也是你能叫的!”

      孟柔被打得脑袋都发震,咬住了舌头,一时再说不出话来。

      岑嬷嬷甩了甩手腕,扶着大夫人走下舆轿在高凳上落座。

      “大胆孟氏。江府予你吃穿,予你用度,你竟毫不知足,潜藏杀心,谋害宾客!”岑嬷嬷环视四周,“幸而老天有眼,没让你的阴谋得逞!”

      “我没有!”孟柔咽下嘴里的血腥气,什么杀心,什么宾客,她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还敢说没有,今日碧玉湖边有人落水,分明就是你这个奸人所害!”

      孟柔只觉得荒谬极了:“你是说,今日落水的女子是我推下去的?可她落水时我分明不在湖边。而且……而且我若是要害她,我为什么也要跳下去救她呢?!”

      “不是你推下去的,你为什么要去救?”岑嬷嬷却冷笑道,“况且你也未必是要去救人,说不定是你与她推搡时不慎一同掉了下去,又见旁人来了,你害不得人,便只得伪装成救人。”

      孟柔怔住,脑子里一片浆糊,没明白岑嬷嬷这话的因果在哪里,只是争辩道:“我是后来听见声音才去湖边的,我与她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我怎会……”又对大夫人道,“母亲……”

      两个字刚说出口,岑嬷嬷又是几巴掌下去,打得她再叫不出声音。

      崔有期冷眼看着这一幕,积郁在胸中一整日的闷气这才散去几分。

      她让岑嬷嬷带孟柔上京,原本是为了打压江铣和东院那个,没想到,竟险些坏了江府全家的名声。

      今日是什么场合?江婉的及笄之礼,全京城有些名号的府邸都来了人,就连晋阳公主和昌明县主都到访,昌明县主甚至还做了江婉的赞者……如此盛事,原本该为人称道,原本该是江府的脸面,却被孟柔都给毁了!

      以后旁人再提起今日,他们会说什么?说江府有个极善泅水的女郎,救了落水险些溺亡的小娘子,她还是江铣的房里人?真是成何体统。

      今日到府的女郎个个都是金尊玉贵,个个都是家族的掌上明珠,可千金万金的女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落了水沾湿了衣裙那便是生了锈的铁簪,断了经纬的麻布,尊贵体面都没有了。不值钱的东西,就算侥幸不死也只会败坏家族的声誉,左不过得个入道、入庵的结局,倒不如死了干净,免得连累家族亲眷。一个死人,孟柔不但要救,还救得这样声势浩大引来众人旁观,弄得想要遮掩过去都不能。

      公主县主都在主院做客,后花园里人少本也是情有可原,落水的女郎分明是在旁人家做客,不经侍女引路又没有同伴在侧,随处乱闯自己落了水。原本是她自己不当心才酿成苦果,但让孟柔这么一搅合,倒像是江府预备不周,反倒成了江府的疏失。

      再说习得泅水并不是一日之功,习练之时也必得衣冠不整,孟柔究竟是在哪里学的泅水,又是同谁习得的泅水。今日她救人之事浑身泥泞,旁人是否会以为,江府女眷在后院内也尝尝同她一般不成体统……大夫人真是想想就恨不得晕死过去。

      当然,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话,这些人人缄口不言却又心照不宣的话,崔有期不能明说。

      但没关系,想要惩罚孟柔,难道还需要一条一条地为她阐释清楚,等她辩说分明吗?

      崔有期缓缓道:“我倒也不是要冤枉了你,只是有人指告,我为家中主母,总得查证清楚才是。”

      哪家哪户的规矩是查证之前先打人?便是大理寺同刑部也没有这样动刑的道理。

      孟柔脸颊剧痛,眼睛也肿胀得看不清东西,她不明白这其中潜藏的陷阱,只费力挣扎道:“不是我,我没有!”

      她分明是救人,怎么就成了害人呢?

      “可是有人指证说是你推的。”崔有期像是很为难,摇头道,“将人带上来。”

      岑嬷嬷拍一拍手,仆妇们有拖着几个绑了手的侍女带上来,上正厅报信的那个也在其中。

      另有人奉上茶来,大夫人呷了一口:“孟娘子说,人不是她推下去的。那你们说,客人究竟是怎么掉进湖里的?”

      几个侍女面面相觑,嗫喏着不敢言语。

      岑嬷嬷怒喝:“说!说不出来,拔了你们的舌头!”

      侍女们顿时哭作一团,喊着叫饶命。

      其中一个颤着声息说:“奴、奴看见了,女郎是被人推下去的。”

      岑嬷嬷就把她从人堆里揪出来:“你可看清是谁?”

