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4、第八天 ...
-
风早振默默坐在一墙之隔的道场地面上听着里面的谈话声，嘴里的果仁吃完了就又放一颗新的进去继续抿着。
淡淡的酸甜味萦绕在舌尖，室内两人的谈话出乎意料的风平浪静。
雪锋并没有对鹿鸣的发言表示什么意见，从他按住刀柄的手被对方轻飘飘摁住便不得动弹分毫的时候他就清楚自己和他的武力差异。
他并不是蠢人，相反是个聪明人。
雪锋静静看着少年走回了他对面坐下，掏了一把带壳的坚果剥了起来。
一捏一个裂缝露出其中白皙果肉，鹿鸣剥得不亦乐乎，像是忘了自己面前还有个大活人。
“你来带他走？”雪锋问道。
听见自己名字的风早振竖起耳朵，整个人贴在墙上很没有形象。
“当然不。”鹿鸣的声音仍然带着笑。
风早振抿着嘴听见了自家老师轻描淡写的下一句话。
“只有他哪里够。”
雪锋迟疑地抬头看了眼摆放刀剑的墙面，难道还有奸细？
“看什么？”鹿鸣问道。
雪锋重新垂下眼帘，“你还要带谁走，他们愿意的话我无所谓。”
再买就是了，除了风早振在黑市上没见过，其余的只要有钱他都买得到。
“瞧你说的。”鹿鸣单手按在桌上俯身认真整理雪锋的衣领，视线从青年带着伤痕的锁骨上滑过。
雪锋下意识身体后仰，不知道眼前这个武力拔群的时之政府干部要干什么。
他的样貌算不上出众，再怎么说也……也，……雪锋惊疑不定了一下，开始审视对方XP特殊的可能性。
“你……”
“你——”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雪锋顿了一下，咽下唾液强作镇定，“……你先说吧。”
“也行。”鹿鸣点点头，坐回去又剥开一个果仁，“再怎么说也得再加上你才够。”
此人果然来者不善。
雪锋面上抽搐了一下，听见自己后槽牙咬紧发出的摩擦声。
“……实在想不到如今的时之政府还有你这样道德败坏的干员。”
风早振眨眨眼，恨不得钻进去挂在刀架上仔细看看。
听上去有点怪，不确定，让我看看。
鹿鸣泰然自若，“哪里的话，多谢夸赞。”
这话他听不少人说过了，但能第一次就当面提出的雪锋还是第一个。
如此敏锐的直觉，BOSS果然慧眼识人。
雪锋咬牙道，“我不答应。”
他的业务上不包括以色侍人，年龄大些以后也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提出过这一点。
“那就没办法了。”鹿鸣站起来。
雪锋握着刀严阵以待，整个人都进入了备战状态。
可鹿鸣只是围着放刀的墙又转了两圈，然后忽然摘下其中一振。
雪锋瞥了一眼，是髭切。
难不成时之政府的爪牙从那么早就渗透进了他的本丸……没来得及细想，他看见刀上灵光一闪又被少年狠狠握住的手掌镇压下去。
雪锋察觉到不对劲了，站起来后退半步目光冷冽，“你……”
“不答应我，我就把你的刀全部折断。”鹿鸣笑盈盈道，“从这一把开始。”
雪锋双眸蓦然睁大。
趴在墙上听墙角的风早振一个哆嗦，手里抓的果仁落了一地。
而室内鹿鸣还在侃侃而谈，“如何？考虑得怎么样？”
雪锋冷冷看着他，又瞥了眼髭切，半晌没回话。
期间刀上灵光闪动，无一例外被鹿鸣轻松镇压了下去。
不对，髭切就算被……雪锋猛然回头，发现墙上刀架上密密匝匝的刀剑当真如同真正的钢铁一般死寂。
一片翠绿的新叶从他视线边缘轻飘飘飞了过去，雪锋下意识追随它的踪迹，发现叶片落地便轻轻化为一行翠绿的符文没入地面。
而这样的叶片不知不觉包围了整个暗室！
“战备部给我量身打造的镇压阵法，看上去很有用。”鹿鸣仍然带着笑意神情闲适，单手托着手中太刀撑着下巴歪头打量对面严阵以待的青年。
“所以这次考虑得怎么样了？雪锋？”
雪锋咬牙握刀，手腕抖动间发现太刀并未如意料中那般离鞘而出。
他惊愕低下头时才看见自己领口处一枚新绿的三瓣叶芽的叶片摇曳生辉，像是注意到他的视线似的，娇羞地蜷缩了片刻才重新舒展开来。
是刚才对方接近他的那一下。
雪锋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卑鄙。”
“过奖。”鹿鸣换了个姿势看他，把髭切随手放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是这把不够重要吗？那这一把呢？”
他抬手取下了小乌丸，把制式特殊的太刀举在自己眼前一寸寸抽出，抬手用手指弹了弹刀刃喟叹道，“是把好刀。”
雪锋冷冷望着他的动作，始终嘴角紧抿一言不发。
