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4、绝情 ...
-
“长公主殿下，太后娘娘唤您前去寿康宫。”
章敬知捻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阖着的眼睛缓缓睁开，轻声道：“知道了，下去吧。”
侍女应声退下，章敬知放下佛珠，心中不安愈来愈强烈。
太后殿中，太后递给她一封密函：“前些日子哀家叫人留意陛下那边，听回复说盛堇不知道和陛下说了些什么，陛下才下了这个决定的。”
章敬知心中疑惑，一手接过密函，一手飞快地捻着佛珠。
“……黔南王私自领兵离开封地，按谋逆论处，上面暗中将张锦歌召回，亲授圣旨，命张锦歌七日内将黔南王斩杀，念长公主一心礼佛，不问世事，特赦。章府其余众人，等待处置……”
章敬知念着密函手上飞快地转着佛珠，还未读完，手中的珠子“啪”的一声——
断开了线。
佛珠落地的声音在宫中回响。
随之她身形一晃，一边的宫女及时扶住了她。
“太后……这……这是假的吧？”章敬知双目盈满泪水，抬头望着太后，但太后抿唇不语，说再多，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最终太后也只是轻叹了一声。
章敬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勉强维持住自己颤抖的身体：“太后，她不会答应的，张锦歌她向来不会……您知道的，我父亲不会是这样的人……”
太后摇头：“静修，张锦歌才到不久，现在应该没离开宫里，你现在去寻她，说不定可以碰到。”
章敬知闻言，松开宫女的手，慌忙向长寿殿的方向跑去。
太后叫人赶忙跟着，很快，寿康宫便归于平静。
扶着章敬知的宫女见太后面上肉眼可见的焦急，轻生安抚道：“娘娘既然害怕长公主情急之下乱了分寸，又何必现在跟她说呢？”
太后道：“哀家不过是不想替她做决定罢了，这些年，她跟着哀家，忍受了太多寂寞，不就是为了黔南王能在封地平安么？”
她沉着眸子，看向章敬知离开的方向。
*
张锦歌领了旨，站在殿中，皇帝望着张锦歌，后者低着头，沉默不言。
“张锦歌，此来，朕便让你父亲与你团聚，你们张家世代忠良，朕也不愿意寒了忠臣的心。朕明人不说暗话，你若是此事办成，你，张寒楼，张府所有人乃至青城黎家和章敬知，朕答应你，倘若朕在这世上一天，这些人便不会出事。”
张锦歌闻言，抬起头，看着皇帝冕旒下那双充满猜疑的眼神，瞬间，释然了。
竟是拿这些人的性命要挟至此——
昏君如此，又有何可求？
她深深一拜：“承蒙陛下厚恩，臣定不负所托。”
“嗯，流民的事不用担心，朕心中早已有人选。”
张锦歌倒是没有想到皇帝竟然回主动和她说这些，不自觉地问了一句：“是谁？”
皇帝张了张嘴，在犹豫要不要对她说。
“罢了，是臣逾越了。”
张锦歌随即反应过来，“既然陛下早有打算，那臣先行告退，准备回西北的事宜，即刻启程。”
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长寿殿。
她心中有怨，更多的是不甘和失望。
长长的宫街上宫女和太监匆匆忙忙的走过，不知道在忙什么，倒春寒的风冷的凛人，吹打在张锦歌每一寸的感官，她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心寒。
失神间，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张锦歌！你回头——”
这声音！
张锦歌僵硬在原地，正是因为听出来了是谁的声音，她才迟迟没有动作。
身后章敬知声音微微颤抖：“我知道你听到了，张锦歌！”
张锦歌无法，只得转过头来，看着红着眼睛的她。
“长公主殿下。”
“你——”章敬知对上了她犹如死潭一般的眼睛，带着哭腔问道：“你果真要杀我父亲......”
“君有命，臣......”
“我不想听！”
章敬知上前一步，揪住她的衣领：“张锦歌！你为什么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
张锦歌死水般的眼睛看着矮了自己半头的章敬知，抬起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轻声说道：“长公主注意形象。”
“你要不分青红皂白就去杀人？张锦歌，你连那些杀手还不如——”
章敬知甩开她的手，后退一步红着的眼睛犹如决堤般涌出泪水，张锦歌悬在半空的手想要为她拭去泪水，但是听着这话，她竟是像傻了般，呆愣在原地。
“敬知......”
“算我求你了，张锦歌......”
章敬知哭了。
“我求求你了，你别杀我父亲，你把他带回来......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好不好？”
张锦歌不为所动。
“张锦歌，我礼佛十余年，只是为了父亲能够平安在这世道活下来，我知道，你张家祖训在上，君有命，臣以身相护——但是，君命如果是错的呢？”
“君命不可违，陛下一定有他的想法。”
章敬知哭着摇头，她拽住张锦歌的衣角，俯身就要跪下：“张锦歌，算我求你了行吗？我真的十年没有见过我父亲了......你就把他带回来，好不好？张锦歌，他也是看着你长大的啊......他怎么可能会有谋反之心啊？你知道的，他不可能，对！你从小就随我长大，我父亲是什么样子的人我不相信你不知道！他一定有苦衷——”
“长公主！”
张锦歌赶忙扶住她：“除非皇上收回成命。”
章敬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当真......绝情至此？”
“若长公主无事，我便先行离开了。”
张锦歌微微闭上眸子，转身，一只手还被章敬知死死攥着。
她抽出手。
心里好痛——
张锦歌眼角沁出泪水，但却只给章敬知留下了一道决绝的背影。
章敬知哭得哽咽：“张锦歌，你别走！张锦歌——”
你回来啊！
别杀我父亲！
我会恨你的！
张锦歌就这么听着她的哭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隐在暗处的盛堇看着张锦歌态度如此决绝，笑得瘆人。
“张锦歌啊张锦歌，我倒是小瞧了你。”
一炷香前。
盛堇在一边为皇帝添茶，皇帝头痛的问他：“盛堇啊，朕还是不放心，张锦歌真的会这么听话？那可是章敬知的父亲，章敬知但凡去拦着她，她就很有可能抗旨。”
盛堇道：“圣上，这还不简单？您叫人去盯着，若是有变......”
