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龙的白月光竟是我自己》尚榀茶

22、第 22 章

　　白珏看着怀里的程凰，神思渐渐飘远。

　　他想，从哪里说起呢？很久很久了……

　　万年前，山海界与人界尚未分离，人界初成，人民未经教化，山海界众族纷纷派遣子弟去人界游历，用另一种说法就是宣道。那时还未登天帝宝座的帝俊也加入了游历的大军，他将游历之地选到了白民之国。

　　那时候白民之国还只是人界的一个边陲小国，国主白净无甚大的建树，始见天人，心何不喜，遂以国之重礼招待了帝俊。

　　据白民国国史记载，当时白民之国举国上下共计三万三千民众，烹羊宰牛，载歌载舞整整三天三夜，用以迎接天人。

　　帝俊成了白民之国的贵宾，那之后在白民之国待了很长时间，教授了众人驭兽之术，是以白民之国越发强大。

　　史书记载，帝俊和白民之国国主之女白檀日久生情，生子帝鸿，帝鸿在国主白净死后继位，成为新的白民之国国主，也就是他的父亲。

　　因帝鸿有着帝俊的血脉，因此在帝俊成为天帝之后，白民之国也因此得以迁入山海，成为一方神民。

　　据说当年神主帝阳为庆祝帝俊即位，取脊骨一段，以生命灵液为辅，炎阳之火为炉，交由女娲，希望其能造出让帝俊福寿绵延之灵宠。

　　时女娲于青丘之国，遂以九尾狐为原型，捏出了乘黄的原型。

　　却不料在为乘黄注入灵液之时，发生了意外。原本存于迷穀之中的灵液消失不见，但脊骨已由炎火淬炼完成，女娲无法，只得将脊骨封于乘黄背脊。

　　乘黄由此而生，但终究不同于凤凰，空有神骨，却无法化形，更缺了神兽本应具有的神性。帝俊虽未表态，好好地将乘黄养在了身边，但却从此不闻不问。

　　百年过去，甚至连神主都忘记了乘黄的存在，乘黄逐渐被神民们忘却。

　　白珏记得，那时候他十二岁，随着父亲帝鸿去拜见天帝。那是他第一次进去神界，帝宫很大，就连地板都是琉璃制成的，但他却不喜欢。

　　天帝为了山海平衡，早已娶了太阳女神羲和以及月亮女神月和。

　　帝鸿不过是他曾经的一段过往，甚至是想埋掉的过往。就这么一个私生子每年都去向他请安，帝俊表面虽什么也没说，但众神却都知道，帝鸿是不受待见的，因着，白珏也在帝俊的一众子孙中受尽歧视。

　　白珏十八岁那年，已经长到了现在这般高大。帝俊生辰那日，帝鸿依旧带着他去了帝宫之中。

　　帝俊似更不待见帝鸿了，不过说了两句话，就让他们自行下去了。

　　帝鸿死皮赖脸地留在了大殿之中，白珏却再没了耐性，他忿忿地离开了大殿，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

　　也许是命中注定，他遇到了被一群神兽欺负的乘黄。

　　青丘的九尾嫌弃乘黄的相貌，镇殿的貔貅厌恶乘黄的胆量，就连王母的鸾鸟也过来啄了对方身上的毛发，散落在了地上。

　　同命相怜，同病相惜，白珏仿佛看见了几年前同样被众人奚落的自己，他从草垛之后走了出来，厉喝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神兽们纷纷退避了回去，但不过三秒钟，待发现白珏只是个凡人之时，登时没了方才的惊惧。

　　纷纷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论起面前的人来。

　　“小九，是大人物吗？”

　　“对啊，咱们惹得起吗？”

　　“我看不像，你看他的衣服都没云纹呢。”

　　白珏耳根发烫，没想到这帝宫的神兽也是看碟下菜的主儿。

　　神兽们叽叽喳喳说了半天，似乎终于讨论出了最后的方案，白珏只见九尾冲他眯了眯眼，再然后他就慢慢昏沉了起来。

　　他隐隐听到有人问他，“你是谁？”

　　他乖巧地回答：“白珏。”

　　“父亲是谁？”

　　“帝鸿。”

　　帝鸿这个名字几乎成了帝宫的笑话，毕竟那可是天帝大人第一个儿子，还是最不受待见的那个儿子。

　　这下好了，原本就蠢蠢欲动的神兽们这下算是吃了定心丸，一个个摩拳擦掌地就将他和乘黄按在了脚下。

　　在指骨处疼痛传来的瞬间，白珏清醒过来，看清了眼前的处境。

　　踩着他的是那只貔貅的爪子，不偏不倚踩断了他的指骨，白珏的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

　　乘黄被另外的神兽们束缚着，眼泪吧嗒嗒地往下掉，但终是没能打动他们中的任何一只。

　　约莫那些神兽也是有分寸的，只略略惩罚了他，却并不会要了他的命。宴席快要散的时候，白珏终于逃脱了魔爪。

　　乘黄一被放开，就一瘸一拐地朝他跑了过来，用温热的舌头舔着他的手，他的脸，眼泪也掉了他满脸都是，继而又被对方舔了个干净。

　　白珏感觉被貔貅踩过的肺剧烈的搅动了起来，带起阵阵的咳嗽。

　　乘黄舔舐的动作慢了下来，两只长长的眼睛疑惑地转了转。

　　白珏摸了摸对方的毛发，自顾自说道：“听说你们神兽几千年才能化形，你这么小一只，还很小吧。”

