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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寻仇 ...

  •   五日后。

      人间三月,桃花灼灼。

      正是春光无限的美妙时候,可却有人硬是要打破这份宁静。

      一位灰衫老仆跌坐在地,一群衣衫破烂的男孩将他团团围住。

      他们个个灰头土脸,瘦得像猴,目中闪着凶光,手里的家伙更是五花八门,有拿着木棍的,有拿着竹竿的,有拿着鸡毛掸子的……总之什么趁手就拿什么,杀气腾腾。
      一看男孩们这装束打扮,便知是这市井之中名声狼藉,为非作歹惯了的小混混。

      这群无父无母的小痞子常常打家劫舍,拳脚又的确有些厉害,十分不好惹。

      “老杀才!你前五日应承我们哥几个的话,莫非都叫你吃进狗肚子里去了!”

      他们当中走出一个肤色黝黑的精壮男孩,满头的乱发随意披散着,他不满十岁的样子,但却最是杀气逼人。

      男孩揪住老仆的衣领,将他一把拽起,锋利的匕首出鞘,抵住老仆瑟瑟发抖的腹部,怒吼道:“这人,哥几个也替你揍了,可是这钱呢!哪去了!”

      此人便是这群小痞子的头头,名叫南八。一身蛮力,勇猛异常,左脸上更是盘踞着一道可怖的伤疤。

      伤疤很长,极深,远看如蜈蚣附脸,近看......没人想近看。

      江湖人称他一声“疤爷”。
      久而久之,“疤爷”又叫成了“八爷”。无伤大雅,一个混江湖的小痞子的诨号,无人在意。八爷自己都不认得自己的威名究竟是哪些笔画。

      人家叫他,他觉得威风,也就欣然应下。

      这群让县令和捕快们都头疼不已的少年们就是他纠集起来的。

      虽然其他男孩的武器不怎么样,这八爷的武器确是其中最威风的——一把锐不可当,寒光凛凛的匕首。正是抵在老仆腹部的那一把。

      从来无人怀疑,这匕首是真的见过血的。

      “八爷!冤枉啊!”老仆大声讨饶,一脸的可怜相,“我前五日不是已将五钱银子一分不少地给你们了吗?咱们……咱们两清了啊!怎么又来讹诈……”

      老仆的声音渐渐微弱,畏惧地瞟了男孩一眼。

      男孩不屑一笑,一脚踹在老仆的裆部,痛得他当即跪了下来,满地打滚。

      “别以为你是许府的人我就不敢收拾你!”南八嬉笑着蹲下,眼神狠辣,“说好的五钱银子,那得是哥几个一人五钱!我听说你们老爷是打京城里来的大贵人?听说你们这些狗腿子想要伺候他的话,就得先把那玩意儿咔嚓了!”

      南八眼珠一转,来了兴致,“我,想看看。”

      “我不是……我没有……”老仆已经痛到口齿不清。

      显然这些没读过书的小混混搞错了一些事情,可八爷没给他解释的机会,他手一挥,招呼其他人一拥而上,“不给爷爷们钱,那便把这老货的裤子扒了,扔大街上去!”

      一群男孩当下便冲着老仆一顿拳打脚踢,同时伸出脏兮兮的手,没轻没重地往下拽他的衣裤。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老仆羞愤得恨不得立刻咬舌自尽,早知道就不该为了给自家公子出气而招惹上这群泼猴!

      原来,正是在五日前,他守在公子念书的学堂外,听见以张巡为首的那群学生们竟然不知死活地议论起许家的先祖来,更是口无遮拦地当众让他家公子没脸。

      虽然公子面上不见波澜,但他是看着公子长大的人,对自家公子的脾性最是清楚。

      许远公子从小就是个凡事都闷在心里的闷葫芦,他越是伤心,便越是沉默,越要在众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

      那天他们从书院回来后,公子连晚食都没用,就回房继续读书了。

      他眼见到公子唯一的一次情绪流露,便是在回书房的路上,路过庭院里那座名为万春楼的小楼时,一拳砸在了朱红的立柱上。少爷的手登时被血染红,骨节如泣血的白玉,触目惊心。

      曾祖,是一块横在公子心里的心病,更是许府所有人的心病。

      别人不知道,可他却清楚,自家公子从小就志趣高洁,常以圣贤标准来自我勉励,岂是书院里那些见识短浅的后生可以奚落的。

      于是他背着公子,偷偷找上了这些混混,许诺只要他们能让那个名叫张巡的小子吃些拳脚,长些记性,便给他们五钱银子。

      这钱对于食不果腹的小子们来说无疑是天降横财。果然不出他所料的,这些男孩完全没有拒绝。

      当晚,他们便将那张巡堵在一条暗巷里。

      他在巷子外面,竖着耳朵听着其中传来的不绝于耳的惨叫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离开。翌日,他便听书院里的学生们议论,说张巡那病秧秧的瘸腿母亲,摇摇晃晃地来为儿子请了好几天的病假。

      这就是惹我家公子生气的下场!他心下一阵畅快。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料这群小混混却缠上了他!

