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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6、长恶不悛 ...

  •   独坐在书案前,从正午到日落,江令桥已经蹂躏完了一沓笺纸,却一段像样的话都写不出来,往往在人名之后提了寥寥几个字就心烦意乱地团起来扔掉,而后另起新笺,蘸上浓墨,期望可以比上一回多落下几个字。可一遍又一遍,却也只是循环往复,有始无终。

      不知不觉中,皱巴巴的纸团已悄无声息地落了满地。

      她有些无措,不知该从何说起为好。过了这么久,楚藏还未把夏峥的死告诉夏之秋,她日日都留心着宫外的动向,但偌大的国师府却整日相安无事,安宁如常。

      可谁都知道,这不过是谎言筑起的危楼、粉饰出来的太平。亲人辞世,为人子当知晓,更何况夏之秋是夏将军唯一的女儿,她又是个方正执着的性子,若真的十年二十年之后才知道父亲早已死于枕边人之手,葬身狼腹尸骨无存,这一辈子怕是都不会好过的……

      江令桥一直都在等着楚藏向夏之秋坦白,可如今看来,他并无主动交代的心思。

      她本想寻个时机与夏之秋直说,可每每想到那个场景便觉得残忍,字字句句都像是凌迟的刀,一下一下尽剜在夏之秋的皮肉上。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终是没有勇气当面与夏之秋讲,只能托付笔墨,以期精魂被凌迟之时可以婉转些,再婉转些,哪怕只有一点点。

      夏之秋芳鉴:前尘故事尽往矣——

      垂眸望着笺纸上那寥寥几个字,怎么看怎么别扭,总觉得难合心意,遂又无可奈何地揭起,胡乱揉成一团信手扔去身后。镇尺铺陈开新笺,扼袖蘸墨,江令桥阖上双目,在脑海中细细过了便该说的话,而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揽袖再一次提笔落字。

      夏之秋醒来的时候,是个灰蒙蒙的阴雨天。

      这一觉睡了很久,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境像一匹没有尽头的白绫,从脚踝那里一直绕啊绕,绕啊绕,缠住了她的双腿,绑住了她的双手,细腻的丝缕抵于她的脉搏,一点一点向上蔓延,仿佛是水鬼的白发,湿漉漉的,带着扭曲的生命力,缓缓攀上猎物纤细的脖颈,用最温柔的力道钳制住命门。一切似实非虚又如梦似幻,她在虚妄中开怀大笑,一瞬之间又风云变幻,跂坐在现实里嚎啕大哭,一次接着一次在梦境和梦境所编造出的现实里盲目挣扎,却无论如何也挣不脱那些绕指柔的束缚。

      终于,在梦境的白绫闷住口鼻,就要生命垂危的时候,凶器迅速褪下,女子从梦中逃离出来,鼻翼微微翕动,她睁开双眼,闻见了冬日清冽的雨露香。

      天也落泪了。

      夏之秋微微偏过头,看见一个男子正伏身于床前,双眸微阖,脊背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着。

      是楚藏。

      她的喉间有些发哽,酸楚得难受,像有一团发腻的棉花堵在喉舌之间,不得上下。她还记得灯青死在面前那日,原本是慌慌张张要带着她离开的。明明只是一如往常出去了一趟,为何回来却俨然变了一个人,在那短短的一盏茶时候里,究竟遭遇了什么?

      她是在去寻楚藏的时候陡生了变故。

      杀他的人是白道,是楚藏的侍卫。

      濒死之前,灯青的话未尽,那短短几个字里,她只提到了楚藏。

      纵然夏之秋不愿去想,可那些只言片语、细碎情形潜藏在眼前,隐匿在耳后,无时无刻不在她脑海中回荡,而恰好,所有的细枝末节都在不遗余力地指向同一个人——

      她的枕边人。

      男子睡得并不深,细微的响动钻入耳中,很快便将他惊醒了。

      “阿夏你醒了!”他眼前一亮,目光里虽写满了疲倦,却很快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色所充盈。

      夏之秋无声地点了点头,起身欲撑坐起来。楚藏站起身来替她整理软枕,又细心掖好被褥。

      久居暗室,哪怕是阴雨天,光亮透过窗棂落进来,眼睛也还是会有些许不适。男子似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挪了挪坐处,隔断了刺入她眼睑的强光。

      她问:“我睡了多久……”

      “三日。”

      原来已经整整三日了……夏之秋抿了抿唇,自己似乎还活在三天之前,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全都是灯青死不瞑目的样子。

      “庖房热着河祇粥,这么久没吃东西,怕是会饿得难受,我叫人端过来……”

      夏之秋却拽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我不饿,不想吃东西。”

