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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十年生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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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的太极殿前,巫溪现了身。数月闭关终得魔高一丈,红衣迎风猎猎,她周身笼罩着一重贪婪嗜血的魔气,遇仇恨怨怒便更上一层,直逼天地。
“一别多日,忠心耿耿的狗难得回来一次,却是为了攀咬旧主,李善叶江令桥,昔日我便是这样教导你们的么?”
李善叶微微攥紧了手里那把青玉南萧,他仰头看着她,眼底早已灼烧得猩红:“你我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昔日没能斩草除根,便该猜到有自食恶果的一日!”
“呀——”巫溪故而掩口作惊讶状,“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啊……”
惊异缓缓化作狞笑,她的笑意愈来愈深,轻狂而散漫,似乎人命不过是草芥,杀便杀了,无关痛痒。口气更是随心随性,更多三分傲慢,仿佛是嫌他知道得太早,蒙在鼓里的时间还不够长,最好一辈子都屈于仇人脚下俯首作揖,做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李善叶虎视眈眈地望着她,袖中攥着玉箫的指节开始微微泛白,眼尾逐渐漫染起怨愤的红。怒气抵至喉管,危险的凛风扬起他的外裳和长发,却注定无法平息心中的仇恨之火。
“李善叶啊李善叶,我是该笑你天真还是该笑你蠢呢?今日江令桥也在,怎么,这次居然舍得拉好妹妹一起送死了?”
相思门人列阵以待,其中不乏与巫溪有血海深仇之辈,个个怒目圆视,拾利刃,待号令。冯落寒在,初四在,八月和初二在,六月、初六和秦娆珎也在,从前两大护法座下的魔侍一应俱在,身后更有千百门人作盾,破釜沉舟,只待背水一战!
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巫溪掌心中凝结的灵力愈来愈盛,她面色狠戾,语气渐渐森然:“就凭你们,便能妄图杀了我么……”
江令桥凛然召出四景,李善叶手持青玉南箫,两人并肩而立,兵器抵于身侧,目光灼灼,对峙邪魔而面不改色。天地之间,他们异口同声的回答轻若鸿毛,却又足以浸透胸膛,振聋发聩——
“拼死一试!”
话音落,尘土漫天,兵戈四起。
闲云点点,鸟鸣清浅,彼时的苍梧之巅,安宁如世外桃源。摘星台高耸入云,夏之秋坐于高台上,俯望着偌大人世间。
山风拂过面颊,有林间雪松的味道,可她的心中却未曾泛起一丝涟漪——人依旧,事如故,明明是从前最爱的山川河流,为何没了从前那番心境?
不知何时起,风渐渐息了,鸟鸣声声远去,直至闻不见。没有一丝预兆地,天空开始落下点点银屑,悠悠怯怯地从苍梧之巅飘入万丈深渊,生死转瞬,永远葬身于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雪……”夏之秋仰头,缓缓伸出手去承接。
今年的第一场雪,与早春一起来了。只可惜雪片微茫,不堪掌心的炽热,稍纵即逝。
雪化了,掌心处浮生出一丝料峭的寒意。而下一刻,一杯热茶便被人递于手中。
静静凝望着那盏茶,夏之秋冁然笑了,她甚至可以想象灯青说“小姐喝茶”时的神态和辞令。
只是耳畔没了声音,转过头,唯有灯青那双无言的眸子。
“我知道,”她转头看着她,“天寒伤身,该喝热茶了。”
灯青笑着点了点头。
夏之秋带她回了天上人间,栖居于蝶神宫,平日无事时她们多静坐于摘星台,那是离天最近的地方。
在那里,夏之秋把一切都告诉了她。
“别站着了,坐过来吧。你的脸色比我还难看,是不是天冷未添衣?”夏之秋摸了摸她的手,凉得很,遂笑着将热茶递到她手中,“这茶你先喝。”
灯青接过茶,于夏之秋身旁缓缓坐下,望着远方抿茶入口。
“有你真好……”夏之秋轻倚在她的肩膀上,如涸辙之鲋依附水源,“灯青,我只有你了……”
物是人非,昔日种种犹在眼前,一暖一冷,一白一暗,过往温情已成前朝旧梦。夏之秋所经历过的,灯青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故而也深知那短短几个字背后潜藏着的荒凉。她眼尾泛了红,唯有将温热的茶盏放入夏之秋的掌心。
无法言语的人,可令世间所有不可言之物为其倾口。
茶雾袅袅,抚慰着两个同行人的心。雪仍下着,势头渐盛,却不似凛风呼啸,不似苦雨淅沥,于无言之中遍及崇山峻岭。白雪纷纷扬扬,落在行人的头上,落在远行人的心头上。
忽而间,远处碧蓝色山峦的尽头,一道浓重的灵力骤然升腾而上,俯冲而下,贯穿穹顶大地。灵力冲击挤压,破裂成千千万万个齑粉碎片,余波如海上巨浪,自遥远的地方奔涌而来,抵至摘星台时,虽只剩下微弱浅薄的波动,可夏之秋还是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是那个人!”
眉心一跳,她想起了三日前那身刺目的红衣,淋漓如血——
与此同时,血脉间的灵力开始不受控制地游走,似乎是一股与生俱来的执念,它们在身体里呐喊着,啸叫着,可却始终冲不破牢笼的桎梏,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牢牢囚禁着它们,致使千年万年沉寂于此。
那是蝶神的力量,是一位神灵横亘千百余年的执念——夏之秋不知晓当年神明之死的真相,可遥眺远方,自己的心口也开始隐隐绞痛。
蝶神后人也能闻见神明的悲伤么?
