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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郭照是江南刘县一个无名小卒,成日只在县衙里做些杂扫的活。他做梦也想干点正经事,今天终于有活上门了。
      但他反而愁眉不展食不下咽,见不到一点快活样子。这不是一个好差事,说不准就会让他被十里八乡的唾沫淹死。
      他奉命去解决一个学堂先生。
      先不说这位学堂先生分银不受,全靠满腔教学育人的情怀维持那个破小却清净的学堂,深受乡亲们敬重。最特别的是,这是一位女夫子。她的学生,都是来自附近乡县的穷苦人家的女娘。
      在她扎根于此的几年、十几年后,刘县女子才气不输须眉的名声传开,但这位迂腐的县令大人并不以此为荣,每每想起便哀叹“阴阳相颠”、“世风日下”之类。
      当郭照忐忑地在学堂竹门前搓捏着搜捕令,犹豫该编造怎样一个说辞时,门被人从里打开了,地上已经枯黄的竹叶被这动作扫起,卧在郭照的鞋尖上。
      正站着晨读的女童们齐刷刷朝门口望来,对这列黑衣官员投以天真的疑惑目光。开门的是她们的女夫子,一袭灰衣,未被面纱遮掩住的皮肤较一般的中原女子肤色更深,像是饱受过烈阳、大风与粗砂。
      她身量高,除去这身装扮,几乎会错认成男子。
      郭照刚在脑子里成型的说辞一下便卡在喉间,他知道他在干一件缺德事。而她又坦荡地叫人不敢直视,更是叫其心下惴惴。
      女夫子静静注视这队沉默的人马,时间长到不断有学生企图制造一点动静来,比如踢踏草叶、小心翻弄手上的用粗纸抄写的书籍,好让她们知晓发生了一点什么。如今她们还太过懵幼,不懂这所学堂会怎样像纸糊的一样一吹即散。
      在郭照几乎要恼羞成怒之前,她轻轻笑起来,转身对学生们强调:“我叫查苏。”
      像是叮咛一般之后,她缓缓正色,这次是对郭照他们说的:“我叫查苏。”
      她的声音与她的肤色一样仿佛饱受粗粝,容易让人想起学生们方才朗读到的“长河落日圆”。
      查苏,是雪的名字。这些年,宋伯间很多次梦到雪落在“格尔”(蒙古包)上,雪铺陈在大片大片的原野,像是白色的连绵不断的火,烧到天边也不会熄灭。

      2.
      “我叫查苏,在蒙语里,是“雪”的意思。我的阿布(父亲)是乃仁台大汗(皇帝)。”这是我对宋伯间说的第一句话,汉话说得不甚熟练。
      宋伯间是我见得不多的汉人里,最好看的那一个。我与阿嬷闯进他用手臂粗细的木棍围建起的小院子时,我这样想。在这之前,最好看的汉人是我的阿嬷。
      他正燃了一炉火,被雪落湿了毛的灰白色细毛羊俯在他脚边烘着,火光为他俩染上一层橘黄。他的头发凝了一层霜,讲究地用银簪挽起一个发髻。
      在火光不可及的地方,比如他的后背,是冷而硬的,但他的脸庞是暖的。他疑惑地抬眼看向我这个不速之客时,一个曾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的答案忽然在我脑海中明晰起来。阿嬷向我描述过她家乡的春江水,不同于草原上刚解冻的气势汹汹的大河,那是温暖而柔软的,远胜羔羊的第一茬绒毛或者嫩绿到透明的芽叶。
      虽然我并不知道那究竟有多温软,但我向阿嬷保证,那会像宋伯间的眼神一样。
      他似乎被我的鲁莽惊扰到,眉头微微蹙起。又在我忙表明身份后,转身去沏一碗酥油茶。
      他招呼我随意找地方坐,但坐在哪都是一样的冷。
      宋伯间,我知道他。他是在十年前被万晋送来的质子,他换来了万晋与阿布(父亲)之间十年的和平。只是近两年听闻万晋局势动荡,阿布也无法从他这个被淡忘的质子身上得到更多好处,便逐渐怠慢,只是随意划了一块便于监管的地,像放养牛羊一样养着这个遥远国度送来的累赘。
      只是没想到他会过得如此落魄,连点火的燃料都是亲自去捡的粪便。
      待他将茶碗推到面前,我才回过神,心下愧疚于阿布对他的待遇与方才不经意流露出的怜悯。
      只是他似乎并不在意,温文笑问:“这两天这样冷,阿巴还(公主)怎么跑到这来了。”就好像他认识了我很久似的。
      这时才想起往这边来的初衷,我喝了一口寡淡得像清水的酥油茶,微微温热的茶水短暂地温暖了舌腔:“我丢了一只鸟,是阿布前段时间送我的,昨天给它添食时飞了出来。但今天听见这个方向有它的鸣叫,才想着往这边来找找。”
      宋伯间饶有兴味地问:“不知阿巴还(公主)说的是什么样子的鸟?”
      “嗯......是脑袋上有白色绒羽的鸟,话说回来阿嬷说过她家乡也有这种鸟呢。”我看向阿嬷。
      站在一边的阿嬷思索了片刻,大概这对她来说是有些久远的事情:“我们那叫它白头婆,”她又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这是乡下叫法,殿下大约是不清楚的。”
      出乎我和阿嬷的预料,宋伯间恍然大悟,抚掌道:“可是喙与脚都是墨黑色的鸟?”
      得到阿嬷的肯定,我期待地点点头。
      宋伯间告诉我,那叫白头翁,是万晋的江南常见的一种鸟。
      得知那平常听话却又叛逆着从笼里挣出来的究竟是什么鸟后,我注意到宋伯间正抿着唇轻笑。“你这是笑什么?”我问。
      “鸣啾啾——”
      不知突然从哪发出一声鸟鸣,正与我的白头翁一模一样。我惊叫出声,蹿地弹坐起来:“阿嬷,你可听到了?那是我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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