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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曾参杀人 ...

  •   静立庭中仰望长月,皎色纯澈若江水,这一夜,楚藏的心情似乎格外好。

      “公子,”白道立于他身后,“贺文焉一事已然沸沸扬扬,如今正是朝廷彻查之际,若此刻我们再露杀意,会不会有些打草惊蛇?”

      “白道啊,你说……”许久楚藏才开口,他的指尖拨弄着月光,在脸上落下斑驳的影子,“今晚的月亮和阿夏是不是很像……”

      声音比残云更轻薄,却迟迟未有人应他,半晌楚藏才恍然想起,灯青死后,阿夏不肯见白道,白道也早已不记得她是谁了,更不论她的面容。

      男子的指节缓缓蜷缩着垂于身下,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冷淡从容,沉声冷笑道:“有什么好怕的,我只担心火烧得不够旺,不足以将他们烧出一个窟窿。”

      楚藏的心里只余恨。

      就差一步,就在这么多年的筹谋只差最后一步的时候,天上凭空掉下个继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希望最盛的时候将它砸得粉碎!新帝明面上装作一副荒唐模样,不问朝政,暗地里却是在扮猪吃老虎。纵然那张面容每日表现得多么无害无知,骗过了所有大臣,楚藏却比谁都更清楚官稚的本相究竟如何,一个人若有十分的敏锐,就足以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十二分的愚钝来。

      普觉寺初见,便该明白此等器宇和做派绝非等闲之辈。

      楚藏并不是个喜欢自怨自艾的人,如今时局既定,新皇登基,最该做的是尽快令江山易主,纸里终究包不住火,若再在中都城磋磨,不知哪日夏峥之死的消息就会落入夏之秋的耳朵里,他怕她难过。

      可是这一战并不轻松,巫溪闭关多时迟迟未出,忘川谷也无能堪大任者,官稚背后却有整个相思门和悲台作盾,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然而拒绝的权利并不在楚藏手里。

      “行凶最忌留下痕迹,”临走时,楚藏睨了一眼他腰间的佩刀,似有些厌恶,“这把刀,你不该用的……”

      城内夜正浓,悲台灯火不息。

      眼见事态一日严峻似一日,初六实在有些不忍:“掌门,我们偷偷救走贺大人吧,他是无辜的……”

      官稚叹了口粗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几日他也没闲着,一面查探各路消息,一面还要时刻维持自己纨绔之象,有些心力交瘁。

      “真相未白,擅自逃离乃罪加一等,岂不是坐实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再而言,就算他走得了,他的妻儿和亲族呢?贺家世世代代都居于中都,氏族庞大,又能走到哪里去?楚藏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用他来杀一儆百的,如今我们唯一能做的,唯有找出能替他脱罪的证据。”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非贺文焉所为,但民间流言太盛,更有证人与药方为铁证,最应该明悉真相的人却只愿意接受自己想相信的,丝毫听不进旁的声音。

      或许是气氛有些沉闷,况且这几日自己也没寻到什么可用的证据,江令桥推了门出来,寂寥冷冽的晚风让她的头脑得以清缓些。

      街巷之间幽暗无人,月光却明亮,江令桥踩着影子前行,百无聊赖地数着脚下的步子,偶尔可闻见无名处传来的几声犬吠,盘旋悠荡在檐牙和砖瓦之间。

      官稚轻而易举掠去了兵符,楚藏想要报复或是反击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这么多幼子的性命,实在过于沉重。

      她不由地停下脚步,仰面望着穹顶的那片星海,目光里氤氲着黯然的光——难道事情发展至此,真的一点挽回的余地也没有了么?

      就在灵魂放空之际,一阵凄厉的尖叫声骤然划破长夜,江令桥耳廓微动,旋即转过头,极力分辨着声音的来源,以内力唤出四景,御剑奔赴而去。

      听来似乎是位妇人的惊呼,且并未休止,一直断断续续的,撕心裂肺得厉害,像是遇见了什么极可怖之事。江令桥眉头紧蹙,全力催动着脚下的四景,置身于虚空之间极目搜寻。终于,呼救声愈来愈明晰,在某一处偏僻的角落,她看到一男一女缠斗在一处,妇人紧紧护着怀里的孩子,周身伤痕累累,哀鸣不绝,而婴孩的襁褓已被撕碎,蒙面男子一手持短刃,一手正死死拽着孩子的一只赤足。

      几乎是在一瞬间,四景受到驱策,泠泠剑气破开了长夜浓重的凛风,径直刺向那行凶之人,江令桥踏风而下,紧随其后。

      长剑一把劈下了那把尖锐的短刃,男子手腕一震,几乎半臂发麻,另一只手不慎脱了力,妇人趁势将幼子夺回怀中,咬着牙忍痛逃向无人处。

      男子杀意明定,哪里会轻易放她走,飞身一滚拾起地上的兵刃便紧步追了上去。可若要目的得逞,势必要过江令桥这一关,可江令桥却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善茬,这么多时日来的糟心事皆因这个人中恶鬼而起,若不将他认罪伏诛难解心头之恨!