　　乘黄也没回答他，白珏似也不气馁，用手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拍了拍前胸后背的尘土。看着只连着皮的拇指，蹙了蹙眉，就在乘黄疑惑的注视下，一手将指骨掰了下来。

　　他自顾自说道：“也好，以后总算有了理由。”

　　乘黄不会说话，只本能地舔着他的手，明明之前他每次受伤舔一舔伤口就愈合了，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手上的血却越舔越多。

　　乘黄有些急地叫了两声。

　　白珏叹了口气，说道：

　　“无妨，总该让他知道，即使他努力往上爬，在别人眼中依旧只是蝼蚁，就如我这断裂的手，残存的生命，不过是别人的手下留情罢了。”

　　乘黄眨了眨眼，依旧一脸疑惑，白珏自嘲一笑道：“瞧我，都忘了你只是只小兽罢了，对了，他们为什么欺负你？我看你长的也挺可爱的嘛～”

　　乘黄依旧没有说话，眼睛里的迷茫疑惑仿若泛滥的洪水，却依旧一言不发地站在白珏的身边。

　　白珏觉着自己约莫是魔怔了，对着一只小狐狸说了半天的话，直到钟声响起，众人即将离席，他才收回了话头，再次拍了拍乘黄的脑袋。

　　“我要走了，你啊，下次他们欺负你，你就跑，跑不过就躲，知道吗？”

　　白珏见乘黄依旧瞪着两只大眼睛，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整理了下仪容，这才朝殿外而去。

　　原以为，这只是他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却没料到，他的算盘终究只是一场空，帝鸿的执着让他都不禁叹服。之后几十年里，他年年陪伴父亲来帝宫，遇到乘黄的次数到也多了起来。

　　乘黄依旧是在被神兽欺负，但却再没有初遇时那般狼狈的样子。

　　又过了几年，帝鸿已经将近三百岁了，大约是帝俊终于被帝鸿打动，帝鸿争取到了一份小小的差事，于是将白民之国托付给了白珏。

　　白珏想，那时他已经七十多岁了吧。

　　若非他有着那么一丝丝天帝的血脉，说不定早已是一抔黃土。但那时他也只是脸上皱纹多了些，头发白了些，总体来说依然算是英俊的。

　　这几年，白珏再也没了见到乘黄的机会，他原以为这也已经是他的结局了。

　　却不想，帝鸿因为一场战役，死了。而身为儿子的他再次有了进入帝宫的机会。

　　白珏替帝鸿收敛了尸首，突然想再见一见那只小神兽。也不知那只小神兽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他那么想着，就走到了初次见到小神兽的地方，一百多年了，那地方没什么没变，但他却已垂垂老矣。

　　他等到了太阳西斜，依旧没有看见乘黄的影子，那一瞬白珏竟有些失落，但也有一丝庆幸，说不定那小家伙早已认不出他的样子了。

　　白珏自嘲般笑了笑，回去吧，这一生也就这样了。

　　谁料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看见了那只小神兽，小神兽眼睛亮亮的，仿若他躺在屋顶看见的漫天星辰，欢快地迈着四条腿朝他奔了过来。

　　距离越来越近，神兽的两只前腿突然抬高，幻化出了修长的手臂，继而脑袋，后腿，毛发纷纷蜕变，化成了人形，在他的眼前站定。

　　白珏愣了愣，然后笑了。

　　“小狐狸，恭喜。”

　　乘黄眉心拧了拧，喉咙里发出嘶哑僵硬的声音：“乘——黄——”。

　　虽然不甚清晰，但白珏就是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摸了摸对方银色的长发，笑道：

　　“原来你叫乘黄啊，你好，我叫白珏。”

　　“白—珏—”

　　乘黄依旧说不清话，但两人就那么你一句我一句的交流了起来。

　　乘黄从怀里取出了一块骨，晶莹如玉，白珏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我的指骨？”

　　乘黄将指骨往他怀里推了推。白珏了然，但正如覆水难收，破镜难圆，指骨断了，又怎能接的回去，那只有神人才有的术法吧。

　　白珏思忖了片刻，温柔地看了乘黄一眼，接着从怀里取出了一把小刀。

　　小刀在他手里飞速的转着，一炷香的时间，指骨已经变成了骨哨。

　　白珏试了试音，虽然比不上那些箜篌婉转，但竟也出奇的不错。

　　乘黄似乎很喜欢，断断续续地说：“再！”

　　白珏一连吹了好几首，这才收回了骨哨，从怀里取了一条绳子，挂在了乘黄脖子上。

　　“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就用这骨哨当做我们相识一场的礼物吧，希望你莫要嫌弃。”

　　乘黄开心地变成了兽状，绕着他跑了起来。

　　临近半晚，白珏要回去的时候，乘黄眸子暗了暗，用有些生疏的语气说道：

　　“你，什么，时，候再来。”

　　白珏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小乘黄，你看，我已经老了。”

　　乘黄不解地眨了下眼睛。

　　白珏只得说得直白了些，“老了，就要死了，来不了了。”

　　乘黄似乎对死并没有什么概念，依旧眨着圆圆的眼睛。

　　白珏叹了口气，抚了抚对方的长发，说道：“小乘黄，再见。”

　　乘黄疑惑地看着他越走越远。

　　白珏再次以为他这一生就这样平淡地结束了。却没想到乘黄追着他跑了出来。

　　白珏疑惑间，就听见对方执拗地说道：“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接着，乘黄举起莹白的手就朝自己的后脊挖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