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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谑浪笑傲 ...

  •   江令桥和容悦又来大理寺牢狱了,只不过这次是得了周子音的授意,许他们自由出入,七常忙时可以来送些吃食。

      今天的狱卒明显把喜怒哀乐揣在身上了,上回那人实在是块铁板,石头撞上去都得塌块角,今天这个性子软和,全程都是点头哈腰笑嘻嘻的,江令桥一时间都飘得不知自己是来送饭的劳苦百姓,还是皇帝御授的钦差大臣。

      “哎,我怎么有种黑作坊过了明路,摇身一变成了皇商的感觉?” 她同容悦低声私语道。

      容悦没有说话,只是暗暗笑了一声。跨过又一道门,狱卒带着他们进了内狱。

      不出所料,周子音和七常一众又在审问犯人;不出所料,今天这个也是块难啃的骨头,别说是人了,就连衣服都没块好皮。

      犯人猪狗一样被扔在地上,声音有气无力,已然是奄奄一息的模样,十指的指甲被尽数拔了,鲜血像脉络一样爬满双手,一只眼眶也是空洞洞的,搅成了一团凹陷的烂肉。

      “呵,刘大人不愿意揽下这些罪过,所以就指望我来做这个替罪羊……周子音,你心狠手辣……怎么这么些年……还只是会这一招呢……”

      周子音强抑着心中激涌的怒气,阴鸷的声音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好,好,呵!沈瑭教出来的,果然个个都是高傲有气节的!”

      他猛然站起身走过去,鞭子蘸了盐水,惊雷般抽过去,所至之处,皮开肉绽,血水四溅。这仍难解他心头之恨,脚下带着力道踢着,碾着,踹着,像是在蹂/躏一只不讨人喜欢的苦橘,只要居高临下的人愿意,随时可以把它踩烂,汁水溅洒,变成人人唾弃的废物,与脚底泥同尘。

      “哈哈哈哈哈……”犯人不像旁人鬼哭狼嚎,却是在笑,笑得恣意,笑得凄惨。

      “呸……”他虚着气力啐了一口,“你这个……你这个奸佞小人……不配提我老师的名字……”

      话还未说完,又是数道惊心动魄的惊电挥下,地上之人疼得只剩下麻木,麻木地战栗,麻木地流血。

      周子音是用尽全身力气下的手,一顿鞭子下去,自己也是筋疲力竭,大口喘着粗气直起身,墨色的长发散乱在襟前,脸上、衣摆上血迹斑斑,衬得终年不见日光的面色更加惨白,像是个刚从地狱里咆哮着爬上来的恶鬼,眼底寒意森然,一片猩红——那是要吃人的颜色。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沈狗自己贪生怕死也就算了,告老还乡算他识相!却留下你们这些冥顽不灵,不听教化的!总有一日,我会把你们一个个全都拔了,再送他去地下相见!到时候你们是要抱头痛哭还是传道授业,可别忘了我这个大恩人——”

      最后一鞭凌空劈下,赫然抽出沟壑般深的伤口,显然是下了死手的。此一鞭下去,地上的人不知是死了还是昏了,烂肉一样没了声息。

      鞭声冷冽,江令桥也好久没召槐序出来看看了,这清脆爆裂的一声让隐匿在袖里的四景一个激灵化身成槐序,偷偷摸摸地探出头来寻找同道中人。

      此次刺杀,所见之人皆是出身大理寺,对各式兵刃熟稔在心,未免引起怀疑,江令桥一早就将四景幻作白绫藏在了袖间。憋闷了这么许久,好不容易出来见见世面,她却眼疾手快,毫不客气地把鬼头鬼脑的白藏又塞了回去。

      容悦提着食盒,同江令桥一齐立于门外,没有进去坐着找晦气,倒也是一本正经地看了半晌,忍不住嘟哝道:“这个周子音,每日喊打喊杀,戾气太重。日久天长了,要么催生躁郁之症,暴毙而亡;要么所愿非所达,气理不调,郁郁而终,可别撑不到我们算计他的那一天啊……”

      “你学医学傻了吧?”江令桥的脑袋搭在容悦的肩膀上,两个人盯梢似的往里瞧,“有本事冲进去给他开个方子,和我说他也听不着。”

      容悦转过头循循善诱:“上次还说他是忘川谷难得的好苗子,这就是前车之鉴!我虽然不知忘川谷的底细,但看了周子音审人的法子,估计和你们也是八九不离十。殊途同归,我这是给你现身说法,难得的榜样在前!”