      灵器与主人同喜同悲,此刻四景的愠怒达至顶峰,一招一式皆带着猩红的杀意。那人显然不是江令桥的对手,几招之后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妇人还在慌忙逃窜,行凶之人眼见就快鞭长莫及,再无缠斗之心,径直弃了手中短刃刺向江令桥,江令桥躲避不及,旋身直接劈飞了那把短刃,很快破开局势近攻向蒙面男子,飞挽的剑花随身体扭转,划破了男子的后背,在锋利的剑刃挑破那层罩面的黑布之际,不远处猝然传来一声锥心刺骨的哭声——

      一把寒光四溢的匕首不知何时从凶手的手里飞了出去,自幼子头顶穿颅而过,直杀命门,刀柄在月光下映射着渗人的光泽,伤口处鲜血汩汩直冒,婴孩甚至还没来得及啼哭便在母亲怀里咽了气。

      “啊——啊,啊——”年轻的母亲发了疯将孩子锢在怀里,嘴里的惨叫宛如一条月光下剧烈扭动的银蛇。

      血腥的场景几乎快要封印了江令桥的咽喉,像是被无尽的沙砾堵塞得不得上下,她愣愣转过头来,虽只有短短一瞬,却也足以看见黑巾之下那张熟悉的面孔——

      黑巾被挑破,白道的脸上并没有丝毫波动,趁江令桥还没有抬起剑,很快逃失在墨色的漫漫长夜之中,再也看不见。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朝廷信誓旦旦说会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可话落刚两日便有幼子被害,类似于“朝廷无能”“不愿再管”之类的话语在民间飞速传扬,激愤与失望被掀至一个疯狂的顶峰,黑色的小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所有人蚁群出巢般涌向丹凤门下,很快形成黑压压的一大片,将皇宫正门围得水泄不通。更有甚者直接抱了死去的孩儿来,那一张张惨白泛青的脸上双目紧闭,永不会再有睁眼看到阳光的一日。

      “还我们公道!”

      “我可怜的孩儿……”

      “当官的就可以随便杀人吗?我们要贺文焉偿命!”

      “黑了心啊……黑心透顶啊……要遭报应的……”

      “开门!开门!叫管事的出来说话!一日还讨不到公道,我们就一日不走!开门!”

      他们暴风雨似地擂门,声音震耳欲聋,直接惊动了宣政殿上朝的一众大臣。

      “这是怎么了?”官稚把跷着的脚放下来,“朕怎么好像听到了吵嚷声?”

      殿外有内侍跌跌撞撞进来回话:“启禀陛下,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丹凤门外围了一群百姓,说,说要户部侍郎贺文焉偿命……”

      官稚面色难看,容悦眉头紧锁,沈瑭阖上双眼,缓缓叹出一口浊气。

      朝堂之上,唯有楚藏神态自若。论到杀鸡儆猴立下马威,贺文焉实在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似乎生来就是为了成全今日的。这一次,天时地利人和俱全,纵然容悦和官稚有天大的能耐,贺文焉也必死无疑。

      人言可畏,这世间,并非只有刀剑才能杀人。纷纷流言之下,贺文焉很快被强制架上了刑场。

      “就是他!就是他害了我们的孩子!他今天必须死!”

      “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霎时间,碎石、鸡蛋、菜叶铺天盖地扔了过来,整个刑场上狼藉一片,就连坐在一旁的官稚也没能幸免。

      沈瑭再不忍心看下去,奔上前以一己之躯挡在贺文焉身前,几日心神操劳之下,他的鬓发已经霜白得彻底。故人犹在,可那个青丝如瀑,风华正茂的山长,终有一天也活进了学生的记忆里。

      尤忆及元亨书院读书时,师长似乎是天下最伟岸之人,伸手可触天,影子可以庇荫下每一个学生,仰起头才能清楚地看见那双窥破经纶的眼眸,可如今他又一次立于面前,才发觉那渐老的身量正一日日走向迟暮,而他的每一位学生,都是风华正茂的正午之年,不必仰头,不必踮脚,影子已经在师长之上了。

      “涵丈……”贺文焉垂下头,纵然此刻言语苍白无力,他还是声如泣血地告诉他,“涵丈教诲在心,学生绝不会行此大不韪之事……”

      “我知,”沈瑭转过身来,替他直面俗世的指责,“我信。”

      世人都说授书先生桃李满天下,可其中却没有沈瑭,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的学生一年比一年更少。尚记得元亨书院教习前那一阵阵朗声的“涵丈安”,如今却远远地成了陈年旧梦,有些人这辈子再也无缘相见了。

      他想护佑好每一个曾笑着唤过他涵丈的孩子。

      百姓的扔掷并未停歇,甚至因为有人阻挡而变本加厉起来。

      “大家听我说!”容悦迎着紧锣密鼓的咒骂声顶上前去,“此事与贺大人无关,凶手并非他而另有其人!”