      “是、是……”

      大夫人抬眉看她一眼:“照实说,若有撒谎,绝不轻纵。”

      侍女抽抽搭搭:“是她推的。”

      岑嬷嬷把她拖到孟柔身边:“是谁?”

      “是孟娘子。”侍女哭着伏在地上。

      “我没有……”孟柔看不清她的脸,认不出她当时是不是在湖边。

      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孟柔眼睛迷蒙不清,耳朵上也像蒙了层布,头疼得像有尊大钟在里头敲来敲去,只有一张嘴还能动,不停辩白着说自己没有。

      大夫人淡淡道:“打。”

      两个仆妇便压制着人,十几个巴掌打下去,打得孟柔脸颊高高肿起,嘴角都出了血,再也没法出声。

      崔氏静静看着,她没叫停,仆妇们也就没停手,岑嬷嬷见势道:“夫人,若是把她的脸打坏了……”

      崔有期这才叫停。

      但仍让仆妇们按着她跪在原地。

      收拾完孟柔,就轮到下头的侍女们。

      “我知道,你们都是郎主特地从东院点了派过来的。”江铣刚回来时,西南角的偏院一片凄清,半个鬼影都没有。

      崔有期原本要指派些丫头小子们过来,她是当家主母,江铣没分家,内宅事务都该她过手。

      可还没等挑齐人,郎主就告诉她,偏院已经有人伺候,不必再添。

      “你们身后有靠山,你们靠山身后又有靠山,打不得也骂不得。”崔氏轻笑道,“可你们的月银用度总该要从中馈出。

      “孟氏在外行走无忌,言行无状,也有你们侍奉不恭敬的缘故。首领的两个女使,罚半年月钱,其余的,减去三月月钱,小惩大诫。

      “若再有下次,东院的人也不会保你们。”

      ……

      比起偏院里人人罚薪,几个在碧玉湖边的下场更加可怜,跑进正厅报信的被当场打死,其余全都撵到城外田庄上,估计也活不过半年。

      大夫人走了,仆妇们撤开手的瞬间,孟柔一头栽倒在地上。

      珊瑚跑过去探鼻息,人还活着,只是晕倒了。

      院里的人什么也没做,无端便丢了月钱,看见孟柔便嫌晦气,再加上大夫人的态度这样明显,便都唉声叹气回庑房去,任由她倒在地上。

      只有珊瑚上前,尽力想把孟柔搬回房里去。

      砗磲啐她一口:“天生的劳碌命,没拿钱也想着白干活,也不看看这是不是你正经主人,眼巴巴地伺候。”

      但看珊瑚使不上劲,还是挽起袖子过去帮忙。

      “好姐姐,我就知道你嘴硬心软。”珊瑚笑道,“晚上这么冷,倒在这里一晚上没病也得生出病。何况你我都知道。”

      孟娘子不会害人。

      更何况,若是想要害人,她又为什么要跳进湖里去救人呢?

      只是客人落水了,总得找个人来怪罪,便都推到她身上。

      砗磲嘟囔:“人人都是躲是非,就她非得惹是非,自己都保不住,还想着救别人。”

      两人用力把孟柔抬起来,送回房里,扔到榻上,可她衣裳还是湿的。

      砗磲袖起手:“我可说了,没有月钱,我不干活。”

      “是,是。”珊瑚笑道,“辛苦姐姐了,赶紧去睡吧,我来照顾她就是。”

      砗磲看她真去替孟柔换衣裳了,冷哼一声,摇着头回房自去睡了。

      接下来半年都没有月钱,五郎又是个不着家的,今年的年节尚不知该怎么过呢。

      迷迷糊糊睡了大半宿,突然听见有人叫:“砗磲,醒醒,出事了!”

      她打个呵欠睁开眼,果然是珊瑚:“又怎么啦?”

      珊瑚满脸惊慌:“孟娘子发起高热了,我用冷水擦,用酒擦都不见效,恐怕要出大事情!”

      不夏不秋的时节,高热是能要人命的,砗磲不待她催促便套上衣裳去看。

      孟柔脸颊被打得渗血,几个时辰过去,血结成褐色,也看不出究竟底下究竟是个什么颜色,把手放在额头上,嚇,都能当炉灶使。

      砗磲收回手,见她嘴唇微动,凑过去听,依稀听见是在叫“江五”。

      这下连砗磲也有些可怜她:“都说胡话了,再这么烧下去,怕是不成。”

      珊瑚想了想:“要不去求大夫人,让府里的医工来看看?”

