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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疯癫(三) ...


  •   “欺负她。”双目赤红,热泪滚滚,含恨饮气:“姓周的,你们一家子欺负她!”

      “你才是疯子,恶鬼。关着她锁着她,不让她出门不许她有朋友,折磨她禁锢她。你家是吃人的魔窟,是十八层地狱,心太狠了!”

      说毕,拿起盅子就砸。随盅子一并碎裂的还有幻像,苏锦惊恐的捂住眼。

      怕?怕就不会来!

      英若男简直是哪疼扎哪,什么难听骂什么。梗着脖子同他对峙,不是凌平川拦着中间,他们几乎要动手。

      “慢些,慢些。”这混乱的场面,林初兰只能紧紧抱住苏锦,捂住耳朵不让她听:“别说了,她受不住。”

      “你醒醒,你不能装睡。你想想他家死了的姨娘,如何受尽欺凌。你还有林姨娘,你疯了死了干净。可她都老了,还让丫头扯着脸扇耳刮子吗?”

      “你睁开眼看看,围着你的是谁,被你折腾的又是谁?听云家中有两个孩子,有铺面要照应。听雨怀着身子,还有个婆母要服侍。”

      “那些个淫、妇、贱人躲在男人后头耻笑你,笑你蠢、笨,笑你活该。亲者痛仇者快呀,活在自己的愚痴恨嗔里,折的是自己和爱你的人的寿命,你明不明白?”

      “求姑娘别再说,我们愿意的,只要我们姑娘能好,哪怕留下来服侍,我们也是愿意的。”

      听云听雨跪下来哀求。

      “她太苦了,就让她只记得快活的日子,不要再拿针扎她了,身子不好又才失了孩子,莫说莫说……”

      原苏府的主仆们抱在一起恸哭。

      哭着哭着,听云转身央求。

      “从我们老爷死,姑娘就没了家。人都能有个娘家回,她没有,心里有话也没人说。求爷恩典,能否让我接去住几日,换个地方兴许能好些。”

      “就是就是。”听雨接茬儿:“在这里日日想着这些烦心事,好人也被逼坏了。家中虽不富裕,断不能让夫人吃苦。我们又是服侍惯了的,不敢怠慢,求您了……”

      “不行!”一口回绝,绝无可能:“她是夫人,这儿就是她家。”

      “她活着是我周门之身,死了亦是我门之鬼,想出这个门,除非她死。有病医病,哪儿都不能去!”

      气头上的周彦邦断然否定,他就是铁石心肠,他就是以为无甚大事,他就是认为妇人该深藏简出。或者,他在赌气,将她的死生牢牢捏在手中,和骂他的疯妇叫板。

      “怀卿,你、你就让她出去散散。”

      就是凌平川听了,心下恻隐不止。

      “哎呀,这是凌驸马爷,许久不见,还是那年在学斋里。”

      耳报神一向灵通的高盼儿,听闻苏锦这里来了一男一女,兴兴头头的赶过来凑热闹,再转头却又见了鬼,说话都磕磕绊绊。

      “啊,你你,你不是英……,是人是鬼?”

      不不不,不可能。娇怯怯的躲在周彦邦身后,按捺惶恐,换上焦虑。

      “姑、姑娘,我们夫人可好些,许是挪个地方,别院里住住就好了?”

      “姓周的,嫌她死的不够快,还是诚心恶心人?这么泡狗屎你自己藏着就是了,没得拿出来显摆!”

      英若男要炸了,恨不得上去撕了那份虚伪的关切。

      “走了走了,你家的事儿我再也不管。我算看透,狗屁夫妻,和仇敌也差不多了,没意思,忒没意思。她早晚是个死,做个好人就给她个了断,别折磨她了,死了干净。生死有命,有命……”

      “若男,若男,别走。”

      才不管谁央求,扔下一锭银子,头也不回的离去。苏锦哭喊着追,周彦邦扯着膀子不许她动弹。

      “啪!”噙泪怒极,劈手就是一巴掌,她啐他:“混蛋,你混蛋!”

      “你想死!”

      几乎是咬牙切齿,他下意识的反手就是一巴掌。亦是盛怒之下,力道一点没收。打的人撞到桌子,继而跌倒在地。

      茶盅碗盏吃食落地的声音,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小丫头子们唬的纷纷跪下。

      “爷,仔细手疼。”

      高盼儿心疼的上前假意劝阻。红着眼的周彦邦怒气冲顶,指着疼白脸的她吼。

      “给我老实呆着,休要装疯卖傻,死也死在这屋子里。”说毕,带着高盼儿扬长而去。

      “畜生、猪狗,雷霹死你们!”

      林初兰哭着抱住她:“儿呀,他又打你,疼不疼?”

      所有人惊的惊,唬的唬,哭的哭,劝的劝。唯独苏锦,木愣愣的坐着,似乎毫无感觉。她这一瞬间异常清明,这一巴掌打的好啊,好啊……

      确实好,这一巴掌打断了夫妻情分,打点最后一点顾忌,也彻底打醒她。

      这个晚上,她谁也不要陪。林初兰怕她想不开,守在帐子外,时不时的就喊上一声,或者撩开来看看。

      苏锦瞪着空洞的眼睛,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姨娘?”

      “在,我在。”

      “咱们来周家许多年了吧,生生死死经历了多少场。梅姨娘,明姨娘,玉贞、孝廉、胡氏、春蕊……”

      “是呀,说谁不是呢。”林初兰亦感慨:“春蕊当年那样伶俐的姑娘,才来时开解我,说合你和大爷。哎,去了,都去了。”

      “咱们这些年在忙什么?”