      楚藏怔了怔,很快又恢复了和暖的笑:“好,那你饿了就告诉我,想吃些什么也都尽管告诉我。”

      她应他:“好。”

      “从未觉得三日这样漫长,我夜里常常被惊醒,”楚藏的手攀上她的脸庞,“醒来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去探你的鼻息,你睡得太过深沉,总是会骇出我一身冷汗,可到底只是睡着,我又不长记性,往往只是虚惊一场。”

      夏之秋沉默地低着头,没有言语。

      楚藏拢住女子纤细的腕骨,言辞温暖而安心:“我只希望永远只是虚惊一场,每一次惊醒的时候,抬起头来,可以看到你安然无恙。”

      她抬眸看着他,他的眸子总是那般诚挚,他的言辞永远有捂热寒冰的力量,加之美名在外,坊间人人称颂,夏之秋始终无法将那样可怖的行为与他关联在一起。

      或许只是巧合呢?她对自己说——或许只是白道一人所为,而灯青是想带着她一起去寻求楚藏的庇佑呢?何况白道平日里就多有怪异,时而谈笑风生,又时而淡漠如雪,这本就令人生疑,若一切是他失手所致呢?

      两股执念交织着,挤压得她喘不过气,眼睛里又蒸腾起水雾,让人难受得想掉眼泪。

      “你怎么了?怎么脸色不太好……”楚藏说着,摸摸她的额头,又探了探自己额前的温度,并没有发热的迹象。

      “灯青在哪儿?我想去看看她……”她下意识地不想再躺着了,掀开被子欲下床。

      “她……”男子的声音像一丛期期艾艾的火,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停尸期满,已经……入土为安了……”

      那一刻,幽久而漫长,比过往的三日还要令人心惊胆颤,楚藏抱着她,某一刻却觉得两人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山海,她没有说一个字,缄默得像一具失了精魂,很快,肩头洇入一片暖意,渗透层层绢绸,令楚藏冷得刺骨。

      耳畔沁入女子低低的啜泣声。

      他松开禁锢着她的怀抱,望着她满面的泪水,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碎了。

      “我知道你很难过,”楚藏手足无措地替她揩去泪水,声音软得一塌糊涂,“可是人死不能复生,灯青在天有灵若看到你日日夜夜为她流泪,不会安息的……”

      夏之秋也不想哭,她已经哭得够多了,自灯青身亡的那一刻,她在现实里哭,在梦境里哭,时间没有替她抚平伤痕,如今只要一想到那张熟悉的脸,甚至于那个简单的名字,眼泪就止不住地外涌。

      初嫁入国师府的时候,楚藏常常带她外出游玩,只有他们两个人。出府时灯青在门口送,回来时她也总能早早地等在门前,可她又是怎么知道他们几时回的呢?灯青什么也没有提过,可夏之秋知道,那些孤独的日子里,她总是一个人独坐在府门前的石阶上,默默等待着熟悉的马蹄声。

      她止住胸腔间的酸楚,缓缓抬起目光来看他,眸子不再清澈,泛着可怜而坚毅的红,她攥着他的手问:”楚藏,你告诉我,灯青的死和你有关系吗?”

      这句话陡然出现,楚藏的心猛地颤了一下,他能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在颤抖,极力隐忍的颤抖,女子掌心的温度更是灼烫得惊人,面容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而她目光不舍退却地停留在他脸上——她在等待一个答案。

      楚藏哑了哑口,似是要说什么,可又说不出来,话好不容易涌到嘴边的时候,却又被生生堵了回去。

      “你不会骗我的,对么……”夏之秋泪眼迷蒙地看着他,话里带着掩盖不住的哭腔。窒息的紧张令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咬得泛出惨白,目光却哀婉得能淬出殷红的血来。

      望着那张温正似冬雪的脸,女子手中的力道不由地紧了些,然而指节的颤抖也因此变得更为剧烈。掌心沁着薄薄的汗,她看着他的眸子,像是鼓足了勇气,一字一顿道:“你说了,我就信……”

      楚藏望见了她眼眸里的自己,道貌岸然,长恶不悛,卑劣得就像是蚕食着白色海棠的春蟲,啮蚀圣洁,遗留污秽。

      墨色深渊里仰看星月的虫豸,本不该触及天光的。

      楚藏滞涩地垂下目光,看着那只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沉默了须臾,须臾之后,重新抬起头来,声音轻若鸿毛——

      “灯青之死与我无关。”他看着她,喉结无声地滚了滚,加重了语气——

      “如有半句虚言,暴毙而亡,不得善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6章 长恶不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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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隔壁新文已开,轻松幽默小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鸭~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