      “而且,”他装模作样拧着眉头,吓唬她道,“女子若是这样郁结而死,下辈子会奇丑无比,你可小心着点。”

      这话听着骇人,江令桥扭头看他:“真的?”

      “真的。”

      “不是骗我?”

      “行医者不打诳语。”

      “不是出家人么?”

      “出家人也不打诳语。”

      “原来还有这种说法啊……”江令桥点点头,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忽而眼前一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哦对了!你既然告诉了我这么个了不得的消息,作为报答,我也不能瞒你……”

      她将容悦拉近了些:“我告诉你啊,这男子若是撒谎,死后会舌烂三寸,下辈子投胎转世就是个哑巴了!”

      空气一点点缄默,牢狱之内不见天光,但那双眸子里流淌着清亮的颜色。容悦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株认真的扶桑,半晌,忍不住偏过头轻笑了一声。

      江令桥眨眨眼,眉心拧了起来。她伸出一手将他的脸掰过来:“你不信?刺客不打诳语!”

      容悦的脸上还存着拂不去的笑意,这般看着她,眼眸里像是撒过一盏泠泠的清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笑答:“我信,我信。”

      “那你笑什么?”

      “我没笑啊。”容悦拂下那只揽着他下颌的手。

      “你有,”江令桥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我看见了!”

      那震惊的模样好像在说——他没生病吧?怎么说这样的浑话?

      容悦抬眼问:“那你笑什么?”

      江令桥一头雾水:“我没笑啊!”

      “你有,”容悦便学她,只是没模仿那讶异之色,眼尾带着淡淡的笑,“我看见了。”

      江令桥没有接话,气氛又安静下来。他轻言细语说话的样子,他带着笑意看过来的样子,他握着她的手时温浅的暖流——她忽而只想静静地看一会儿,在这样阴暗的角落,好像他的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半晌,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有些不妥。她垂下眼睑,望着脚下的地面,开始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对了,昨夜冯落寒飞了青鸟来,青鸟有言,二师三公麾下,周子音彀中又入一员。”

      “是谁?”

      “太常寺太常卿,齐怀德。颇有些权势,本来是不属国师、二师三公任一党派的,只不过近来他的嫡长子犯了些糊涂事,落在了周子音手里。为保儿子囫囵个儿,毫发无损地归家,旁人耳风一吹,就成了棵弯腰的墙头草了。”

      容悦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内狱里审问还没有结束,两人又一前一后地探目往里面瞧。

      男子身影修拔,高出女子不少,而男子长身玉立,女子依附着墙面半靠,头抵之处,正达男子喉间颌下。发间萦着的淡淡香,和着粗布陋衣掩盖不住的女儿香,从领间颈侧溢出来,缠杂在鼻翼间,流连缱绻。

      容悦的喉头动了动,抬眸不再敢看。

      半晌,他低沉地唤了一声:“江令桥?”

      “嗯。”

      热浪袭来,扑打在耳朵上,氤氲着要发烧,连带脸颊也有些微热。江令桥像是一尊凝住了的冰,外冷内热,眼睛不敢回头看,仍是盯着内狱,只模模糊糊地应了他一声。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加重了些许语气,“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瞒了你,骗了你,你待如何?”

      瞒?骗?他是在说幼时小医仙的那件事吗?江令桥回不过头,看不见容悦的神色,只能是凭着所想所猜。

      “嗯……这不好说,得视情况而定。”

      头顶有青丝翕动,她能感觉到他轻点了点头。

      “那……那若是有一天,你曾经认识的那个小仙童回来寻你了,你是……是同他亲近些,还是同我亲近些?”或许是觉得这话不妥,容悦又摇摇头改了说辞,“我的意思是……你会,会舍了我与他同行吗?”

