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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7、青帝篇 ...

  •   “哪里来的小娃娃,好生可爱啊!”女孩毫不客气地捏了捏小男孩的脸。

      小男孩有些羞忿,正欲发火,抬起头一看,那女孩子比自己高处一个头来……

      这这这,单从气势上就矮了一截啊!

      按照凡人的规矩来算,自己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儿,人家已经是十二三岁的姐姐了!

      他顿时泄了气,噘起嘴,将身子移向另一边,眼睛里潮乎乎的。

      女孩见状,想他怕是要哭了,微微愣了一下,很快蹲下来手忙脚乱地哄他:“哎呀你别哭呀,姐姐是在跟你闹着玩儿呢,有没有弄疼你呀?抱歉抱歉,姐姐下手没个轻重,要不姐姐给你尝些人间的小玩意儿?”

      一听到有吃的,小男孩就神气活现起来,小手一伸:“拿来——”

      见他这副憨直模样,女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馋猫,不会是知道这里有,特地来骗吃的吧?”

      说罢转身回殿,不大一会儿,便拿着一根亮晶晶、好几个朱红果子串在一起的东西过来了。

      “喏,你的。”她把吃食递到他手上。

      “这是什么?”小男孩一边试探性地舔了舔一边好奇地问道。

      女孩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新奇的样子:“我父君几日前下凡云游,偶遇一走街串巷的小贩在卖这个,想着我应该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便特地给我带了几串。”她拍了拍小男孩的脑袋,“凡人管这叫冰糖葫芦,颇有意趣。”

      “有趣有趣……”小男孩吃得全神贯注,答得含糊其辞。

      “对了,你还没说是哪家的小娃娃啊?”女孩帮他擦了擦嘴边的糖渍,“长得这么可爱,想来父母对你也是极疼爱的吧?”

      小男孩认真地想了想,回她:“我们不熟,不能随便告诉你。”

      女孩子忍俊不禁,又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游说道:“丰稷谒潞公,公着道出,语之曰:‘汝父吾客也,只八拜。’稷不获已,如数拜之。[1]”凡间有八拜之交,你既吃了我给的东西,那我们也算是‘小食之交’了吧。”她顿了顿,先坦诚了一番,“我叫木否,父君母后是狐族首领,为拥护天帝的异族邦交,这才入的天界。”

      小男孩正色,对于这事儿他知道一些,正是因为狐族首当其冲的拥护,才使其他异族逐渐依附天界,天界的统治才得以更加集权稳固。

      “我叫嘉澍。”小男孩顿了一下,添了句,“我父君是天帝。”

      木否眼前一亮,惊呼:“原来你就是小太子啊!”

      嘉澍这番正洋洋得意呢,那边木否就毫不留情地又揉了揉他的脸,笑嘻嘻地说:“天帝的孩子长得也和我们一样嘛……”

      嘉澍登时又泄了气,萎蔫下来。

      他可能不知道,狐族部落里并没有这些所谓的条条框框,不管是首领还是公子王孙,大都亲如一体,等级并不十分明显。

      但入了天界,便不似从前,但入了天界,事事都得收敛一些,只是木否看着这小男孩便放肆了——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时的场景,每每思之,青帝都忍不住自嘲——当时的他自己真是蛮横至极,误入了人家的殿内,不仅没有羞愧,还堂而皇之吃人家的东西,意图以身份地位压她一筹。

      真是,真是,真是……

      真是绝妙!

      青帝捏了捏怀中小狐狸的脸,宠溺地问它道:“是不是呀,怎么那么可爱呢?”

      他犹记得少女的笑容干净得不掺一丝杂质,那感觉像阴郁的冬天里,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那时的他虽然负气,但心底里是喜欢这个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姐姐的。

      一开始是好奇,像第一次见到人间的小食一样,后来慢慢变成了依恋,似乎漫漫天宫,只有和她在一起时才是最坦然的自己,哪怕她有时候会猝不及防地欺负一下他,但好像身体是心甘情愿的。她最多不过是和他闹着玩儿,最后都会很开心地笑起来。

      他喜欢看她笑,不管是大笑,浅笑,莞尔一笑,盈盈一笑,都一点一点,让他觉得天朗气清。

      至于什么时候喜欢上她,青帝眉头蹙了蹙,好像,好像实在不记得了……

      但只知道,很早很早以前,他就认定她了。

      有一次他携一把刚采的花兴高采烈地来找她,她见了花后大呼绝美,而后一朵一朵,全数戴在了他的头上……。

      有一次她偷偷带他下凡去玩儿,明明带了钱财却偏捂着说没有,找了个拉磨的活计美其名曰赚些茶食钱,最后还是他任劳任怨拉了好几磨,木否在旁边吃吃地笑着,引得旁人侧目咋舌:“啧啧啧,好狠心的姐姐……好可怜的弟弟……”

      只是旁人不知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后来木否敞开了钱袋让他四处吃了个够。

      想到这儿,青帝无可奈何地笑着摇了摇头,似感慨,又似怀念。

      “姐姐——”嘉澍带着哭腔奔了进来。

      木否本来已经就寝了,却突然被这声惊醒了,她挽起帷帐,只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钻了过来,趴在她肩膀上就呜咽起来。

      “怎么了?”木否轻轻拍着他的背,关切地问道。

      不消一会儿,嘉澍的泪水就打湿了木否半个肩膀,他站定,抽噎着说道:“父君天天逼我练功,可是我不喜欢,我不想练——”

      “那你最想做的是什么呢?”木否的眼睛亮亮的,认真地等着他的回答。

      “我想玩,呜……”嘉澍抹了把眼泪,也答得极认真。

      木否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她把小嘉澍抱上床,勒令他板板正正地盘腿坐好,道:“你是未来的三界之主,不学好本领怎么保护你的子民呢?”

