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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羽蹈烈火 ...

  •   周子音不会武,随行皆靠七常保护,而作为一个满手血腥、身后冤魂无数的大理寺正,这注定会是他最致命的弱点。

      众人一拥上前,堵住他的口,将这位从前风光无两,坐高堂审讯别人的阎罗王,绑在了最肮脏的刑架上。

      “唔——唔——”周子音歇斯底里地喊着,嘴却被一块破布塞得严严实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杨广和尹文将孙大人小心翼翼地扶了下来,人已经晕了过去,但好在除了周子音的那一鞭,其余的伤都不在要害,性命无虞。

      “若不是桥妹妹之死,这孙大人怕是早就撑不过今日了,我们更不会有这投名状呈给国师大人。”杨广双手合十,仰头看向空旷的牢房,“桥妹妹她到死都还在帮我们,纵然相识的时日不多,她却是少有的真心待我们的人,我们欠她的,是生生世世都还不完的……”

      他诚然地仰望着牢狱之内那并不存在的天,却不知,江令桥就站在他面前,好奇地想知道他到底在看些什么。

      “世人总说人死了是要去地底下的,可是为什么要往天上看?”

      “可能……”容悦说,“可能地下是现实,天上是愿景吧。”

      “唔——唔——唔——”听到“国师”这两个字,周子音像是失了控一般,眼里都要喷出火来。他愤怒地看着离他最近的徐宿,恨不得要吃了他。

      “老实点!”徐宿一脚踹在周子音的肚子上,登时踹得他喷出一口秽物来,而嘴巴却被破布塞得严严实实,想吐吐不出,两种污糟杂糅在一处,只剩下五官痛苦地挤在一处。

      徐宿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径直走到东丹面前:“怎么处置他?”

      看着周子音狼狈的模样,东丹冷森森地笑着,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由内而外地愉悦着他。

      “周大人不是最喜欢用刑罚折磨人的吗?”他一步一步走到周子音面前,有意无意地挑起眼前人的一缕头发,意味深长地笑道,“那么多有意思的酷刑,不自己亲自试一试,怎么知道哪个才是最得人心呢?”

      他冷冽转过身去,高喝一声:“上刑!”

      很快,各式各样的刑具摆了出来,从水到火,由坐至立,始头止足,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今日形形色色都呈出来,方才知道周子音这些年竟做出了如此多别出心裁的东西。

      可笑的是,或许周子音从未想过,他最钟爱的,最引以为傲的,终有一天成了别人手里的刀,而刀尖向前,对准的人正是自己。

      懦弱被驱逐,本性被唤醒,恶鬼的面目重新暴露在人世间。一副副刑具被打开,被人指引着向前。声声惨叫迭起,那沉闷的、痛苦的灵魂震颤,直刺进人的内心最深处,却是这座荣光辉煌的囚笼里最司空见惯的东西。

      没有人察觉,没有人发现。

      皇城之下的诏狱里,贾太师之侄周子音的审理下,几时不见人血,不动棺材,才是真正稀奇的事情。

      受刑场面太过残酷,杀鸡杀鱼时割喉、滚水烫、拔毛、剃鳞、抠腮、开膛破肚的场面都被衬托得清丽不少。

      “我想知道,你们行医之人看着这样的场面,心中会是什么感受?”江令桥移过脸,望向身边人。

      杀戮是明亮的,背影是墨色的。两人俱抱着肘,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闹剧,直到女子侧过头来,两尊并肩而立的剪影才开始有了生趣。然后是高些的背影颤动了一下,缓缓侧过头垂眸望着身边人,稠密的眼睫,直挺的鼻梁,在明暗交界的地方更显疏朗。

      “行医之人眼里,只有无边无际的长夜,生死是夜幕,善恶如星辰。”

      闻言,那个娇小些的墨影垂下了眼眸,睫毛微微颤动,似乎在若有所思着什么。

      “那你们呢?”高些的背影开了口,“若是人生早早看惯了生死,再见这样的场面,又是怎样一番心境?