说着，他比划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皇上阴沉着眼睛说道：“也只能这样了，你去替朕盯着。朕真是怕了啊，朕在这摇摇欲坠的皇位待了太多年，幸亏有你，不然，朕都不知道该去信谁了。”
但凡刚刚张锦歌对章敬知动了一丝恻隐之心，盛堇绝对会将二人即刻斩杀。
盛堇挥着拂尘，驱使一边的小太监说道：“快去！没眼的奴才！长公主都哭成这样了还不赶紧去！”
张锦歌走出宫外，绷住的脸瞬间崩溃，她回首望向宫内，泪水纵横满面。
“敬知，对不起......我也不想杀人，对不起，对不起——”
随她一同来的云骁一直在宫外等候，见她出来，才要上前，便见到她对着宫门流泪。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做的云骁悄悄走到她的身边，站在她的身后。
张锦歌浑然未觉，随后便感受到一双手将她拢入怀中。
二人就在这宫门外相拥许久。
张锦歌的情绪收的很快，云骁见状，空出二人空隙，故作自然地问道：“将军，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张锦歌垂眸，从怀中掏出皇帝亲笔写下的圣旨，递给云骁。
云骁看完，二人相顾无话。
他知道章敬知对张锦歌有多重要。
曾经在军营中，每每谈起这位长公主，将军的脸上都会闪烁着骄傲和开心，章敬知年少的时候就像个小太阳，温暖着张锦歌孤寂封闭的内心。
现在让她去杀章敬知的父亲，无异于在往张锦歌的心口上戳刀子。
“云骁。”
张锦歌哭的沙哑的声音轻轻响起。
“将军？”
“我以后若是死了，不要把我带回来。”
云骁慌了：“将军别这么说，将军要长命百岁。”
张锦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个念头，二人相顾无言。
正当云骁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二人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将军，我家大人在等你。”
定睛一看，是锦衣卫。
张锦歌深吸一口气收拾好情绪，问道：“是逯子玠吗？他处理完了凌迟手的事情了？”
锦衣卫摇头：“属下不知，还请将军虽属下一同前往。”
思虑片刻，她点点头，跟上锦衣卫。
锦衣卫处。
逯子玠负手站在锦衣卫处大院的海棠花树下，等待着张锦歌。
“大人，将军到了。”
“知道了。”逯子玠回身，看到张锦歌憔悴的面容，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还是一路护送的云骁问道：“大人叫我们将军过来，所为何事？”
逯子玠倒无所谓云骁的越级询问，回复道：“凌迟手这边我调查出一些眉目。”
张锦歌问道：“查出什么了。”
“这次的凌迟手不是真正的凌迟手。”
“为什么这么说？”
“他只会一些保命功夫，真正与我交手的那位凌迟手，每一招都是杀意。”
逯子玠如是说着。
圣旨固然重要，但是凌迟手的事事关人命和太师府的案子，张锦歌也不能不闻不问。
“那你有什么打算？”
逯子玠脸上罕见的有些苦恼：“我打算先从这个假的身上找突破。”
张锦歌点头：“嗯，那还请逯大人多多费心了，我......”
逯子玠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她艰难开口：“我可能即刻离开上京城，斩杀黔南王。”
“斩杀......黔南王？”
张锦歌将宫里的事简单地对他描述了一番，只见逯子玠握紧拳头，满身的戾气无处发泄，只得重重捶打在海棠树上，震得整个树枝摇颤。
“这绝对不是皇上自己想的对策！”
*
归田的推行早已深蠹江山百姓，黎晏在半月后终于甩去一路的风尘和血泪，抵达了上京城外。
这一路上，她见到了曾经没有见过的河山。
因为田地被纳官侵占，农民都无家可归，无田可种，饿着肚子流离失所。
路边的树干还有人啃过的痕迹，野草也全都被拔光了。野外的几簇火堆，燃烧着不知道什么东西。黎晏走近一看，形状神似人的腿骨，看得她捂着嘴巴险些没有叫出声。
还有一具具尸体被仍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那是活生生饿死的人。
黎晏看着有的男人背着一个小布包，里面裹着的，是还没周岁的孩子，伏在父亲身上小声呢喃，气若游丝。
那些走投无路的人，有时候还会攻击黎晏，幸好身上带着武器，没有被那些人抓到。
一路的颠沛流离，使得原本就狼狈不已的她更甚。
她饮马河边，顺便也洗了洗自己的脸，曾经娇宠得白皙透红的脸现在早已不那么光洁，更像是历经风霜般的憔悴。长发随着她俯身滑落水中，黎晏撕下衣服上的一条，给自己束上了高高的马尾。
本想着来这边看看什么情况，但是现在看来，自己是不能走了。
她早就注意到了十里外的流民大军。
不出意外的话，段悯应该就在里面。
上一世的大周朝帝王段璟玉，这一世又会将历史推向何处呢？
黎晏对于这位天命之子，有好奇，但更多的是对未知的恐惧。
该怎么做？
思考间，一边的马原地踏着马蹄，甩着头好像在催促黎晏。
黎晏起身牵着缰绳，现在自己这一身狼狈，一定是进不去上京城的，倒不如先去流民大军探探情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