      “你忘了她是被谁打成这样的?”砗磲摇摇头,“她毕竟是五郎房里人,五郎不在……我们去求戴娘子?求副药来,或许能好些。”

      珊瑚点头,犹豫着看向床上,孟柔正烧得滚烫,帕子浸了冷水放上额头,不一会就会变得温热,根本离不了人。

      砗磲了然:“我干不了这细致活,你在这守着,我去求戴娘子就是。”

      珊瑚赶紧谢过。

      也来不及重新梳洗,砗磲整一整衣裳,顺着小道跑去东跨院,敲响角门:“菩提嬷嬷,我有急事要求见戴娘子。”

      菩提将人让进来,戴怀芹刚起,头发都没梳好,披着衣裳坐在榻上:“怎么了,是五郎出什么事了?”

      砗磲摇头:“是孟娘子。”又把今日下午的事情说了。

      江婉的笄礼声势浩大,公侯贵胄如云,这样的场合,崔有期向来是防着挡着不肯让戴怀芹有机会出去,戴怀芹也自知身份,只在院里陪江康写字,不管其他。崔有期有意防范着,戴怀芹又没打探,是以到现在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

      “这个孟氏!”戴怀芹恨得直捶腿,“五郎不在,她不安分守己也就罢了,还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砗磲道:“孟娘子高烧不退,奴等恐怕要出事,来求娘子的示下。”

      不管怎么说,孟柔总归是江铣房里人,江铣不在,她这个当阿娘的也得看顾一二。

      戴怀芹憋着气,让菩提去妆奁盒里拿出几块碎银子去买药,现下坊禁还没开,请了医工也带不进来,只能托熟路的小厮去找药铺找成药。

      菩提依言取出银两,正要去找小厮,转念一想:“药铺上用的都是铜钱,用银子只怕找不开。”于是先回了趟庑房,收起银子,另取出半吊钱,从夹道去偏门,找到看门的小厮,托他去买包风寒药。

      小厮收了钱:“嬷嬷得了风寒?还是娘子贵体不安?”

      菩提啧声:“丫头夜里贪凉着冷,得了高热,娘子怜恤才叫拿副药,你问那么多干嘛?赶紧去把药拿回来,耽误病情就拿你问罪。”

      小厮连连点头,一溜烟跑了出去。

      夜禁只禁坊外,里头却管得不严,小厮出了门,熟门熟路地往南边走,很快找到家药铺,踢着门把掌柜的喊醒,把病情说了,叫他拿药。

      “银钱不要紧,重要的是得见效,可别拿劣药材充数,吃坏了人,就拉你去见官。”

      掌柜连声道不敢:“一见小郎便知是大户人家,怎么敢欺瞒,更何况医家济世救人,绝不会以次充好。这桂枝汤是万方之本,最能散寒解表,一剂下去便能退热。”

      把药包好给他:“惠顾,十钱。”又拉着他道,“咦,观小郎中气十足,病者应当另有其人,应当不是女眷吧?若有妊娠可用不得。”

      小厮心想,菩提没开夜禁便急着买药,必然不是为了哪个侍女,不是自己吃就是给戴娘子吃,两个老货,还能老蚌生珠不成?

      “放心吧,男人用的。”小厮付讫银钱,带着药回了江府。

      菩提正守在门边等他,小厮见她拿了药焦急离开的模样,越发确定这药是给戴娘子用的,就把这事抛在脑后。

      菩提回院把药给砗磲,砗磲快步赶回偏院,旁人听说是给孟柔煎药,全都躺着支使不动,她只能捏着鼻子自己烧灶煎药。

      折腾好一番,等药从三碗熬成一碗,天都已经大亮,孟柔仍然高热未退,烧得全身滚烫,珊瑚接过药,吹凉之后一勺勺喂进去,又过了好一会儿,烧虽仍未全退,却不再说胡话了。

      这就应当无事了,两个婢女齐齐放下心,对视着笑起来。砗磲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回去休息,看见珊瑚眼下乌青,就推着她先回房。

      珊瑚担忧:“可孟娘子她……”

      “放心吧,你家孟娘子有我照看着,死不了。”砗磲白她一眼,“再这么熬下去,我怕她没醒过来,你先倒了。”

      珊瑚只得谢过,先去休息。

      孟柔吃过药平静许多,砗磲靠在床边给她换额头上的冷帕,约莫道巳初时,孟柔的烧终于全退了,她也就打个呵欠,倚在脚踏上囫囵闭上眼。

      她昨晚原就没睡好,连夜又是跑腿又是煎药,这一睡就格外沉,被尖叫声吵醒时脑袋都是蒙的。

      “珊瑚?走水了?”

      砗磲踉跄着爬起身,看见珊瑚满脸恐惧,眼睛死死定在床上。

      顺着她的目光,砗磲转过头,脸色同样变得苍白恐惧。

      “血、血……”

      镂空雕花的乌木床上,锦衾高枕间,孟柔面容惨白如金纸,嘴唇颜色尽失。

      下身一片刺目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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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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