      “你说不是他?那好,那张药方又如何解释?除了他能从中获利,还有谁需要这么千方百计地杀人?”

      “贺大人也是受人蛊惑,那张药方错漏百出,乃旁人蓄意为之!贺大人为官多年,向来品行端正,平生也未行过歹事,显然是有人在栽赃嫁祸!”

      刑场之下,江令桥看得分明,楚藏脸上带着不为人察觉的笑意,是讥讽,也是嘲弄。

      人群中有声音质问道:“既然是栽赃嫁祸,那背后操纵的人是谁?可有证据?”

      “如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是个人都知道此时最该做的是偃旗息鼓、韬光养晦,贺大人就算真是凶手,也不会大张旗鼓地再次行凶,至少等到风头过去才说得通。他有什么理由在此时还要打草惊蛇,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呵!”有人讥笑道,“国师怕是糊涂了吧?这个畜生家中还有个急需心头血的幼女,他等得了,他的女儿等得了么?”

      “可是贺大人的女儿并非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那张药方古怪百出,贺大人从没有给女儿用过上面的药,遑论什么心头血作药引的事。且日前贺府已经得了新药方,其女的恶疾也与日痊愈,哪里还需要杀人取血?”

      容悦本想将自己所知道的尽数说出,虽然不足以直指真凶,但稍一细想,足可以还贺文焉一个清白。然而谣言先行,成见已经在人心中筑成了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认定心中所想的百姓根本听不进去,真相在百般揣测中显得尤其脆弱,甚至不攻自破。

      “那么多大夫和太医都束手无策的病,说能治好就能治好了?笑话!他孩子的性命分明是用我们孩儿的性命换来的!”

      “什么狗屁世道,我看不过是个官官相护的破篓子,专门欺压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

      “就是!何曾听说哪家大人的孩儿被害?怕是一早就想好了说辞来敷衍我们!”

      话语一句接一句迎面砸过来,容悦只觉得眉心隐隐作痛,可这也不是他们的错,谁家捧在手心的孩儿忽然只余下一具尸体,任谁也难以理智先行。他很快理了理思绪,试图换一种方式说服他们。

      “你们口口声声说是贺大人杀的人,可又有谁亲眼见到过他手持利刃戕害幼子?”

      刑台下倏然一静,似乎在努力搜寻记忆,半晌有人高声道:“我们没见过,可之前曾有人深夜见过,第二日便有孩儿被害,且昨夜凶手再行凶,有人亲眼见到过,那人与这姓贺的身量一般无二,不是他还能是谁?”

      而后,一个妇人被推至众人中间,她面目憔悴,脸上无半分血色,眼神空洞得厉害,看不出一丝希望的光,如一具灵魂出了窍的行尸走肉。

      江令桥认得她,正是昨夜那个抱着孩儿痛哭的女子。

      “被害的幼子心口只有一处刀伤,乃是熟悉兵器的习武之人才有的身手。贺家笔墨传承,乃文人世家,贺大人在朝中又是众人皆知的文官,”容悦的语气一点点加重,复问众人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如何能越过重重耳目,悄无声息地杀掉那么多人?”

      有人很快给出了应答,“当官的有权有势,买/凶杀人有什么可稀奇的!”

      “既然是雇凶,怎么会有人亲眼见到贺大人杀了人呢?”

      “这……”

      容悦的话扔得很快,又带了几个弯弯绕,见众人思忖半晌寻不出缘由来,这才从怀中拿出一份厚厚的画卯簿——

      “有人说曾于深夜见到贺大人,这便奇怪了,这一整月以来他都在户部任夜职,画卯簿上次次有名,莫非他有分身之术,否则如何在处置公务的时候还能顺便溜出去杀个人呢?”

      这似乎是可以证明贺文焉清白的铁证,就在众人心中摇摆、在容悦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一直没有开过口的楚藏却在此时添了一把柴,将倾颓的火苗重新推波助澜成熊熊之势——

      “这本画卯簿……是吏部的韩仲给的吧?”

      几乎是在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容悦才陡然预料到楚藏接下来想说的话,他心中一惊,后背顿时凉透大半,哑着口极力想要阻止。可深渊之底,绝望总是比希望来得更加迅猛——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0章 曾参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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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隔壁新文已开,轻松幽默小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鸭~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