      “我?”女子低着头,喃喃自语道,“天地之间有朵莲,一花一世界。半边朱,半边青,无叶便是花,无花便是叶。”

      两个剪影相望着,眉眼见眉眼,鼻息遇鼻息。

      半晌,女子黯然移回头,意趣跌塌了一半;黑暗中,男子定定地望着身旁的影子,片刻后惘然回归正位,画面才又恢复了并肩而立却互不相干的两瓣背影,三言两语终了,之后便又是长久的静默。

      面前是渺远的屠戮,两人如置身千里之外,隔岸观火地看着这场血色大戏。

      从日上三竿到日薄西山,诏狱里的刑具才堪堪用了小半,却生生累倒了七常一众人,本想着将所有酷刑都给这位正主品鉴一遍,如今看来倒是自己言之过早了,以凡人之躯,断然受不住这么多刑罚,真正要命的刑具就有琳琅满目的十几种,纵然是有九条命的猫,也撑不过一二。再观周子音,整整一日,已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浑身上下被血色浸透,来时那身蓝灰色的蜀锦吴绫,一如口中的黑色破布,被吞噬被嚼烂,再也辨不出本来面目了。

      他被重新吊回刑架上,像是一块没有生机的烂肉,只有呼吸,没有生命。

      杨闯用残缺的右手取下那块脏布,没了屏障,周子音嘴里的秽物便连同污血一同流了出来,落在身上、地上,散发出阵阵异味。

      “周大人,好玩儿吗?”他磔磔怪笑着,声音凄厉似深谷野鸮。

      杨广凑过来:“同他说什么!他要是还能开口说话,怕是早就喊人救命了。”

      “他敢!”杨闯勃然大怒,“他要是敢说话,我立刻废了他!”

      “放心吧,他现在就是喊,我们也不怕。“尹文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语气里的得意是掩盖不住的,“今日狱内之人都被派遣出去了,遣不走的,不过是几个正门的侍卫,离这里打着好几个弯弯绕绕,不足为惧。”

      “哈哈哈哈哈——”杨闯大笑一声,用烧红的烙铁抵着周子音的下巴,血和皮肉顿时呲呲啦啦悲鸣起来,“周子音啊周子音,今日天要收你!纵然你的舅舅是当朝太师,结交三公三师;纵然你周家财势两全,家大业大;纵然你权势通天,走狗无数,今日也是插翅难逃!”

      一滴血自周子音的脸颊上滑落下来,热热的,分不清是眼泪红了,还是血色淡了。

      “同他还有什么好啰嗦的!”徐宿冷冷看着周子音,“这一切是他咎由自取!本来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地过了也就算了,偏偏他要伸手去动桥妹妹,惹得他们家破人亡,惹得我们没有好日子过。既如此,便谁都不要好过了!”

      “哈哈哈哈哈——”杨广插腰笑着,边走边不屑地说,“心狠手辣、攻于算计的周寺正,这么容易就要陨了,不过如此嘛!哈哈哈哈哈——”

      周子音抬起仅剩的一只眼睛,虚弱地盯着面前的杨闯。

      杨闯啐了他一口,嫌恶地用烙铁将他的脸推到了一边:“你说你要磨磨我的性子,那我便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昨日你断我一指,今日我折你一命,也算是有来有往了。你呢,也不必担心我们会被送去地下与你相见,做国师的手下比做你的狗可好太多了。以孙大人和你的命做敲门砖、引路石,咱们日后也桥归桥,路归路,莫论主仆了。”

      “你也不要指望你的好舅舅可以替你报仇,他这么多年的罪证,可都是你给的!很快,周家就又能和你舅舅团聚了,贾太师活了这么久,是个人见了,总归是要嫉妒的,不如我们替你送送他,如何?”

      “听闻地下恶鬼多,有的生魂蒙冤不肯离去,只等着恶主来了好报复一番。周大人杀人如麻,威风凛凛,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东丹猛地拽住周子音的头发,直要把头皮都扯裂,“你不知道,可我知道!我们知道!桥妹妹每夜都会在梦里哭!她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我们了!这都是拜你所赐!”