只是刀罢了，折断了他还能再买。
父母为他留下的大笔遗产早在他成年以后便被转到了雪锋名下，没便宜任何一个当初算计他们一家的混蛋，也多亏了他一直兢兢业业为当时的大人物办事。
雪锋一点都不缺钱，更不缺刀。
只是刀罢了……他看着少年用两根手指搭上了太刀窄长的刃，而后寸寸弯下。
晨光熹微从纸窗外映入室内，照亮拱起的刀身，而后反光闪花了雪锋向来冷漠沉静的黑眸。
几乎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雪锋听见一声清脆的钢铁断裂声。
咔嚓。
……
——真的只是刀吗？
小小的雪锋半梦半醒间听见了一声低低的话语声，然后身上被披上了薄薄的织物，布料触感柔软带着淡淡的暖意。
“是为父错了。”
他警惕地睁开眼，只看见一振安静躺在床边的白鞘太刀，被月光照得亮眼。
他伸手把太刀扒拉过来抱在怀里，又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第二天脸颊上印上了刀镡和刀柄的纹路，红红的许久没消下去。
推开身上盖的黑色外衣，雪锋爬起来出门胡乱给自己洗漱再转头去厨房，嗅到了米饭的香气。
他警惕地从厨房门边探出头，发现其中空无一人。
雪锋在偌大本丸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任何人影才回到厨房，把锅里的饭用抹布垫着端了起来放在旁边。
小乌丸在门后悄悄看着，松了口气。
当雪锋警惕转过头时他的身影便如同幻影般猝然消失了，生怕被撞见。
雪锋又自己打了一碗米起来倒进锅里，往里面加了没过米面的水才绕到炉灶后用火石点火。
他把火点燃又依靠着积攒下的经验将其烧旺，添了几支粗大的木柴，觉得不够，去锻刀池嘿咻嘿咻搬了一箱木炭。
全部放进灶台里，他便满意的走开了。
小乌丸心惊胆战地抢救了半天才把多余的木炭掏出来放进水桶里，望着冒着黑烟的锅叹了口气。
明明都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了……听见动静声，他连忙又神隐逃走。
雪锋咳嗽了好半天才终于掀开锅盖看见了一锅黑漆漆的东西，紧贴在锅底下面抠都抠不起来。
他把沾着黑灰的手指从手里抽出，眼睛没忍住瞥了一眼旁边放着的半冷的大米饭。
再看一眼。
就吃一点……反正本丸里也没人。
小乌丸继续躲在门后看他，发现他把一碗饭吃干净了忍不住觉得有些欣慰。
不枉为父一大早偷溜来厨房做饭。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雪锋没踏足锻刀池，除了做饭的时候发现没有木柴的时候去搬木炭。
再后来他发现每天锅里都会自己变出大米饭以后就彻底不去了，小乌丸一块块往炉灶里扔木炭扔得相当心疼。
但是为了孩子，这点木炭省不得。
时间长了雪锋也会发现些端倪，但他选择了假装不知道。
小乌丸也不想被他发现，两人默契地互相装作不知道对方已经露馅儿，保守着这个公开的秘密。
雪锋在桌子上放了大人物给他的小判袋作为自己吃饭的报酬，小乌丸则默契地悄悄拿走，趁审神者不注意的时候去万屋采买蔬菜和肉类。
小孩子天天只吃白米饭会长不高。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雪锋终于被严令要求了锻刀的数目。
一振振崭新的刀剑被召唤出来，小乌丸则拉着陆奥守吉行负责劝说他们解释审神者的怪癖。
两者得以一直相安无事地生活。
他是知道的，小乌丸一直在暗地里注视着他。
天气冷了睡醒时身上多出的被褥，打开衣柜时多出的衣物，深夜回家时放在门口的灯。
出于某种心理障碍他一直选择了无视对方的所作所为，安心接受。
而现在……
再也不会有一盏灯和安静站在阁楼上注视他的人了。
雪锋双目赤红，感觉到血脉里流淌的力量随着愤怒情绪暴涨，寸寸挣脱身上的束缚。
被阵法术式剥离的力量重新回到了他手中。
一声轰响，他掀翻了面前的桌子将对面的少年压倒在地，手指紧紧掐住对方的脖颈。
手下是跳动的脉搏和温暖触感，雪锋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却没感到任何愉悦。
他的刀……从未丢失折断过任何一振。
直到刚刚。
鹿鸣瞧着他的表情，咳嗽着笑了起来。
“生气了？”
雪锋面无表情与他对视，手上力道加重。
“不是觉得刀不重要吗？还是说我猜错了，你觉得他们重要得很？”鹿鸣说道，因为脖颈被扼住说话变得断断续续起来，但他的表情仍然是闲适带着笑意的。