      她的眉心微微动了动,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自己还同自己扯起皮来了?明明他就是那个小医仙,小医仙就是他,这样的设想本就不会实现,何出此问呢?

      江令桥敛着眉目,沉吟了许久,忽而念及——或许,或许他的意思是说,只要她不驱他走,他就愿意一直留下来么?

      “江令桥?”久不得回应,容悦复唤了她一声。

      “不会。”她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当真?”身后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一丝释然的意味。

      “真的。”江令桥抱肘给自己壮了壮胆,“多年未见,只不过是还有一个执念在那里罢了。再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只怕他现在还是和牙都没长齐的娃娃。”

      容悦垂首,面上泛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没有再言语,手从半空悬落下时,却忍不住轻拽了拽她头发。

      “啊——”虽然不疼,却是江令桥逮住时机转过来的好缘由,她佯作吃痛地转过身,压低声音怨怼道,“容悦,你干什么!”

      “很疼吗?”容悦睁大了眼睛,有些无措——他分明是拿捏了轻重的啊!

      江令桥挤出两滴泪来:“你让我拽拽就知道疼不疼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容悦歉疚地靠近了些,哄小孩一般替她揉着发根。两人相距不过毫厘,呼吸在耳畔经过,光影之下,像是一个迷离的拥抱。

      “你这是借机报复吧?”江令桥的声音闷闷的,“肯定早就心存芥蒂,你没有钱,怕我赶你走了你以后没有饭吃。”

      这番头头是道的分析让容悦又好气又好笑:“对对对,我下半辈子的吃喝玩乐,可全指望你了!”

      “我又不像你们这些喜新厌旧的男子,怎么做得出来这样兔死狗烹的事?”

      容悦停下来:“我怎么就喜新厌旧了?”

      “你……”江令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含糊其辞道,“你,你……放在心里就好,还要我点破你,真是的……”

      “你说啊,我想听。”容悦笑着,“究竟何为新,何为旧,需得你指点一二。”

      江令桥仰起头,不耐烦道:“哎呀——家丑不可外扬,我不说!”

      “说说!”
      “不说!”
      “说。”
      “不!”
      “说。”
      “不!”

      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一向耳聪目明的周子音察觉了,他回头一望,恰看见那对雍州的兄妹在狱外说说笑笑。又逢这时东丹一瓢水泼在那囚徒脸上,仍是没有动静,再一探鼻息,已然是没了,游丝也未感受到。

      “大人,这人……多半是死了。”

      就刚才那苟延残喘的模样,几脚下去就去了大半条命,再加上最后那致命一鞭,不死才是怪事。此人在中都无根无依,不远万里来此做官,一向不结交其他官员,有的顶天不过是个白衣卿相的老师,且早已告老还乡,死了这么一个人也没什么好怕的。

      只不过周子音心里的怨气怒气排遣不尽——不过是贾太师手下的一桩小小贪墨案,竟一连审了两个人都是硬骨头,没有一个肯出来揽罪!死了的只能作从犯,活着的才有嘴去陈情。本是想着就此拉几个不愿参与党派的入二师三公之阵营,谁料居然个个都是跪着求死的。

      好!很好!一个个都来挑战他的底线是吧!周子音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戒,瞑目静气——总有一天,他会让他们一个个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想静心而不能,耳畔若有若无的说笑声让他心里无名火起,像是蚁巢被端了,细小的虫子攀爬在每一寸肌肤上,啃他,啮食他,愈是想静下来,声音愈是刺耳,愈是静不下来。

      “啪——”

      他一掌拍在酸枝木椅的扶手上,玉碎了,木椅的枝节也沁出细细裂纹。再睁眼时,眼里已然爬满可怖的血丝。

      恶鬼的召令,天黑,要开始吃人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谑浪笑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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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隔壁新文已开,轻松幽默小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鸭~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