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河山》风雪杀我多少年

24、箭影疑光

　　“那段悯呢？”

　　程茂朗不懂她的意思，但还是安抚说道：“公主既然不在他那，我们就不必顾忌。待此事尘埃落定，百谱阁不会放过他们。”

　　黎晏摇头，程茂朗不懂，她看得出来段悯用一个公主换一个流匪，表面上是他亏了，但实际上这也给他在流匪中积累了一定的声望。

　　在现在这个世道，只有自己的命最重要。

　　段悯就是拿捏住了这些人的心思，将每一个平民百姓的命看得和王公贵族一样重要。大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平权心理。

　　他让这群流匪看到了希望，他们抓着段悯这根救命稻草，将其推上了权力的巅峰。

　　上一世便是如此，这一世事情已然演变成如此模样，不知道会不会重蹈覆辙。

　　“好，我们何时出发？”

　　“随时。”

　　黎晏需要程茂朗留给她一些时间，她打算去和白贺生道个别。

　　简单梳洗一番，她身着素衣，在白贺生门外来回踱步，久久徘徊。

　　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纵使暗自动了千百心思，汇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阿晏？”

　　白贺生出门去嘱托魏不离一些事情，回来便看到黎晏在自己门外不敲门，只是干站着。

　　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黎晏僵立在原处。沉默片刻，她缓缓回过头，似是犹豫，轻轻唤了一声：

　　“白大人。”

　　“你怎的来了？为何不进去？”

　　白贺生觉得奇怪，打开门邀请她进来。

　　“那个，我就是来和你道个别。”黎晏摇了摇手：“就不进去了吧。”

　　白贺生温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良久，浅浅地笑了。

　　他缓缓开口，嗓音清雅柔和：

　　“道别的话也可以进来说。”

　　进了他的院子，白贺生命人去烧了些热水，点上炭火。

　　黎晏寻了个下面的座位，白贺生见状，坐在她的身边，一如从前般递给她已经捂好的暖手炉。

　　“多谢。”

　　白贺生微微点头：“听世墨说，昨日你......”

　　“大人！”黎晏羞愧万分，赶忙打断他：“昨天不过是看你伤的重，我才在你院里待了一会儿......”

　　“嗯？我要说昨日听世墨说，你也受了伤。想问你今日出发身体能不能吃得消。怎的就在我院里待了一会儿？”

　　白贺生低低地笑了一声，看着她慌乱的模样，只见黎晏红着脸抿唇不语。

　　他索性也不再说多的话，嘱托道：“这才来几日便要你回去，多少是有些折腾人了，但如果太子来西北散财，个中危险不必我多说。”

　　黎晏轻声回他：“我知道。”

　　“程茂朗带着你，我也放心。待你回去，若是无处可去，宿在我府上便是。”

　　他从袖子中掏出一把铜制的钥匙，递给她：“你且拿着，这是我府上的钥匙。”

　　黎晏看着那钥匙灵巧精美，定是手艺精湛的能工巧匠才可以设计出来的，但她没有接那钥匙：

　　“我已经给大人添了很多麻烦，住所我自己去找，就不劳烦大人府上的人了。”

　　白贺生也不强求，收起钥匙，嘱托她：“到了京城要谨言慎行，如是遇到棘手的事情，传信于我。”

　　黎晏望着他的眼眸，点点头：“好。”

　　见她没有拒绝，白贺生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真心的笑。

　　许久，他又给了她一沓子厚厚的银钱和几张路引：“把这个给程茂朗，其中有百谱阁的佣金，剩下的是你们这一路的花费。”

　　黎晏接过，起身：“时候不早了，大人。”

　　“嗯，一路平安。”白贺生声音有些隐忍克制，将她送出了门。

　　望着她的背影，红了眼眶。

　　阿晏，我不知道此行分别，你我是否还能一如从前。

　　吴白一直侍立在门外，见黎晏离开，他进了门看到白贺生如此反常，心下便无奈叹了口气。

　　“大人，恕属下直言，您不必将姑娘送回京城。”

　　白贺生又接到一封信，还未拆开，听到吴白的话，思虑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她不能再往前走，卷进我的血海深仇了。”

　　“可是大人，一开始姑娘便是独立此事之外的。”吴白毫不留情地拆穿了白贺生的自欺欺人：

　　“是大人将她带进的朝堂，也是大人教她习武射箭，这时候大人要姑娘脱离此事之外，是否有些过于苛刻？”