      “你是夫人,约束下人,管教姨娘,教养儿女。”

      “夫人,夫人……”

      喃喃自语,痴愣楞的想。人就被这个架住了。这些年,困在这华丽的屋子里,忙着和许多人周旋,乞讨他一点点喜欢。

      从这个院子到上房,来来回回走了多少次。三门、四门,角门,二门,一层层的门,出不去的。

      “我这胸口似压了千斤鼎,窒息的要死。像有根绳子紧紧的勒住脖子,眼珠子压的要凸出来。”

      “姨娘,我想出去。”

      “出去了能去哪?你又没个兄弟,要有娘家人,他敢!畜生,哎……”

      “不走的话,还要继续同他们纠缠,去赔不是,去认错。这些年,错的总是我。想想,活着可真没意思。”

      说到这儿声音渐渐的弱下去,忽然响亮起来,甚是激动。

      “还记得父亲死前说什么?他说凡事要靠我自己,十分想做就去做。姨娘,若我能走,你愿意吗?”

      “愿意!”林初兰赌气忍泪:“好鞋不踩烂狗屎,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天上下雨地上滑,自己跌倒自己爬。咱们娘俩就是喝凉水都自在,只要你能好……”

      “呵呵。”

      暗夜中她忽然笑了起来,这些日子唯一清醒却又悲凉的笑。

      “姨娘想开了?”

      “不是想开,是再不走,我怕你死在我前头。”

      不能说不能说,林初兰捂着嘴,从哽咽到嚎啕。

      既然决心已定,她脑中异常清晰,翻来覆去的想着这些过往,以及眼前的种种。

      欺骗、背叛、偏袒、奸诈、恶毒。她感受不到爱,感受到的只有他对高盼儿的包容和袒护。

      也许一开始他们就是互相爱慕的,是自己插足。若早退出,也免得今日种种尴尬和不堪。

      ‘信我,再信我最后一次,身为丈夫言而有信,我心里没有别人,只有你。’

      ‘你不只是夫人,你更是心上人,是要白首同归的人。’

      可笑,真可笑,错了错了,这也能信?

      我可真糊涂,白耽搁这许多年。既然他言而无信,那么我也该兑现承诺。

      ‘骗我,我就永永远远离开你,生生世世不再见你。’

      不迟,现在也不迟。

      站在事外看,这些年的纠缠忙碌,都显得荒谬无稽,徒浪费心神。是啊,落得这一身痛,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何必呢?我好蠢,真蠢。

      抽身止步是最明智的,一辈子很短,他不值得。

      走吧,走啊。

      谁也不知道,怎么短短几日周家的墙缝里、草根子里都传遍老夫人和夫人相克呢?

      ‘贾天师算的,狗咬兔子,正应了她们的属相。’

      ‘你想啊,她敢住在死过人的院子里,还死的那样血淋淋。换你,你敢吗?’

      ‘不不不,我听说,那院儿里到月黑风高的时候,就鬼影曈曈。穿红衣服的、绿衣服的都往那院里走,比西北角还邪性。’

      ‘这算什么,她分娩那日还遇到血盆鬼呢。去过阴司沾过鬼气的,多少有些阴气。再说大姑娘天生就是个灾星,时不时的被邪祟上身。别人怕,但夫人不怕,说明、说明……’

      ‘说明什么?’

      ‘说明她们是一起的,一个鬼母,一个妖童!’

      ‘啊!’

      ‘啊什么啊,贾天师还说,想镇住此煞,必需得是是城南五里庙,住上一阵子需能化解。’

      ‘城南五里庙?那不是个破败的愿生寺?难不成要夫人去那儿?那哪儿能住人。’

      ‘你别说,夫人的孝心感天动地,还就要去呢。老夫人面前诅咒发誓的,说一定会去。现下不同意的是老爷和大爷,老夫人今儿又昏过去了,看怎么说吧。’

      好家伙,连鬼母都编排上了。我竟不知自己原来这般厉害。能通天上地下灵,能跨阴阳两界山,想到这里自己都笑起来。

      其实,那之前,她只是找贾天师聊了聊。

      ‘我母亲病魔难驱,天师可有化解之法?’

      ‘此去三清山请白南道人下山,魑魅魍魉形无所遁。’

      哈哈哈,笑的天师发毛。

      ‘我与天师献策,必是我邪祟环绕,使母亲受惊。只将我腾挪出去,不许道人仙士,自然药到病除。好不好都是我的孝心,也去了嫌疑,天师以为呢?’

      还以为什么呢?松纹足两的白花花的一片,必定是好主意。

      ‘夫人孝心天地可鉴。’

      ‘不用天地,你知我知便可。还有,我不去家庙,只捡愿生寺,我的意思天师可还领会?’

      二百两银锭子,没有不领会的。果真,她的‘神通’就传扬开来。

      火到猪头烂,钱到事情办。

      什么天师地师,九流之术,卖卜为生,嘴头子功夫,赚的就是个骗术。火候到了,梯子也架到眼前。现在蹴鞠踢到他脚下,只等他拍板。

      不让走就是不孝,不孝可就罪过大了。因为护妻克死老娘,那才是大逆不道,天理难容。礼教忠孝,读书人哪能戴这顶帽子,戴不得戴不得。

      走是必然的,至于他为何迟迟不松口,这个,必定要自己去给他找个台阶下。

      他不就等这个台阶吗?

      那就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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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疯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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