      “可是我不想做三界之主,我只想上天入地地玩……”嘉澍小声嘟哝着。

      木否就笑:“那简单,让你父君母后再生一个弟弟,他来做三界之主你就可以放肆玩了啊!”

      听到这儿,嘉澍又一个没憋住,“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他们说生一个已经很糟心了不想再生了——”

      “哈哈哈——”木否笑得打滚,她笑得有多开心,小嘉澍哭得就有多伤心。

      “哇哇哇——”他越想越委屈,越委屈越难受,越难受越想哭,声音越来越大。

      “等等。”木否止住了笑,几步下了床,绕到可了帷帐后面去。

      不一会儿,她又轻手轻脚地回来了,手作碗状,捧着一抔水。

      嘉澍定睛看过去,是一条玉色小鱼儿!摇着尾巴在木否手里欢快地打转。

      “这是我在天河里救上来的一条小鱼,那时候只剩一口气,你看,现在已经活蹦乱跳的了!我把它送给你,以后你修炼若是烦了,就逗逗它,跟它玩一会儿再练,聊胜于无了。”木否用法术把小鱼儿和水凝成了个水环,小心地放在嘉澍的掌心。

      “其实姐姐很羡慕你,天资出众,若好好修炼,将来必定所向披靡。”

      她一如往常般微笑,只是这次,夹杂了些许苦涩。

      可惜嘉澍并没有看出来。

      想起那时那日那景,青帝的心总会隐隐愀然。当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后来才渐渐明白:有的人之所以看着无忧无虑,是因为他们选择把苦难藏起来。

      “仙界有女!其名木否!无能公主!九天阿斗!”

      有的人总是喜欢嚼舌头,天界也不例外。

      木否虽然出身仙门,却不同于寻常神仙那般修炼易如反掌,纵使她再刻苦再努力,也只能结一层薄薄的内力,习一些最低级的法术。

      这一直是她心里的一个疮疤,也是最容易扎伤她的刺。

      他犹记得,蟠桃盛会上,有小辈直接当着她的面念出了这首打油诗,还有人讥问她什么是内力什么是修为。

      她作无知状,依旧笑着,行了个蹩脚的天界礼,道:“不知。”引得旁人哄笑着散开。

      纵使她知道,也没有必要争了。

      当听到父君母亲自刎于大殿之上时,木否整个人犹如被雷击中,在原地呆愣了好久好久才缓过来。

      她不明白,一向安分的父君母后为什么会冒死谋反,当初不正是为了拥护天帝才来的天界吗?如今为何又会带头反戈?

      倏地,她突然想起月余前经过父君书房时听到的一段谈话——

      “木否怎么说也是我们狐族的公主,你真的忍心看到这种局面吗……”

      难道……

      难道是因为这个……

      木否顿时呆愣在地,不敢细想。

      窗外永夜寒凉如水,她瑟缩在床尾,脑子里全是父君母后的音容笑貌,明明不想哭也告诉自己不能哭,可是眼泪就是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扑簌簌地打湿了被面。

      那夜,嘉澍去找过她,她没有锁着门不让他进,他第一次看到了她难过流泪,一个人默默蜷在角落,他看着,觉得比自己最难过的时候还要难过几分。

      他把她曾经送给自己的小鱼儿带来了,还带来了一堆自己视若珍宝的小玩意,可是没有一样可以让她笑一笑。她哭的样子也好看,可是让人看了心里也不由伤心难过起来,较于悲伤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的心好像也跟着一起碎了。

      翌日,他看到木否一夜白了头,她身着一袭诡谲却瑰丽的华服,上面绣满了狐狸的纹样,那是狐族公主的冕服。

      她没有束发,银丝满头,自大殿之外的高台起,三步九叩,行着极庄重、极端正的礼节,一直跪到殿中天帝脚下才停止。

      她知道天帝念在狐族的拥护之情上没有怪罪于她,但她觉得,自己必须得做些什么。

      少女面色苍白,眼神却无比坚定。

      她伏跪在地,祈求天帝不计前嫌,重新接纳狐族余部。作为惩罚,她愿意舍去仙身,被贬下凡,永生永世不再踏入天界。

      父君母后固然是做错了,但追根溯源,起因在于她。双亲有罪,她无法独善其身。

      天帝准了。

      嘉澍无法想象,当时自己若是在场,该是怎样的撕心裂肺。

      她被剔了仙身,灵肉两分,精魂入轮回,肉/体残破,弃散于高台之上。

      嘉澍得到消息气喘吁吁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仙侍在清理残迹。

      那是她的真身,一只温顺的白色小狐狸,此时却已经残损破败,血肉模糊。

      他使了一番心思把她们支走,而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强忍苦楚,将她的仙身收敛了进去。

      给他玉瓶的老神仙说,要想再凝仙身,须得日日以修为作养料,千年后才或许有一线希望。

      他不怕,不就是修炼吗,没有她的日子,似乎也只有这一件事可以做了。

      从此,他便没日没夜地修炼,因为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被父君看出有一半修为被用去了别处。

      千百年里,他身旁有玉色小鱼儿,心中有修炼的奔头,虽然披星戴月,但仍觉得,那是一段少有的幸福日子。

      对于这件事,青帝其实已经不愿再多作回忆,就像那些伤人的话,早已化作一根利刺,深刻嵌入心脏深处,日久天长,它渐渐与血肉共生,不触动,它便不会疼,但只要偏动毫厘,便是锥心刺骨之痛。

      他把视线放回怀中的那只小狐狸,目光如水眼神含波,他伸出手去逗弄她,温声喊着:“阿沐阿沐,看哥哥……”

  • 作者有话要说:  [1]典故出自《闻见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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