      他们多次前来索要钱财,更扬言,若不给到让他们满意的数目,便要去街头巷尾传播许家老仆买通街头混混殴打无辜学生的事。若再不从,便要将许远那细皮嫩肉的小子捆结实了扔到富春江里喂鱼!

      反正他们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这便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老仆紧紧拽着裤子,苦涩地想,早知道就使唤几个家丁蒙着脸将张巡打了算了,还省得弄出如今这许多事来。

      就在他本命年的红裤衩就要全部暴露在空气中时,一声厉呵传来:“住手!”

      那声音颇为熟悉,即使生气,也显得克制有礼。

      他抬起一双老眼,看见背着书箱的许远正朝他狂奔而来!

      许远气喘吁吁地从书箱里拿出一枚响箭,冲着这些小混混道:“还不快住手!若再胡来,我便将这响箭放了,招来官兵,将你们通通送去见官。”

      “八爷……还打么?”一个男孩不确定地问。

      “哪来的糯米团子,敢送小爷去吃牢饭?”八爷更怒了,右手揪起老仆的衣领,将他整个身体拎了起来,示威道:“你少唬我!”

      一枚玉佩从许远的手中飞出,正落在八爷的左手之中。

      八爷愣了愣,道:“什么招数?”

      “这枚玉佩,你拿了去。能换不少银子,若你们以后再缺衣少食,大可来许府寻我!”许远紧紧地攥着响箭,语气更缓慢,“我知你们本性不坏,只不过是自小无人看顾,迫于无奈……莫再为了钱财,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片刻的沉默。

      许远的脸上,不见轻蔑,不见鄙夷,没有有钱人常有的傲慢,更没有在他们的拳脚威逼下显露出来的恐惧。

      他就是平静如水地面对着他们,甚至还很温柔。

      一群混混哪里见过许远这般人物。那一缕黑发没有束在脑后,从光洁的额头上垂下来,眼睛很大很亮,形状微微有些狭长,鼻子很挺拔,高高的,鼻头有些圆润,给原本秀美的脸添了恰到好处的英气,白瓷一般的小脸只有八爷的脸的一半大。

      许远只穿了一身书院统一制造的白衣,身形瘦削,像风中劲竹。

      许远看着也不过十岁左右的样子,可他那不凡的气势,已然叫人挪不开眼睛,再给他几年,怕是要将这天下儿郎比下去个大半。

      “少爷不可啊!”感动得一塌糊涂的老仆,一面提起裤子,一面声泪俱下,“这可是夫人留给您最后的……”

      想着这玉佩可是许家价值连城的家传宝物,从此就要流落这群天杀的小痞子手中,老仆一阵心疼。

      “真叔!”许远打断道,“无需多言,玉佩不过身外之物,哪里比得上您的安危重要!”他担忧地看了一眼老仆,再颇有威慑之意地将响箭朝这群男孩挥了挥,“还不快走!”

      八爷不甘地看了他一眼,旋即又踹了真叔的裆部一脚,不满地嘀咕:“算你这老太监走运!”
      说罢,他攥着玉佩,招呼众人,一溜烟地跑个没影。

      “真叔!”许远心疼地将老仆搀起,说:“走,我们回家。”
      他轻轻拍着真叔的背,试探着问:“身上可落下了什么伤?你且忍着些,回家我唤郎中来给你诊治。”

      真叔老眼含泪,难为情道:“又让公子为老奴操心了。”

      许远也不嫌弃真叔一身污糟的泥土,紧紧扶着老仆的肩膀,搀着他一步一步缓缓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两人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儿,许远斟酌着开口道:“是我让真叔受累了才是。真叔若不是想要为我出头,也不至于被这群孩子折腾一场。”他停下了脚步,一脸认真地对真叔说道:“往后,还请真叔再别去难为他们了。”

      “是老奴的不是。”真叔当然知道,公子口中的“他们”,不止是那帮混混,还有那位被无辜打伤的名叫张巡的学生。他扶着公子的手说道:“我这把老骨头,想难为怕是也难为不动了哟。”
      此话一出,也算是一种表态了。

      突然,真叔像是想到了什么事一般,一把抓过许远手中的物件,问:“公子身上哪里来的这么危险的东西?老奴可听说了,这竹筒里的火硝可是不稳,一不留神,伤着你可怎么好!”

      这面如冠玉的贵公子朗声笑道:“您再仔细看看。”

      老仆这才定睛将手里的物件仔细打量起来,一摊手,一本被卷得薄薄的《左传》舒展开来,一支细长的狼毫笔也从书页间滚落出来。

      哪里还来的什么响箭?

      二人都大笑起来,一主一仆,在灯火昏暗的巷子里相互倚靠着,慢慢地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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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寻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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