喉间漫起一丝无名的滞涩,最后竟落下泪来。她攥紧了掌心,缓缓转头对灯青道——
“下雪了,该去杀人了……”
灯青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坚毅,她看着她,极郑重地点了点头。
忘川谷,乃疾风骤雪之眼。
李善叶、江令桥及十八魔侍牵制住巫溪,其余人则全力主攻那多如牛毛的侍下。这一战术似乎颇有成效,侍下很快倒下大半,只是,相思门毕竟不敌忘川谷人数众多,长时间的杀伐也在迅速消耗自身的体力与内力,很多人身上见了伤,血痕斑驳,就连江令桥也免不了受伤,更不遑论一众魔侍。殷红的血迹出现在脸上,在身上,在漫天大雪的辉映之下,醒目而妖冶。
多年来,巫溪一直未能突破瓶颈,此番入关数月,归来时已是灵力与功法俱增,二十人勠力同心也只能勉强维持住持平的局势,巫溪攻不破,他们也伤不及她。
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侍下将被除尽,可以稍松一口气,合力主攻巫溪一人时,局势却骤然生变——
只见巫溪冷面一笑,抬手捻了个诡谲怪异的手势,而后瞑目,口中念念有词。
这是在做什么——江令桥蹙起眉头,看不透巫溪这番行径。
可是李善叶却蓦然后背一凉——这情景旁人或许不知,可他却熟悉入骨,烙印于心注定一生无法忘却。
多少个月圆之夜,多少次剧痛缠身,可怜而又可悲地伏在生人脚下,祈求可以割破他的喉管给他一个痛快。纵然年岁久远,可他仍历久弥新地记得,第一次被催发时,巫溪也正是这般,众生悲悯,状若观音,于无声中操纵着世间至毒至暗的蛊虫——
娘子煞!
那些无声的念语如血水催唤恶芽,乘浊风缓缓遍及忘川谷整片大地。一时间,遍地伤残的侍下忽然睁开眼,却瞳仁暴起,面目骇人。与此同时,他们的肢体开始剧烈痉挛,皮肉之下的筋骨寸寸爆裂。沉下气来还能隐隐听见那些微弱的炸鸣声,宛若春日破种萌发的草籽。
巫溪的念词仍在继续,无数倒下的门徒又一次站了起来,他们重拾戈矛,凶猛地呐喊着一齐涌了上来。怨愤烧红了他们的眼睛,覆血的利刃被冰雪灼热,高高扬起,重重劈下!以相思门人为风暴之眼,四面八方开始源源不断地涌来更多行尸走肉,个个皆被蛊虫所控制,手持兵刃厮杀而来。那目眦欲裂的狠厉神色与嗜杀嘶张的血盆大口迎面逼近,脚步声如隆隆惊雷,震颤着所有人极力平复的心境。
蛊虫若被催唤至此,可在短时间内修为大涨,只是风暴过后便会彻底沦为行尸走肉。此前,容悦只在古书典籍上听闻过娘子煞,今日还是第一次亲见。他凛然看向群起而来的中蛊之人,发狂时的症状较之书中记载完全有过之而无不及。杀气骤然冲涌上天,局面很快形成孤岛之势,吃人的海浪一圈圈涌上狭小的孤城,从浪潮中伸出的瘦削白骨极力钩缠着生人的足履,渗笑着要将他们一同拉入无尽的海底深渊。
走吧……
跟我走吧……
我们一起共赴黄泉……
凄白的雪悄然落下,落在青丝间、眉宇上,染白了红艳艳的血。
所幸相思门人一应无虞,李善叶也没有再因蛊虫之祸而求死不能——巫溪的目光逡巡而过,冷意渐起,自从见到江令桥不受娘子煞蛊惑,这番情景便早已成了意料之中,她并不意外。
真是可惜啊!除了李善叶,这么多人还从未受过蛊虫之苦呢——巫溪的嘴角扯出一丝冷冽的弧度——既如此,便好好见识见识娘子煞的厉害吧!
她变换了催发的掌势,口中的念语似乎愈来愈快,围攻而来的侍下失控般地扑杀上来,众人不得不再一次提兵刃抵挡。只是这次涌上来的敌人数目实在过于庞大,自孤岛之中向外望去,只能见到黑压压的人头,将生路堵得水泄不通。
巫溪立于太极殿前俯望,却可以将局势尽收眼底——死亡的浪潮愈来愈近,孤城总有一日要山穷水尽,碾碎那区区几条人命,不过是时辰先后而已。
然而笑意还没来得及浮上面容,一阵悠扬的箫声忽然自脚下孤城中传来,宛如春风拂清湖,飘扬而下的雪子也为之一顿。闻声,失控的人屠手脚开始变得迟钝,狰狞的面目渐渐平息了下去,似乎被箫声所抚慰,杀意冲得淡了。
霎时间,紧密的局势被轻轻扭转,化坚冰为春水,漫入汹涌的海浪中,天地之间缓缓安静下来,唯余清浅的乐声潺潺入心——
孤岛正中,李善叶手持青玉南箫,于千万杀戮中吹出朗音,曲调绵绵,如暖阳普照大地,催生出浊世中一隅桃花源。
而与此同时,巫溪身形一顿,一角衣袂骤然颤动。她再也支撑不住催唤蛊虫的掌势与念语,腹中绞起一股深沉的剧痛,疼得险些跌坐下来。
她的手缓缓探向小腹——那正是温养娘子煞母虫的温床!
作者有话说
第233章 十年生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