雪锋垂眸看他，只抿着嘴唇加重了手中力道。
他用惯了刀，还是第一次这样试图亲手扼杀一个人……手下的脉搏跳动，鹿鸣始终只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嘴里还在说那些无关紧要的垃圾话。
“不至于吧，只是一个……”
“闭嘴！”雪锋忽然发狠，手指用力掐紧成功阻止了鹿鸣继续说话，“——那是我的刀。”
动了我的刀就得付出代价。
少年的脸庞因充血而泛红，他终于闭上了那张聒噪的嘴，只是绿眸幽幽望着他。
——真的只在意这些吗？
雪锋忽然扶住额头面色痛苦地躬下身，跪伏在鹿鸣胸口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喘气声在室内断断续续沉重嘶哑，“你……”
“哎呀。”
鹿鸣笑着仰头看他，脖子上的桎梏松开使他的话语声又流畅了起来，“只是再看一遍，有这么伤心吗？”
青年眼中倒映着他的影子，瞳孔涣散，手指不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一汪深绿扑面而来，疏忽间他仿佛穿越了许多座山林，从枝叶间窥探到下方撞在公路护栏上的白色小轿车。
引擎盖翻开着冒着烟，前挡风玻璃尽数破碎。
许是他命不该绝，泄露的汽油已经冒起了烟时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彼时男人倒在驾驶座上的半边背影已经在记忆中模糊下去，女人探身流着泪向他伸出手的画面却无比清晰的一遍遍出现在他的梦中。
平助，别哭。
别怕。
妈妈在、妈妈会一直陪着平助……
平助要好好生活……好好长大……
“妈……妈妈……”雪锋脸颊上滑落黏腻泪水，双眸失神。
妈妈和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像是要把所有的爱护都向他一点点说完。
她努力地让自己不要睡着，却努力地哄着他睡着。
可他没有睡着，她也没能一直醒着。
——
“乱叫什么。”鹿鸣毫不客气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折了个质量不好的开壳器而已，要死要活干什么？”
雪锋逐渐清醒过来，扶住隐隐作痛的额头不去看对面的少年只声音冷淡，“你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鹿鸣耸肩。
“不可能。”
如果他真的什么都没做他怎么可能看到那些——雪锋注视着少年手边放着仍然完好无损的白色太刀，悄悄松了口气。
居然是幻觉。
虽然明知道绝对是对面那个时之政府的干部搞的鬼但他此刻心中竟然生不起半点与其抗衡的想法，如果对方要杀他，刚刚就有无数次机会了。
“想好了吗？”鹿鸣问道。
“什么？”雪锋几乎是立刻下意识接话。
“不跟我走的话，我就把你的刀全部折断。”鹿鸣似笑非笑，举起了放在膝盖上的白色太刀，“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
再给他一次机会——雪锋猛然抬头，望着少年绿色的眼眸却猝然失声。
刚刚的一切不是梦吗？
鹿鸣好整以暇，半晌后听见青年低沉的声音。
“我跟你走。”雪锋说道，“但是我要带上我的刀。”
雪锋低下头看着自己手心的伤痕，最后挣扎了一下，“我只会杀人，不会那些……特殊的手段。”
就算把他弄到床上也不会尽兴的，不如放过他还能有其他的用途。
“你说什么？”鹿鸣诧异道。
雪锋抬头看见少年看他的目光奇异，带着点极其明显的嫌弃。
“噫，你们人类……”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误会了些什么，下意识开口，“等等——”
“小风早还在听？走了走了，不然我怎么讨厌人类……”鹿鸣拖着风早振走了，临走前甩了他一个极嫌弃的眼神，“孩子还在呢，说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
“不是我——”
雪锋瞠目结舌，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做百口莫辩。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