　　白贺生冷眼看着吴白，听他说完“唰”地一声抽出佩剑，抵在吴白心口，而面上笑得渗人：

　　“继续说啊——”

　　吴白跪在地上，迎着白贺生的目光，不再言语。

　　白贺生见他不说话，深感无趣，将剑重重地甩在一边。

　　“哐当！”

　　他展开手中的信，反复看了几遍，忽然笑得有些诡异，就连吴白都深感毛骨悚然。

　　信纸递到了吴白面前，但是他不敢接。

　　他轻声附在吴白耳边，如蛇蝎般缓缓吐出一句话：“吴白，你不会不知道忤逆我的人，都死了吧？”

　　随后将信扔在他的身边，笑了一声，转身进了屋子。

　　吴白余光瞥到纸面，其上只写了十个大字：

　　杀手癸叛变，已全力追杀。

　　他不是没见过这样的白贺生，在记忆中白贺生虽逢人浅笑，怀瑾握瑜，但他追随白贺生多年，自然知道白贺生并非如此。

　　在他眼中的白贺生，疯狂，极端，猜疑。

　　“大人......”

　　吴白望着白贺生离开的方向，不住地叹息。

　　日子一天天过很快，十日的车程在程茂朗快马加鞭下，仅用了七日。

　　这一路上，只见流民哄乱，成群结队地往上京城的方向走。

　　临近京城之时，只见城外搭了诸多施粥棚，流民们排着队端着碗一个个感谢太子殿下的大恩。

　　进了上京城，黎晏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惆怅，她这些天想了很多，打算等下次再见到白贺生，和他说清楚。

　　“姑娘，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黎晏略微想了想：“我随你回百谱坐宴。”

　　程茂朗很是意外，但既然黎晏这么说了，他也不好拒绝，驾着车来到了百谱坐宴。

　　一如初来时那般，酒楼内食客络绎不绝，乐师琴声铮铮奏起，台上的舞女摇曳生姿，芳华尽显。

　　“能不能把你们东家叫出来？”

　　程茂朗有些为难。

　　“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身后传来一道少年音色，黎晏回头一看。

　　金铃蛊。

　　那少年身边跟着的便是上一次与白贺生一同见到的那位传说中百谱坐宴东家

　　——颜若白。

　　“姑娘此次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黎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余光瞥到了旁边奏乐的琴女，定睛一看：

　　截水琴？

　　而一边的截水琴仿佛没有注意到来人一般，机械地弹奏着曲子，神色木然。

　　程茂朗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截水琴的异常，他忙走到截水琴的身边叫了一声：

　　“徵羽！”

　　金铃蛊语气有些少年人诡异地跳脱：“过几天她就好了！你别吵到客人！”

　　“你为何要给她下蛊！”程茂朗咬着牙，死死地盯着他，开口质问：“这蛊是东家让你下的？”

　　“当然是了。”金铃蛊站在颜若白身边：“东家不说，我怎么可能会擅自行动？而且......”

　　一旁的颜若白接上：“而且这蛊就是专门惩罚擅自行动之人的。”

　　“擅自行动？”

　　金铃蛊的眼神落在黎晏身上，但是却不答他的话：“待你妹妹醒来，你自会知道她因何受罚！”

　　截水琴是戕仙伞的妹妹！

　　黎晏看向程茂朗，目光一时间晦暗不明。

　　但她并不想在此多浪费时间，掏出一叠银钱给金铃蛊：“我听白大人说杀手阁不仅仅是接悬赏杀人，还会根据报酬提供一些情报？”

　　颜若白笑得温和，出声回答她：“当然。”

　　金铃蛊接过银钱，俏皮一笑：“只要姑娘钱到位，天王老子来了咱们杀手阁也能摆平！”

　　“倒不用你摆平天王老子。”黎晏神色淡淡：“可否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金铃蛊眼珠一转：“姑娘跟我来吧。”

　　程茂朗留在酒楼担心的陪着截水琴，黎晏跟着金铃蛊和颜若白开了一扇暗门，初进时仅有两侧火把燃着淡淡的光，在往里走忽然开阔，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极尽宏大的地下之城！

　　这便是百谱坐宴的地下赌场！

　　金铃蛊递给她一副面具：“这里面的人皆不以真面目示人，姑娘戴上比较好。”