      “放心,恶人自有恶人磨。”余本酋的手搭在东丹的肩膀上,“等他到了地方,见了该见的人,自会有他好果子吃!”

      “是啊东大哥,”谷梁撑着走过来,“眼见这天就快黑了,是时候该准备去见国师大人了。”

      话是在理的,东丹放下了拽着周子音头发的手,缓缓站起身看着躺在一旁的孙大人——是了,天要黑了,可以浑水摸鱼了……

      临行前,杨闯是最后一个出门的,他的手搭在伤口处,细细摩挲着那伤布的纹理,凑到周子音耳畔笑道:“周子音,你年轻气盛,性子还需得磨一磨!今日我便教你一个道理,狗养得多了,就得小心着点,免得一不留神,被咬了,被吃了,哭可来不及。”

      可怜面前人几乎被扒了皮抽了筋,说句话的气力也没了,眼见着气到深处,恨到深处,却只能像丧家之犬一样呜呜咽咽,只字片语的气候也成不了。

      杨闯嘴角一勾,餍足地转身,大笑着走出门去,热闹了一天牢房内,又一次恢复了死寂。

      黑暗长啊长,血色腥又腥,生命短而短,空旷的牢狱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周子音的独眼里微光攒动,犹如烛火燃尽。

      “周大人,”江令桥现了身,缓缓走到他面前,“贵人事忙,还记得我吗?”

      是她!周子音如见了鬼一般,瞳孔猛地骤缩起来。

      “我不是鬼,一会儿你见到的才是鬼呢!”江令桥托着腮笑道,“我没死,容悦也没死,我们都活得好好的,倒是你,要先走一步了。”

      “呜……呜……”周子音的喉咙里低低扯出声音来,他凝视着,颤抖着,腕处的镣铐铛铛作响。

      “不急,会让你死个明白的。”

      江令桥一抬手,一封信笺便出现在她手里,她把玩着那封信,在周子音面前走来走去:“为什么七常府里原来的厨司突然走了?为什么一对雍州的兄妹会突然出现在中都,还轻而易举地进了七常府?为什么他们会莽莽撞撞、不合时宜地直接进到诏狱来?为什么他们要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地待旁人这么好?为什么在皇宫大内,齐大人刚做了你的墙头草我就收到风声?为什么七常夜夜寝不安枕,鬼魂扰梦?又为什么跟了你几年的手下,在这短短一个月里性情大变,转头就投奔了你的死对头?”

      她笑着把那封信清清楚楚地呈到周子音面前:“周大人,日前你派人送到忘川谷的信,我们收到了。只可惜,忘川谷也不是谁的买卖都接的,纵然你的条件很诱人,可是你的运气实在是差。”

      “哦!你还不知道吧?中都最繁华的青楼,也就是那个你瞧不上眼的悲台,那里也可以递帖子,不用辛辛苦苦送到忘川谷的。再或者,悲台都不用去,直接交给七常,他们之中的某个,就是我悲台的不良人啊!”

      江令桥说着,手里灵光一闪,又现出一张纸来:“喏,这是你的诚意,我们既然没接你的生意,现今便原原本本地归还给你,也算是两不相欠了。”她将纸递到周子音眼前,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手顿在半空中,思量道,“可是你身上都是血,放在哪里才是干净的呢?”

      “不如……我提前帮你把它送去你日后的去处吧?”

      女子明艳艳地笑着,话罢,两指之间夹着的笺纸突然蹿起了蓝色的火焰,毫不怜惜地裹住了柔弱的纸张,慢慢舔舐、灼烧,直至化为灰烬,最后簌簌落在了地上,风一吹,便什么也没了。

      没人再记得它,它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人世间。

      “周大人,人生里的最后一场戏,可还满意?”

      随着江令桥的面色转为寒冰,那颗残缺破败、血肉模糊的头颅,永永远远地垂落了下去。

      夕阳西下,把守着诏狱的侍卫们昂首挺胸,铁骨铮铮,他们目视前方,手里握着长枪,尽忠尽职地守着这么一座庞大的、固若金汤的——

      人间地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羽蹈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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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隔壁新文已开,轻松幽默小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鸭~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