　　她接过那狐面面具，把它扣在脸上。

　　一边的金铃蛊和颜若白也处理好了。

　　三人开了一间观景台，坐在上面，静看城中的人声鼎沸。

　　“姑娘想问什么，就在这里问吧。”

　　黎晏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真的可以满足一切问题？”

　　“只要钱到位！”金铃蛊少年模样，撑着头等待着黎晏的问题。

　　“我想见百谱杀手阁的天干前十。”

　　金铃蛊全然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间有些慌乱，但还是镇定了下来。

　　身旁的颜若白手指一下接一下地点着桌面，出声对她讲：

　　“有些杀手接了悬赏，还未归来，我只能向你简单介绍一下他们。在阁的杀手定是会给姑娘带过来。但是事先说好，他们是否愿意以真面目见姑娘，可还要看他们本人的意思了。”

　　“我明白。”黎晏表示准备好了，颜若白吩咐下去，叫人把在阁的杀手带过来。

　　侍从片刻后回来低声对颜若白说了几句话，只见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很遗憾，黎姑娘，在阁的杀手只有金铃和程家兄妹，想必你已经见过了。但是姑娘花了大价钱，我颜某人也并非言而无信之人，姑娘且听我说一句话，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这场交易。”

　　“你说。”

　　“百谱杀手阁天干前十，杀手甲从不露面，除了第七的杀手辛，姑娘已悉数见过了。”

　　“我全都见过？”黎晏觉得不可置信：“可否展开说说？”

　　颜若白倒也是实诚，一股脑的把所有杀手的消息都告诉了黎晏，生怕她听漏了，还时不时地给他提个醒儿。

　　百谱坐宴第一杀手甲未血剑，是整个百谱坐宴最低调的人，甚至有时候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都会忘记还有这么一个杀手的存在。

　　但是他的剑法却不是所有人能忽视得了的。

　　杀人之快，从未见血。

　　至今，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而杀手乙金铃蛊和杀手丙凌迟手都是黎晏所了解的。

　　第四杀手镜花扇杀人于无形，极尽阴柔之美。第五杀手剔魂刀是个女人，但是刀法杀人剔骨，十分残忍。

　　第六第七的程家兄妹不必多说。第八位云歌斧黎晏虽是没见过，但是这世上只有一个女人天天拎着斧头砍人，所以也很好认。

　　第九位谪葬尘一柄招妖幡引来万鬼嚎哭甚是惊人。

　　“但是这第十位......”

　　金铃打了个响指：“姑娘来得巧了，且随我下去一同见证第十位的诞生吧！”

　　“第十位为何今日才诞生？”

　　金铃语气有些异常但还带着几分激动：

　　“本来是有的，前几日叛逃了。他原名为周鬼，位列杀手第十，被称为毙圣鞭，如今被追杀回来现在在地下赌场的刑场中和几位角逐者关在一起呢！”

　　黎晏这才了解到，一旦杀手天干前十其中有一人空缺，就可以集尽天下能人志士在场上角逐，最后活下来的，便是空缺的填补者。

　　待他们来到刑场，看见场上被挂在高处的男人，黎晏的心狠狠地惊了一下：

　　是他！

　　那日在青城，将柳宁君打得半死的男人！

　　她原以为是柳宁君的丈夫！怎么会是毙圣鞭？

　　而场内已经快要结束了，只剩下一个扛着刀的男人和一位拿着弓的女人。

　　那个女人和她手上的那把弓都非常眼熟，在哪里见过呢？

　　“诶？那位选手的弓和姑娘背的弓是一样的啊！”金铃上下打量了一番：“怎么这么巧？”

　　黎晏忙把背上的弓解下来，与之对比了一番：

　　果真是一模一样！

　　还未等黎晏细想，身边那个赌徒笑道：“这女人已经身负重伤，你看她的胳膊，差点被夺命刀劈断，也幸亏她命大，躲了过去。”

　　他倒是个自来熟，黎晏戒备心重，没有回应。

　　赌徒无趣，走开了。黎晏看向场内的那个女人，胳膊上有一道可怖的刀痕，还在滴血。

　　只见那女人一袭碧蓝纱衣，金面水纱障目，一跃而起躲开了那男人的长刀，足尖一点腾空的刹那间，拉开弓箭直直地射穿了男人的头颅！

　　“天鸢啸！是天鸢啸——”

　　“啊！天鸢啸活到了最后！”

　　“竟是这女人成了杀手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